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夜瞳孔收缩,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放肆!高怀秀,你以为你在对谁的女人动手动脚?!”
高怀秀不看他,恍若未闻,也没放手。
丝竹乐声早已停了,舞姬和琴姬面面相觑,瑟缩在一边。
席寒对着她们作了个退下的手势,她们得到命令,松了口气,一个个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气氛变得凝重。
高怀秀没等到答案,手指用上几分力,柔声道:“是生是死,是解脱是折磨……你是作壁上观,置身事外,还是——”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手心沁出冷汗。
阿嫣低头,看着他,算作安抚:“放心,我会参与其中的。”
高怀秀微微一笑,放开手。
阿嫣走到主座那人的身边,坐了下来,倒了一杯酒,不疾不徐地饮上一口。
南宫夜的注意力从她脸上转开,霍地站了起来,走到傀儡天子的面前,嘴角挑起一丝残酷的笑:“高怀秀——本王留你一条命,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心中到底怀的什么心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否认也没用。”
高怀秀叹了口气,语气依旧温和:“事到如今,我也没想否认。”
南宫夜眯起眼,紧紧盯着他,负手而立,手指按住冰冷的玉扳指:“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今夜……等着你的是什么。”
高怀秀笑了笑,迎上他的目光:“南宫夜,你若是问心无愧,你若是觉得所作所为皆是理所应当,为何不把霜霜带来?非得避开她,你才敢对我下手?”笑意一丝一缕从他漆黑的眼里抽离,他的声音冷漠:“——懦夫。”
南宫夜一字一字道:“你会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
高怀秀又倒了一杯酒,抬起来,晃了晃:“多说无益——动手罢。”
席寒等人纷纷拔出佩刀,团团围住手无寸铁的皇帝。
冷铁出鞘的声音,在无声的夜里,分外清晰,直击人心。
刀光剑影,蓄势待发。
阿嫣掀起酒壶的小盖子,掌心的一粒药丸悄无声息地掉了进去。她晃了几下酒壶,又倒出一杯酒。
等了好半天,南宫夜总算有下一步的动作了,他旋身,疾步走过来,看见她正在晃动杯中酒,不禁重重哼了声:“你倒是还有闲心喝酒。”
阿嫣看了他一眼:“我不喝……这杯敬王爷。”
南宫夜看着她。
阿嫣站了起来,将那杯酒双手奉上:“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从落魄贵族到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这一路不好走,尸山血海,荆棘丛生——终于,只差最后一步,皇城金銮殿上的龙椅,天下之主的位子,就都是您的了。”
南宫夜扯起唇角,接过那杯酒饮下:“……算你识相。”
高怀秀冷眼看着他们,并不说什么,握住酒杯的手是冷的,呼吸有些乱,黑眸阴沉沉的,看不清晰他的心思。
南宫夜又走了回来,许是今晚喝了不少酒,他的脸色不如平时苍白,而是泛着一层浅浅的红,眼里则有刻骨的恨意蛰伏:“高怀秀,你可知道,当年……你的好父皇,是怎样对待我亲人的?我们南宫家曾为你高家的天下立过多少汗马功劳!到头来,只是几句奸人的谗言,就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那一场火——”
他咬牙,隔着一张桌子,抓住高怀秀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那一场火,烧的好旺啊,半边夜空都染红了……你可知,我母亲才刚诞下一女,我的小妹还未足月!我的祖父曾随着你父亲征南伐北,落下多少伤病?而当他垂垂老矣,躺在病榻上,行将就木之际……等来的是什么?”
高怀秀闭上眼睛:“若当年我是父皇,不会犯下此等错。”等了片刻,他睁眼,平静道:“可你当着我的面,杀我父皇,这仇,我也忘不了。”
南宫夜大笑:“是,是!……冤冤相报,本就没有解脱之法。想要了结,除非你们高家死绝,一个都不留。”他偏过头,看着高怀秀,徐徐道:“至少,男丁都要死绝了才好。”
高怀秀眼角的余光瞥向另一边。
阿嫣已经站了起来。
他便深吸一口气,淡然道:“动手。”
南宫夜放下他,接过席寒递来的刀,正想一刀斩断他的胳膊,突然硬生生止住,侧耳细听——夜风中,似有兵刃相接之声。
同时,席寒也听见了,神色剧变,当先冲出门,喝道:“出什么事——”
话音戛然而止。
那是……从院子外传来的。
厮杀声、惨叫声,还有纷乱的脚步声。
有一名浑身浴血的侍卫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王爷……大、大事不好了!京畿营的杜将军……他、他造反了!他带人冲进王府,就快打进来了!”
南宫夜愣住,震惊过后,目眦欲裂:“他敢!”
席寒浑身的肌肉紧绷,质问道:“来了多少人?”
这话不必问了。
那名受伤的侍卫尚未开口,一道中气十足的男音压过刀剑相击之音,传了进来:“京畿营统领杜天震救驾来迟,请教主恕罪!”
席寒和南宫夜双双僵住,动也不动。
无边夜色亮起火光。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停止。
一名虎背熊腰、身穿铁甲的大汉龙行虎步闯了进来,身后跟着数十名手执兵刃的京畿营的将士,他们整齐地排成一队,将玉燕厅围的水泄不通。
南宫夜看着那个男人,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杜天震,本王待你不薄,你这算什么意思?”
杜天震浓眉倒竖,义正辞严道:“你图谋不轨,欲挟天子以令诸侯,以下犯上,论罪当诛!我等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救皇上,清君侧,除奸佞!”
数十名将士异口同声道:“清君侧,除奸佞!清君侧,除奸佞!”
声震云霄。
席寒挡在南宫夜面前:“杜天震,我看你是忘恩负义——”
“呸!”杜天震不屑地冷笑,指着南宫夜:“摄政王倒行逆施,残暴不仁,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今我奉教主之命替天行道,我劝你们速速束手就擒!”
南宫夜推开席寒,冷冷看着对方:“教主?”他脸上现出异样的笑,低声道:“原来……竟是我小看了高怀秀。说!”抬头,死死瞪住那戎装的将军:“你是何时与高怀秀接触的?他如何能逃过本王的眼线,成为邪教的头目?!”
杜天震大怒:“你他娘的才邪教!你这么侮辱我们盛世美颜圣教,老子宰了你!”
身后传来几声轻笑。
南宫夜转身。
阿嫣站在高怀秀身前,正在帮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痕,唇角带笑:“宫里那时候,你总问我忙什么,如今你可知道了?”
高怀秀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阿嫣放下手,笑道:“我忙着出去倾倒众生啊……”
说罢,回头,看着惊疑不定的南宫夜和戒备的席寒,微微一笑:“王爷,我不早就同你说了么?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和尚,哪有这等远大的梦想,这等通天的本领……胆敢与你作对?”
南宫夜沉默了很久,额角冒出冷汗。
终于,他开口,尘埃落定的语气,不带丝毫怀疑:“……是你。”
第84章 王府贱妾(十七-十九)
“是你救兰陵君离开地牢。”
“是你创立邪教,在江湖上兴风作浪。”
“是你只身潜入皇宫, 伙同高怀秀, 演了这一场戏。”
“是你策反杜天震, 命他今晚出其不意, 攻进王府。”
“全都是你,一直是你!”
……
南宫夜每说一个字,脸色便苍白一分,眼眸中,最初还有炽热的怒火燃烧,冰冷的寒光掠过,最终只剩黯淡的黑。
他心里清楚, 大势已去, 即便想方设法通知扎营在帝都外的手下, 也是为时已晚,回天乏力。
如今,沦为他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的……是他。
满院的将士手持火把, 熊熊烈火, 连成一片,正如那一年的火海。
冥冥中,一切难道都注定了?
他说话时,阿嫣始终安静的听着,等他说完了,才从高怀秀身边走开, 走出玉燕厅,站在院子里。
杜天震一见她,双目放光,屈膝跪下:“属下参见教主!教主美颜盛世,千秋万载!教主——”
席寒不可置信地瞪住那甘愿跪地叩首的彪形大汉,怒道:“杜天震,你他娘的疯了?你知道你跪的是谁么?这个女人只是王府里的一名贱妾——”
杜天震怒不可遏,拔刀出鞘,带血的刀刃指向他:“混账!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我们教主面前大放厥词!看老子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席寒咬了咬牙:“你真是疯的厉害……你睁开眼睛看看!”
杜天震呸了一口,眼睛瞪的像铜铃:“老子心里跟明镜似的,眼睛也亮的很,是你和狗贼南宫夜胆大包天,妄图谋朝篡位。这也就罢了,老子还能忍忍,可你们对教主出言不逊,这在教中是大不敬的重罪!”
席寒气得恨不能呕出血来:“那等邪教,如何值得你为此背信弃义,对王爷刀剑相向?你别忘了——”他冷笑起来:“——你的京畿营统领是谁给的?”
杜天震也冷笑:“老子的京畿营统领,是老子一刀一刀拼出来的,是战场上冲锋陷阵,拿命换回来的。”
席寒点了点头,目光冷厉,轻蔑道:“忘恩负义。”
“这么看来……”女子柔媚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些许笑意:“席大人倒是个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忠臣。”
席寒依旧挡在南宫夜跟前,戒备地望着周围的人。
阿嫣笑了笑,并无靠近他们的意图,看着杜天震,道:“杜将军,方才你口号还没喊完,叫席大人打断了。”
杜天震忙又跪下:“正是!教主美颜盛世,千秋万载!教主花容月貌,倾绝天下!”
阿嫣听的高兴,笑了一声,手一挥:“好!你今晚立下大功,改日我赐你一副亲笔签名的画像。”
杜天震感动得热泪盈眶:“属下谢过教主!教主的大恩大德,属下没齿难忘。”
阿嫣拨开额前垂落的几缕黑发,火光映照下,姿容艳绝:“后院的那些女子,全都带过来。”
杜天震立刻吩咐人去办。
阿嫣又道:“皇城禁卫军的马统领那边,可有消息?”
杜天震答道:“教主要的人,马统领前些时候已经带到,现就押在外面。”
阿嫣吩咐道:“请进来。”
杜天震道:“是!”转身,对着旁边的侍卫挥了挥手。
少顷,一名身着浅粉色宫装,柔弱而又绝美的少女,被几名侍卫带了上来,她眼里含着受惊过度的泪,看起来怯生生的,见到南宫夜,目光一亮,一句‘救我’还没出口,看清了此刻玉燕厅的形势,又吓得说不出话。
院子里都是盔甲染血、手持火把、腰佩长刀的将士。
当中站着一名虎背熊腰,目光如炬的大汉。
高怀秀走了出来,微微一怔:“霜霜?”
高霜霜看见他,眼泪流了下来,哭道:“皇兄,他们也、也把你一道抓来了么?这是怎么回事……”
高怀秀不答,看向阿嫣,对方却没看他。
过了一会,士兵带着足有二、三十名惶恐不安的侍妾过来,整个院子里站满了人,每个人心里想的不同,但都是同样的恐惧。
唯独阿嫣一直很平静,见侍妾们到了,开口:“杜将军,你和其他人留在院子里等候。来人,把琅琊长公主请进去,还有这些女子——”抬手,指向不知所措的侍妾:“也都请进玉燕厅。”
杜天震迟疑道:“教主,只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阿嫣浑不在意:“无妨。”
杜天震还欲再说,见阿嫣抬手制止,便叹了口气,传下命令。
等人都进去了,阿嫣看向席寒和南宫夜:“王爷,席大人,请——这里人多眼杂,有些事情,还是在里面解决的好。”
席寒皱紧眉,神情戒备。
南宫夜勾起唇,冷笑一声,没说什么,抬步走了进去。
阿嫣看着身边的帝王,道:“皇上,请。”
高怀秀低声道:“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阿嫣看着他,神色坦然:“方才,我把时间留给你和王爷,让你们好好清算旧账,可你们实在太磨叽了,简简单单的一件事,非得说个没完,一直到杜将军打进来,都没能解决。”
高怀秀挑眉:“很简单么?不见得。”
阿嫣淡淡道:“当然简单,王爷杀了你,绝了高家的血脉,便可高枕无忧。可他满腹苦水,倾诉欲太强,导致错过机会。”
高怀秀有些气闷:“你也知道他想杀我,万一杜将军来的不及时——”
阿嫣打断他,转身往回走:“总之,我和你们不同,现在,我要算我的账了。”
玉燕厅的大门,缓缓关了起来,阻断了杜天震等人的视线。
南宫夜的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看向门口的女子:“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杜天震不在,谁来保护你和狗皇帝?”
席寒同样握紧了刀柄,等待最佳的发难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