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卑微而柔弱的少女,曾是那段灰色记忆中,一点温暖的亮色。
她迷恋着他,如飞蛾扑火。
可他是不喜欢她的,只把她当成猫狗一般的玩物,闲来逗上一会,不喜欢了便撇在一边,从不搭理。
南宫夜抬起手边的茶盏,送到唇边,才发现茶已经凉了。
罢了。
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作甚?
那个女人就是个贱奴而已,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想起江湖上兴起的邪教,南宫夜顿时面沉如水,冷哼了声,向外走去。
*
阿嫣在乡间小屋住了三月有余。
老古董的系统修复完,线索男主改人后,阿嫣便催着和尚背上他的包袱,带着他的盘缠,麻利的走人。
可和尚不肯走了,她好说歹说,他只当听不见,一句阿弥陀佛了事,然后继续赖在简陋的草席上,念他的经,睡他的觉。
阿嫣心烦归心烦,念在破了他的童子身的份上,也没拿他怎么的,只不理他,精力全放在壮大自己邪教势力的正事上。
终于,时机成熟,踏上征服星辰大海之路的日子来临了。
阿嫣吃过早饭,把阿月叫到身边,又拉住兰陵君,严肃道:“我有话同你们讲,你们听仔细了。”
阿月点点头。
兰陵君不置可否。
阿嫣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只见正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嫣’字,反面则写了一个稍微小一点的‘美’字。
她把令牌给阿月,一本正经道:“鉴于你这三个月的优异表现,我决定给你升职,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盛世美颜教的副教主了。”
阿月欢欢喜喜地收起令牌,问道:“姐姐,这个教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阿嫣蹙眉:“怎么可能?我的教众遍布天下,我每次出去都是去洗脑——不,传道讲课的。反正你以后就会见到了,会有人来联络你。”
阿月讪讪道:“喔。”
阿嫣又转向沉默的兰陵君:“和尚,我知道你无处可去,你死活不肯走,怕是也迷上了我的盛世美颜,如今给你一个机会,我封你为我教的圣子——”
阿月惊道:“姐姐,我不是圣女吗?”
阿嫣摆摆手:“你已经升职变成副教主了,圣子换成他。”
阿月抿了抿唇,有点不甘愿。
阿嫣看着兰陵君,继续道:“以后,你每个月都能领零花钱……你当成香火钱也无所谓,如此我也算对得起你了,我都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了,这种待遇,你的前任们可都没有的。”
兰陵君不为所动,只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嫣道:“我要走了。”
阿月转过头:“去哪儿?我跟你一道去。”
阿嫣摇头:“不,太麻烦,我一个人行事方便。”
阿月嘟起嘴:“姐姐——”
阿嫣站起来:“就这么决定了,散会。”
兰陵君忽然开口:“等等。”
阿嫣回头。
兰陵君走到她面前,语气是肯定的:“你要回帝都。”
阿嫣没作声。
兰陵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道:“你要回王府。”
阿嫣看了看他:“回王府前还得去一个地方,总归不关你的事。”她叹了口气,凝视着他:“和尚,我现在心平气和的跟你讲道理——”
兰陵君淡然道:“我知道,你不心平气和的时候,会叫我秃驴。”
阿嫣不耐烦了:“总之,不就跟我好了一次吗?多大点事。多少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徒,佛祖都能谅解,你不过入了一下地狱,最多也就一个时辰,马上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了,佛祖会原谅你的。”
兰陵君沉默。
阿嫣转身便走,可走了一步,袖子一紧,回头看,竟是被他牵住了。
兰陵君轻轻道:“……别走。”
阿嫣看了他一会,摇摇头,直接将袖子撕下一片,继续走向门口,头也不回道:“送你了——后会无期。”
第79章 王府贱妾(八-九)
皇宫。
高怀秀下朝后,换了一件黑色的常服, 在御书房看了一个时辰的书, 老太监贺福望着他的背影, 悄悄叹了口气, 出去端上一盏热茶,轻轻放在桌上。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变天了。
窗外下起大雨,贺福忙走过去,关上窗子,避免雨丝斜飘进来。
高怀秀放下书卷,抿了一口清香的茶, 眉心渐渐拧起, 一只手习惯性地揉着膝盖, 目光看向紧闭的雕花木窗,自嘲地笑了下。
贺福略有不忍,低声问道:“皇上,腿脚又疼了吗?可要唤太医前来?”
高怀秀摇头, 淡淡道:“不必。”
贺福又劝了几句, 见他态度坚决,便叹了一声,退在一边。
高怀秀手握书卷,却有些心不在焉,怔怔出神,过了会, 问道:“江湖上的那伙贼寇,如何了?”
贺福小声答道:“摄政王已将悬赏额提升到十万两黄金。”
高怀秀唇角勾了起来,眼底冰冷依旧:“然后呢?”
贺福摇头,有点幸灾乐祸:“没有结果。摄政王手底下的精锐派出去了好几批,皆无功而返。”
高怀秀拧眉,细想了一会,缓缓道:“那伙人……可有干出扰民之事?”
贺福面色古怪:“他们就整天搜刮街市的胭脂铺子,似乎没有别的图谋,而且都是给了银子的……对了,最近这段时间,他们经常骚扰帝都有名的文人墨客,才子书生,非得逼着人家也一道入教。”
高怀秀哑然失笑。
贺福也笑了,看着这位从小服侍到大的天子,想起他的凄凉处境,不免唏嘘:“皇上,您要常笑笑才好,都说笑一笑十年少,您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五啊!”
二十五岁,即位不足一年。
他的陛下,却已历尽窃国杀父之痛,又成了半残废之身,处处受制于人,万事不能自主,生死全在他人的一念之间。
——恨只恨生在帝王家。
高怀秀淡淡一笑,声音平静:“贺福,我不求长命百岁,若苍天开眼……”苍白的容颜浮起一抹厉色,黑眸中恨意翻涌:“我愿用余生寿命,换他南宫夜不得好死!”
贺福骤然变色:“皇上,隔墙有耳!快别说了。”
高怀秀闭上眼睛,只是冷笑。
上朝的时候,他只是坐在龙椅上的傀儡摆设,所有决定都由南宫夜拍板定案。下朝后,他也没什么事情,只需要等南宫夜批完折子,他盖上玉玺。
今晚,折子迟迟不曾送来,高怀秀正准备回养心殿休憩,刚站起身,贺福面带忧色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面容冷峻的男子。
那是南宫夜身边的人,从军中起就追随他左右的得力干将,席寒。
高怀秀的目光,落在席寒腰间的佩刀上——御前带刀,大不敬之罪。他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微笑道:“席将军,深夜到访,不知有何指教?”
席寒对他俯身行礼,却不跪地,神情桀骜:“皇上言重了。微臣奉摄政王之命前来,摄政王听闻皇上多日不曾临幸后宫嫔妃,十分忧心。”
高怀秀袖中的手缓缓握起,心头控制怒火的一根线,被人狠狠扯了一下。可他依然镇定自若,谈笑自如:“摄政王日理万机,这等小事,就不劳他费心了。”
席寒面无表情,语气冷硬:“皇上错了。开枝散叶、延续皇家血脉,本就是朝堂大事,皇上怎可如此轻视?皇上已年过二十五,却未有皇嗣,未立太子——不止摄政王,朝中许多大臣对此也颇有微词。”
高怀秀笑了笑,一字一字轻声道:“摄政王乃人心所向,一向就是他说什么,便有文武百官附和。”
席寒看着天子清俊含笑的容颜,冷冷道:“王爷也是关心皇上。早生皇子,早立太子,才能定百官之心——这也是您身为大夏天子,当尽的责任。”
高怀秀双手攥紧,骨节泛白,唇边仍然挂着浅笑,颔首道:“摄政王的意思,朕明白了,多谢席将军不辞劳苦,深夜来传话。”
席寒见他往外走,冷然叫住他:“皇上。”
高怀秀转身,轻挑眉梢:“席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席寒听出了他的嘲弄,却只当没听见,漠然道:“丽妃温柔婉约,知书达理,定能讨得皇上欢心——今晚,她已在宫中等候您多时,还请您移驾储秀宫。”
高怀秀低眸一笑,叹息道:“王爷考虑的真周到,连人选都替朕安排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席寒,淡淡道:“朕知道,这就过去……席将军倘若还不放心,不如随朕一道去储秀宫?”
席寒后退一步,行礼道:“皇上能理解王爷的良苦用心,自然再好不过。微臣告辞。”说罢,微微弯下腰,退了出去,行走间,腰间的佩刀撞在铁甲上,不时发出一声响,犹如撞在殿中两人的心上。
高怀秀忽然开口:“席将军且留步。”
席寒转身。
高怀秀问他:“琅琊长公主自从昨夜出宫,就未曾回来,不知——”
席寒一口截断:“公主在王爷身边,十分安全,不劳皇上挂心。”他抱拳又行了一礼,走了。
高怀秀望着他的背影,眼神转冷。
贺福见他走的远了,老脸现出痛恨之色,低声道:“摄政王欺人太甚!”
高怀秀没什么过激的反应,抬起桌上的冷茶,饮了一口:“走罢。”
贺福红着一双眼睛,看向他:“皇上?”
高怀秀笑笑:“愣着作甚?摆驾储秀宫。”
贺福脱口道:“您当真要——”
高怀秀语气淡然:“丽妃本就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的人,也是他在宫中的眼线之一,我今晚不去,明早南宫夜就会找上门。”
贺福走近他身边,悄声道:“皇上,您说,这摄政王好端端的,怎会关心起皇嗣?”
高怀秀道:“他答应了霜霜留我性命,一时半刻不宜动手,但以他的性情,长久下去,必然不能容我活着。”放下茶盏,轻轻一笑:“他想让丽妃趁早生下皇嗣……呵,一个无知无觉的婴儿,比起我,更适合当随他拿捏的傀儡天子。留下我的一线血脉,霜霜那边,他也有了交代。”
贺福大惊:“那您——”
高怀秀笑了一声,徐徐道:“他既存了这样的心思,我自有应对之策。丽妃或宫中的任一女子,都不可能怀上龙子。”
贺福低着头想了一会,忽然记起一件事,心惊胆战:“皇上,您、您吃的那药,可是绝子的药?”
高怀秀只是笑。
贺福面如土色,怔怔道:“那种药,服用的久了,可是会再也无法生育的——”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皇上,老奴求您了,您不能以身涉险,您是高家最后的——”
高怀秀容色冷漠,道:“那又如何?即便生下子嗣,也不过由着南宫夜欺凌,还不如在我身上绝了香火。”
贺福泣不成声:“皇上、皇上……您三思!”
高怀秀摇了摇头,不再看他,向门口走去。
夜风一吹,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抬头,仰望繁星闪烁的夜空,唇边的笑泛起苦涩,回想起少年时,父慈子孝,他和高霜霜在宫中无忧无虑的生活,只觉得人生真如大梦一场,又如荒唐的戏剧……而他短暂的一生,怕是要以悲剧落幕。
即使如此……
他冷笑了下,抬步往储秀宫走去。
即使注定不得善终,即使永世不得超生,他也要拖着南宫夜一起下地狱。
——这已经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储秀宫。
刚进门口,便有带着甜腻香味的暖风飘来。
太监尖细的嗓音宣布皇帝的到来,高怀秀走了几步,抬起头,看见一名宫装丽人,笑盈盈地从里面迎了出来,对着他屈膝一礼,微低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臣妾参见皇上……”
高怀秀俯身扶起女人:“爱妃免礼。”
丽妃羞怯地起身,抬眸,正对上英俊的天子含笑的目光,不觉面上一红,柔声道:“不知皇上用过晚膳没有?妾身备下了糕点和茶水,皇上快来尝尝。”
高怀秀同她一道进内室,伺候的宫女和太监悄声退下。
丽妃一双白嫩的小手倒了一盏茶,递到男子手中:“皇上,喝茶。”
高怀秀接过,轻轻嗅了嗅,白茫茫的热气升腾而上,模糊了他的眼神,他语气带笑:“真香,这等好茶,朕只在丽妃这儿才品过。”
丽妃羞红了小脸,娇怯怯道:“皇上若是喜欢,常来储秀宫,妾身定会替您备着。”
高怀秀笑道:“爱妃真是体贴。”
丽妃但笑不语。
那一盏茶下去,高怀秀很快全身热了起来,一向苍白的脸染上不自然的绯红,他唇角挂着轻浅的笑,伸手揽住往他身上蹭的女人,并不作任何抵抗,只有那一双眼睛……始终是冰冷的颜色。
夜深了。
就在他抱着怀中娇柔的女子,放到床上,抬手松开系起的锦帐的刹那——微风拂过,他一怔,看向紧闭的窗户。
门窗都是关着的。
这风……从何而来?
高怀秀心生戒备,回头一看,片刻前还柔声唤着他‘皇上’的丽妃,竟然已经沉沉睡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