怎敌他晚来疯急——顾了之
时间:2018-04-07 14:19:15

  薛璎说“是”,神情有些凝重。
  魏尝伸手覆住她手背,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说:“哪个诸侯王还能没点心思?谁都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楚王坐拥王国,封地又在鱼米富庶的南边,本身得天独厚,有这想法再寻常不过,但要将之付诸行动,还得问过我同不同意。”
  薛璎绷紧的神色又松了,睨他一眼,说:“问我好吗?”
  俩人一说完正事又拌上了嘴,倒是幸好被匆匆入里的傅羽打断,她说,郑王那边有人请见陛下,称自家王上此番伤重,惯使的医士却不在身边,所以想尽早回郑国去,请陛下见谅。
  薛璎和魏尝对视一眼,眼底透露出同个意思:这遁走的速度倒是挺麻利的。
  “但陛下得了您离宫前的叮嘱,没应,也没拒绝,只说回去一路舟车劳顿,很可能有损身体,要不先请太医判断一下,看郑王的状况是否吃得消返程。眼下太医已随郑王随从去了,但这诊断的结果还得看您。您打算叫太医怎么说?得赶紧传个信去。”
  薛璎牵了牵嘴角:“郑王伤及肺腑,眼下正是虚弱时候,如何经得起一路颠簸?”
  傅羽明白了她的意思,却隐隐现出担忧来:“此举面上虽说得过去,实则却无异于扣留郑王。眼下还有许多诸侯王在都,那些人精一定瞧得明白,您一动郑王,恐怕得激起一连串诸侯的敌意……”
  “放心吧。”薛璎淡淡一笑,“我说要留郑王,只是向他与秦家表明我的态度,可他怎么会真给我扣住呢。”说罢挥挥手,示意她赶紧去递消息。
  傅羽不解地离开了。魏尝却一瞬想到了薛璎的用心,朗声一笑:“好计!”
  *
  这边消息递出去的时候,长乐宫里正闹不太平。
  秦淑珍回到宫中,立刻托人给郑王送去了口信,叫他赶紧离开长安。之后不久,秦太尉秦恪便以探望受惊的冯皓为由,到了她这处,俩人没说几句就起了争执,四面宫人皆被挥退,只剩兄妹俩,一个厉声质问,一个打死不认。
  秦太后一口咬定,说郑王待她确实一直有几分情谊,今日才如此维护冯皓,但孩子却怎可能是郑王的?当年先帝健在,她如何能只手遮天作出这样的事。
  她面色阴沉,连私下都不称他“兄长”了,说:“太尉来质问我之前,难道就不曾想过,这很可能是她冯薛璎离间你我兄妹二人的计策?”
  秦恪浓眉微扬:“那么太后的意思是,皓儿与郑王无关,你也无所谓他的生死。”
  “自然。”
  秦恪似乎冷哼了声:“我刚刚来时得到消息,说他打算回郑国去了,太后以为,他走不走得成?”
  秦淑珍神情稍稍一滞,随即很快恢复如常,淡笑道:“长公主的心思,我如何料得准?要不也不至于与太尉生出嫌隙,在这起争执了。”
  俩人这头正僵持不下,外头来了个随从,附到秦恪耳边说了句话。
  他扯扯嘴角,看向对头:“消息来了,长公主不肯放人。”
  秦淑珍的嘴唇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继而强装镇定:“太尉呢?难道太尉也不打算帮他一把?”
  秦恪挑了挑眉:“太后不是无所谓他的生死吗?”
  “我无所谓郑王的生死,却很清楚他是一颗绝好的棋子。”秦淑珍冷笑一声,侧过身去,望着西边方向道,“棋子留在长安,永远只是过不了河的‘士’,可出了长安,回到属于它的西边,就成了能够吃将的‘卒’。都到了遭受扣留的地步,郑王与长公主之间的矛盾已然无法调和,太尉为何不助他一臂之力,令他回去筹谋造反?”
  她眸光一利,笃定道:“一旦郑王反了,我秦家便可打着维护正统的旗号镇守都城,伺机刻意放敌入宫,借郑人之手除掉陛下,借刀杀人后再捉拿郑王。如此,太尉便成了最后的赢家。”
  秦恪盯着她的眼色一点点变深,最终朗声笑道:“最毒妇人心!”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待他出了殿门,秦淑珍却一下后仰跌坐在了地上,凤冠随之歪斜到了一侧。
  宫婢慌忙来搀她,见她脸色发白,额头冒着涔涔冷汗来,便要传唤太医。
  她摆摆手示意不必,说:“想办法给郑王递口信,今夜会有人助他出宫,但要他记住,不论如何,绝不能比太尉先反。只要他先反了,哪怕打赢了冯薛璎,他和皓儿也不会有活路的。”
  *
  当夜三更,公主府内灯火通明。薛璎和魏尝还没歇下,为了第一时间确切知晓秦太尉和郑王的动作,在书房对弈保持清醒。
  魏尝落了颗子,打个哈欠,蓄了一泡泪,说:“好困。”
  薛璎跟着落一子,觑他一眼:“跟我下棋,很困?”
  他赶紧正襟危坐起来,清清嗓子,眼睛睁得琉璃珠似的:“不,我没说困,我说快,眨眨眼就从一更到了三更,跟你在一起的时辰总是那么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她冷笑一声:“还十八次呢……”
  “……”
  她讲的是他上回口出狂言,说自己可以夜御她十八次的事情。
  魏尝有点难堪,道:“我今天白日里太辛苦了,状态好的时候一定可以。”
  薛璎也不过说说笑,叫自己精神点罢了,哪里真要跟他深入探讨这种事,撑腮敲着玉子,敲了几下搁下了,掩嘴也打了个哈欠,说:“都放水了,这秦恪怎么还不派人送郑王出城?”
  魏尝说是啊,真闹心,又提议道:“要不你趴这儿睡会儿,有动静了我再叫你。”
  原本当然可以这样,何必俩人一起耗着呢,但薛璎说:“我以为,我要是睡了,你一个人会很无趣。”
  就像在她梦里,他跟她说的那样。
  魏尝不能不说有点感动,这时候更要拍着胸脯说“没关系”,指指自己大腿道:“来,枕我腿根上来,这样你能睡,我也不无趣。”
  薛璎看了眼他大腿根,抽抽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薛璎:臭流氓。
 
 
第60章 
  她当然没理他, 自顾自趴在了几沿,枕着手臂小憩。
  魏尝见了,挪过身来将棋盘搬开, 把她脑袋抬起几分, 换了自己的胳膊给她枕。
  薛璎虽然闭了眼,却清楚他的动作, 只是也没拒绝,挪了挪脖子, 换个舒服点的位置, 就不再动了。
  更漏点滴, 烛火跳跃。魏尝眼底含笑,抬起另一只胳膊替她将鬓角一缕发丝理顺,看见她的睫毛稍稍颤了颤, 唇角也跟着弯起来。
  大约两炷香后,窗外飘起了雨丝,一阵脚步声传来。
  薛璎睁开眼爬起来,看看略有几分睡眼惺忪的魏尝, 下一瞬便听傅羽在门外道:“殿下,秦家死士出发了。”
  她看了眼魏尝,说:“按原计划进行。”
  他点点头, 用力眨了眨眼迫使自己清醒,接着起身迈步出去。
  薛璎犹豫了下,叫住他:“等等。”说罢快步迎了上去。
  魏尝停下来,回头道:“放心, 演戏我最擅长,我会妥善处……”
  他话没说完,唇上忽然落了一吻。——薛璎走到他跟前踮起脚,扶着他肩,亲了他一下。
  他张着嘴目瞪口呆,好像比刚才困倦的样子更不清醒了。
  薛璎离开他,往后退了两步,低低解释:“我还以为这样你会清醒点。”
  魏尝回过神,狂点头:“有用,太有用了,我现在兴奋得能绕公主府跑十圈!”
  她“哦”了声,看看他:“是挺精神矍铄的。”
  魏尝愣了愣:“矍铄是说老年人的吧?”
  薛璎理所当然点点头:“你比我老了整整七岁。”
  “……”
  他一口气还没咽下去,就被她推了推,听她道:“好了,快去。”
  这头魏尝大步出去,外边傅羽便入了内,问薛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薛璎方才小憩一晌,眼下精神一些,叫她阖上门后,解释道:“你以为,太尉为何冒险送郑王出城?”
  傅羽想了想说:“因为太尉觉得您不可能纵虎归山,一旦发现郑王出逃,必然派人追出城去,而只要郑国士兵与您的人马起了正面冲突,郑王就不得不反了。如此,太尉便可坐山观虎斗,最终得渔翁之利。”
  她点点头:“所以我不会派人追击郑王,反而要将他平安送回郑国。太尉想挑拨我与郑王,那我就反过来挑拨他与郑王。”
  秦家的死士已经出发,倘使魏尝脚程够快,将这批死士悄无声息解决干净,换了自己的人手取而代之,又在护送郑王的过程中对他痛下杀手,郑王会怎样想?
  他跟秦太后站在一边,本就与秦太尉存在利益冲突,眼下不过是因都将薛璎当作共同的敌人,才有了暂时的合作。可一旦“秦太尉的死士”对他动了杀机,他必成惊弓之鸟,再不敢付诸信任。
  傅羽大约想通了究竟,说:“但这事实在不太容易。”
  说得简单,真正做起来却很难。
  处理掉死士,又不能太快叫秦家得到消息,还要瞒过郑王,令他相信,意图除掉他的人确实是秦太尉。
  薛璎笑了笑:“是不容易,但魏尝可以。”
  *
  魏尝的确可以,翌日清早天蒙蒙亮就回到了公主府。秦家那边很快就会得到死士牺牲的消息,所以这事不可能拖太久,本就该在几个时辰里完成。
  薛璎见他回来的时辰与她预想一致,就知道他成功了。
  大冬天的,他奔波得浑身是汗,提着剑气喘吁吁道:“秦家这会儿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但也来不及了,郑王现在就是受惊的兔子,一路往西,跑得比我还快。就算秦恪想自证清白,也没这个机会。”
  薛璎看他说话大喘气,亲手给他斟了碗茶水,递过去说:“过程顺利吗?慢点说就行。”
  魏尝喝下茶水,缓了缓才道:“我聪明着呢,扮成秦家死士以后,到了城郊就动手杀人,放水叫郑王逃的时候,还捏着嗓子说了句——长公主吩咐,绝不能叫人跑了。”
  薛璎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腔调逗笑,啐他一句:“嘚瑟吧你。”
  但说归说,她还是佩服魏尝的。
  那种关头,要是说“太尉吩咐,绝不能叫人跑了”,郑王反而会怀疑这批死士不是秦恪的人。但魏尝这么一说,在郑王看来,就成了太尉想杀他,还打算嫁祸薛璎,好逼他跟朝廷彻底反目。——用心之险,恰好符合秦恪此人心性,也与他的立场相当吻合。
  甚至哪怕太后听说了这事,也会认为是秦恪做的。
  薛璎默了默说:“该铺垫的都铺垫完了,接下来……”
  魏尝接上:“就等秦家反了。”
  秦家迟早有天会反,薛璎从第一天坐上这个位子就知道,尤其这半年来,因笃定孩子的事必将成为最后一战的导火线,她更是做足了准备。
  但她绝不允许秦家借着郑王谋反的势头,打着假惺惺的旗号从中做小人,所以,她要逼秦家光明正大地反。
  如今看来,只要郑王当真顺利回到封地,势必选择保守策略,而秦恪没了能够利用的人,只能自己发兵硬干。
  她的眼底燃起一丝灼意,似已对这场仗势在必得,说:“休息一阵吧,元月结束,就要杀人了。”
  *
  如薛璎所料,待都城内可能影响战局的诸侯王悉数离开,二月初十夜里,长乐宫传来消息,说冯皓不见了,太后急得当场晕厥过去,里头乱成一片。
  翌日一早,秦恪声称查探到小皇子踪迹,眼下就被藏于公主府中,恳请薛璎给他一个说法。
  无稽之谈而已,薛璎自然置之不理,眼见他当即召集了一群朝臣,向皇帝进言讨公道,又捏了一份证据,说当初元月十六,冯皓险些落于敌手,其实也是她动的手脚,若非如此,岂会时至今日也没查出个结果。
  他言之凿凿,几个秦家的心腹朝臣也跟着群起而攻,把薛璎说得十恶不赦。冯晔听了,按着薛璎事前吩咐,大骂他们胡闹。
  这下秦家终于得了出兵的理由,说长公主残害手足,蛊惑圣上,该清君侧了。没几日,秦恪连夜逃遁出城,次日将一篇长达千字的声讨檄文公之于众,与此同时,他手底下那些身处临近长安的城邑,早已蓄势待发的叛军从四面八方向都城涌来。
  数万之众的将士把刀锋对准了自己人的胸膛。
  大陈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可剑毕竟磨了这么久,与其说是秦家要反,倒不如说是薛璎在促使秦家反,拿这一仗以战止战,一举拨开朝廷头顶的阴霾。
  叛军汹汹涌向长安,而薛璎的反攻策略几乎不假思索——羽林卫留守皇城,傅洗尘率主力军往南面迎敌,车骑将军徐桂率骑兵先锋军向北面迎敌,平阳侯从东面赶来驰援,攻击敌人后背。
  还剩一个郑国所在的西面,交给魏尝的嘴。
  冯皓是秦恪掳走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论秦太后如何否认,他都已瞧出孩子究竟是谁所出。而他与郑王的合作已被薛璎搅和,如今唯有拿人儿子,捏人软肋这一招,来逼迫郑王出兵助自己一臂之力。——毕竟太后人在深宫,冯皓又在秦恪手上,但凡郑王在乎这俩人,就不得不在秦恪之后跟着一起反。
  但只要是“不得不”的事,薛璎就有办法叫它变成“可以不”。
  南北东三面的两军迅速交上了手,烽火连天之下,短短几日,附近几座城邑便已是堆尸成山的情形。
  乍暖还寒的孟春大地,被热血烫出蜿蜒迤逦的焦色来。
  除早先被薛璎拉拢过来的平阳侯外,其余诸侯乐得作壁上观,个个当起缩头乌龟来,而郑王却终于没能坐得住,三日后,整军领兵而出,打着助秦太尉清君侧的旗号一路迅猛杀向长安。
  同一日,一骑快马驰出长安城,向郑人军队来的方向逆流而上。
  五日后夜,星垂平野,正在原地休整的郑人骑兵眼看一骑赤甲敌军孤身从地平线风驰电掣而来,因太过惊疑竟愣了几个数,未在第一时刻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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