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荨一开始以为老爸是为了安慰自己,顾着自己的面子,才伪装出这副喜悦的样子。
可申文韬那每逢家里有客就拿出来满面春光的炫耀的架势,又实在不像伪装。直到高一下学期分科之后,没了政史地成绩的支撑,申荨次次成绩都稳稳当当挂在榜尾,申文韬才渐渐终于噤了声,不再夸耀她那优秀辉煌的历史。
还有两天开学,申文韬早办好了理转文的手续,只是怕申荨后悔才又随口问了一遍。
既然现在全家意见一致,都赞成她换到文科,于是也就换了新话题聊了起来。
或许是先前对申荨成绩的一番分析打开了话闸,程冰抛一个话题又换一个,一番闲聊,竟忘了时辰,程冰和申文韬都差点上班迟到。
两个人忙里忙慌吞下最后一口粥,拿包换鞋子出了门。结果还不到半分钟,就听见程冰又冲回卧室,似乎是忘了带手机,回来拿。
申荨在厨房里刷碗,灯光柔柔洒下暖光,手上是滑滑的泡沫,耳里隐约传来程冰着急忙慌的抱怨,她心底蓦地一动,隐约觉得这里真的很好,程冰很好,申文韬很好,生活氛围也很好。
背了会儿英语,申荨见时间还早,便锁门去了家附近的那座小寺庙。小庙离家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申荨散着步一会就到了。
没多久远远就看见高高悬在檐前的牌匾,上书的“净心寺”三个字笔格遒劲,颇有行云流水之风,也不知道是哪个大书法家提的字。
寺庙小而静,没什么人。高立的萧墙隔绝了城市的喧嚣,院内树绿水清,空气也清新许多,深呼吸一口,内心的浮躁也渐渐平息,倒真应了“净心”二字。
申荨在上课之余特别喜欢来这里坐坐,礼礼佛,抄抄经书,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她来这儿一图清净,二是因为那个神秘的香客。
那男生和她年龄相仿,顶多十七八岁的样子,应该也是附近哪个学校的高中生。
这个崇尚科学的年代,居然有这样年纪轻轻却一心向佛的男生,对此申荨还是挺讶异的。
不过,她所谓的“神秘”一说,并不是因为男生经常来礼佛,而是每次男子来了之后,并不进佛堂,而是直接绕进后院禅房。而那间禅房是主持严明过不准进香游客踏足的佛家禁地。
当然,这本来不关她申荨的事儿,但有一点很奇怪,申荨对那个男生有特殊的感应。
她能感受到那个男生的存在,也不对,应该说她在见到那个男生之后,会产生一种与面对其他人不一样的感应,每看见他心底就麻麻的,像触了电,又像被小虫咬了一下。
就好像冥冥中有一股牵引力。强大好奇心的驱使,让她产生浓烈的欲望,想要拨看云雾,弄清男生的真实身份。
申荨不知道男生有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应该是没有,男生每次都是步履匆匆,
数次盯梢,她摸清了男生的规律。男生每周一三五日都会来净心寺,而且一呆就是一整天。
走进寺庙,小路旁两排梧桐树盖下大块阴凉,偶尔有风流过,树影在头顶晃来摇去。
火热金黄的阳光从天际落下,切过瓦片枝叶,落在湖中,画下几笔粼粼波光,与庙宇树枝倒影衬在一块儿,煞是一道风景。
今天周三,申荨来的较晚,这会儿男生应该已经在禅房“闭关”好一会儿了。
申荨也不着急,程冰和申文韬中午都在公司吃饭,中午申荨要么自己随便做点儿,要么定个外卖对付过去。今天她准备留在净心寺吃斋饭。
问候过住持,申荨取了三炷供香点上,叩拜文曲星。马上就要开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新的班级。
她们学校的文科班和理科班不在一个校区,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西,相隔不算太远。但对于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基本不离座位,换个座位就异地恋的苦行僧高中生来说,可以算的上是远隔重洋了。
相距不算近,学校时间表排课紧,两校区学生又文人相轻互相看不上眼,一系列原因导致两校区拥有悠久的不通来往历史。因而申荨可以说对文科学院的学术氛围,同学间的联谊交往习惯一无所知。
申荨闭眼默默祷告,一盼能够分得一群好相处的同学们,因为她真的不想再经历被排挤孤立的生活了。
好歹她也是可汗顶喜欢的塔塔郡主,大家都争相巴结的香饽饽一个,就算流落此地也不至于落魄到连朋友都交不上的地步吧?
再求呢,希望课程跟得上,成绩竿头直上芝麻开花节节高。要是考不上大学,她真的没脸回家面对程冰和申文韬了。
现代学生可真不好当,竞争太激烈!文化教育普及,每年都有百万高考大军挤破头颅冲刺名校,把未来同高考做一场豪赌,学生们压力也太大了。
元朝时,科举制度废、立、删、增,几经波折,可以说是虽存犹废。
文人们志向大多都不在进士中举,对入朝为官并不抱什么希望。权势官位世袭,奸臣勾结,文人们要想谋条出路混个一官半职似乎也挺难。
由此看来,从古至今,文化人都不好当啊。
当了一年半现代人,申荨也知道要崇尚科学,相信事在人为,不能一昧求佛信命。她诚心礼佛拜祖,不为天随人愿,但求心安。
在大都,犯了错被罚抄佛经关佛祠,申荨逆反心理作祟,在心底无数次发誓绝不信佛。世事难料,来这儿一年多,她竟也虔心向佛。
申荨也不算是信佛,只不过是在孤独迷茫的灵魂恰巧需要一个心灵寄托的时候,遇见了佛。
孤身一人流落此地,孤苦无依,佛是她唯一可以信赖的对象。
申荨捻着佛经书页看得津津有味,直到住持进来告诉她斋饭已备好,她才惊觉原来已经中午。
右手在肚子上揉了揉,果然有点饿了,申荨合上佛经摆回原处,前去净手用餐。
进了后厨,水池旁,那个男生在那儿洗手。
拇指粗的透明液体浇到白嫩纤长的手上,水珠从指尖到掌尾一路抚摸过去,男生十指摩擦交叠挤压着泉水,把它揉搓成任意形状。
男生大概有一米八五靠上,足足比她高出大半头。一身普通的黑色运动衣套在身上,比申荨裹得还严。
申荨准备先离开等男生洗过手再来,在没理清她对这个男生莫名的感应是怎么回事儿之前,她不是太想让男生发现她的存在。
谁料那男子突然转过身来,乌黑瞳孔直直撞进她的视线里。那目光带着审视,似乎泛着丝丝凉意,申荨吓了一跳,再仔细看,那目光却又温润如玉。
申荨还没来得及看个仔细,男生忽然抬步,从申荨身前绕过,走了出去。
第3章 第三节课
第三章 正式上课
开学那天,申荨起了个大早,对新校区的生活,其实她还挺期待的。
程冰昨晚加班到凌晨四点多才回来,早上实在起不来去送她。申文韬又恰逢出差,于是只能申荨独自前往新校区报道了。
程冰困得睁不开眼,连唠叨都有气无力的,后来可能实在拗不过睡神召唤,唇齿间若有似无浮出一句“吃点儿东西再去上学”,就沉沉与周公幽会去了。
申荨不住校,手续什么的申文韬都已经办好了,她只需要找到班主任领一下书和校服就行。
说起校服,也挺可笑的,明明都隶属于宇轩私立高中,文科校区和理科校区的校服却是不同的。同一个类型的宽松肥大款典型中国式校服,却能丑的风格迥异,这一点儿申荨也很是服气。
她见过文校区的校服,是水蓝与浅灰拼接到一起的,似乎比理校区红黑款强那么一点儿。
文校区比理校区略微大了那么一点儿,建筑却也破旧一些,泛着历史沉淀的味道。
往年高一新生都在老校区报道,分班前的那半年也是在老校区上的。但今年老校区拆了几座危楼,新楼尚未建成,于是接纳新生的活都被扔给文校区了。
今天新生老生统一报道,人特多,校园内熙熙攘攘全是黑乎乎的脑袋。办公室的门紧锁着,显然班主任还没来,申荨只好先去教室。
教室门大咧咧敞着,却空无一人。书桌歪歪扭扭凌乱丢着,凳子齐齐码在后面,地面很干净,这风格明显是暑假前大扫除的遗作。
这些桌凳也不知道有没有出纳了所有权,万一错拿了谁的桌子就不好了。申荨不敢乱动,在靠后门的地方拉了一张看起来比较破旧的桌子摆正,又拎回一张凳子,拭了干净坐下。
不一会儿又零零散散来了几个学生,都是很随意拉过桌凳捡个喜欢的地儿坐下,掏出本子刷刷挥着中性笔,这架势应该是在狂补暑假作业。
这个点儿能来学校的也只会是没写完作业的了,申荨哑然失笑,从包里翻出书来读。
一时入神,直到一声气动山河的咆哮回荡在教室上空,申荨才意识到到了上课时间。
她合上书端正坐姿,抬头看着教室门口,一个四十来岁微微谢顶的中年男人腆着肚子立在那儿,目光在教室内来回逡巡。
申荨也跟着向四周扫去,刚一转头,目光便被截停。一双黑漆漆的珠子强硬地胶进她视线里。
隔着一道走廊的右侧,她望见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这张脸是她认识的,但和她认识的那张却又有明显的不同。
凛冽冷峻替换温驯虔诚,褪去了净心寺少年的谦和无害,男生打量的目光强势且并不怎么友好。
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下意识有些排斥,有点不明意味的害怕。
门口中年男子又一声怒吼,一个男生吊儿郎当地颠着只足球走了进来,一头火红在一群黑乎乎的脑袋中很是亮眼。足球被一顶一顶着向教室后方跳去,稳稳落在申荨旁走道上支起的那只脚上。
“同学,能坐里面吗?”
申荨呆了一瞬,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同学”是在叫自己,再定晴环顾四周,居然只有自己左边这个位置空着。申荨有些傻眼,她还没做好和男生做同桌的准备呢!
在理校区大家都是单人单桌,这里的单人桌难道只是做做样子?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嫡出郡主,就算流落现代也稍微需要避讳一点儿的好吧……
无数念头在脑中纠缠,在意识深处寻衅滋事,挣扎着要钻出来,冲向同一个归宿——拒绝他!
而任凭脑海中如何山呼海啸乱作一团,事实上申荨只是手足无措坐在那儿,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大家目光围过来聚在她身上,老师也向这边走了过来,申荨只好起身给男生让开,让他坐进去。
可谁料男生却不着急坐过去,微微俯下身子,双手撑在桌上,面朝申荨,挑眉一笑,邪气非常,“我说让你坐进去,我喜欢坐外边。”
被大家围观着,申荨脑袋黏成一团浆糊,半天才理解男生的意思,刚准备坐进去,又被一声怒吼吓定,“柴硕,你闹够没有?赶紧坐进去,别耽误我上课。”
那男生没看老师一眼,好似老师说的不是他,申荨也不知该不该坐过去,只能傻傻站在那儿。
突然,一张大大的笑脸在眼前绽放,一头红发坐了进去,申荨赶紧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坐好后下意识向右方瞥了一眼,隔着一道走廊,右手侧的那人似笑非笑看着她。申荨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去。
一整节课,没往那边看一眼,因而她也不知右侧身旁粘在她身上打量的目光未偏移半分。
高二课程紧张,老师一上来就直接上课,申荨没课本,只好全神贯注盯着黑板,尽最大努力把黑板上的板书全部照搬誊到笔记本上。
第一节是数学课,一年半的学生生涯足以证明她并不擅长这门学科,即便她如何挣扎,也将是徒劳无功。
虽然她现在还依旧不死心的在数学题海中扑腾着做最后的负隅顽抗。
优美的乐声飘在数学老师有些嘶哑的讲课声上,赶走了校园死寂般的宁静,是下课铃声。
文校区的学生明显比理校区的好学多了,一整节课,大家都在专心听讲,踊跃提问,课堂气氛很是活跃。
下课了也很少有人离开座位,大家都在整理笔记互相探讨知识盲区,偶尔两三个上厕所也是一路小跑。
申荨佩服的瞪着眼,大家也太拼了。
一整节高强度的注意力集中,申荨眼睛有些疼,她抬手揉捏眼眶周围,私图替它放松舒缓一下。
“喂,你是新转来的?”柴硕见这个新同桌乖乖巧巧的小小一只,安安静静坐着,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申荨并不擅长与现代人攀谈。她花了一年时间才能偶尔跟程冰耍个贫嘴,撒撒娇,整整一年被排挤孤立的日子也使得她并没有没有同同学交往的经验。
“嗯。”申荨轻点头低声回答。试图尽早结束这无意义的对话。
男生大概是把这一声“嗯”当成请他长篇大论的信号了。
“我叫柴硕,柴门闻犬吠的柴,其诗孔硕的硕,你叫什么名字?”柴硕挑眉,卖弄自己仅有的文墨。
申荨急不可耐地想从眼前的社交游戏中解脱出来,却又一时无解。而且男生问的诚恳,态度恭驯,她只得微笑一字一顿开口回应:“申荨,又申以揽茝的申,荨(qian)麻草的荨(xun)。”
“申――荨,挺好听的,记住了。”柴硕唇角上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申荨只觉奇怪,自己没说任何搞笑的话,那人笑个不停,也太奇怪了。
她悄悄打量一番自己的衣服,并无任何不得体之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而那边柴硕的笑哪有什么深意,不过是觉得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很萌很可爱罢了。
“申荨,你坐这么端正不累吗?我见你一整节课都不带动的。”柴硕无比自然地念出她的名字,好似在叫同窗多年的同学。
“不累。”申荨惜字如金,尽量用自己的冷漠打退柴硕攀谈的心思。
她内心一遍又一遍咆哮着,求求你让我趴桌上眯一会儿眼吧,课间一半时间都被你给说过去了,亏你还是现代人呢,你没听说过,“课间不睡,下节崩溃”吗?但唇角带着礼貌的笑意却一点没落。
“放松坐啊,别那么拘谨。”柴硕好心建议。
“不用,谢谢。”礼貌还在,笑有些僵了。
“没事儿,大家都这样,挺一上午背多难受啊。”柴硕以为申荨内敛腼腆放不开,故意端着,于是翘起二郎腿,驼背靠着墙,向申荨贴心示范。
申荨揣度他的目的,不得其解。
反正能在教室这种公共场合摆出如此放浪的姿态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在元朝也肯定是那种偷偷翻墙去勾栏院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登徒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