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她俩一眼,轻轻叹气,“没什么不好……倒是很应景了。”
“应什么景?”
“今日至尊颁旨,命我北上迎击突厥,是为副帅;另为安平郡王加亲王衔,封号‘宁’,封地冀北,为主帅,三日后出征。”
娉婷一下子变了颜色,急道:“这怎么可能?六郎不懂带兵打仗,至尊还让他当主帅……”凌波虽没有说话,也是一脸担忧。
我无奈地摊手,“此事说来太麻烦,一时半会说不明白,我一会再讲。师父今日怎样?”
“今日精神还不错。已经吃过药了,现在书房。”凌波淡淡地道。
“我先去找过师父再来。若是一会宁王来,娉婷你先拖住他,有的话,不方便让他听见。”
娉婷抿了抿樱唇,还是道:“你放心去吧,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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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坐在书房里,却是在擦拭自己曾经的佩剑。到底是宝剑,许久不曾用了,也不见生出半点锈迹。
“师父,今日感觉身子如何?”
他见我进去,才收了剑,叹道:“老了,也成废物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师父说哪里话?师父分明正直壮年,说什么老不老的?今年秋猎,弟子还想再看您百步穿杨的风采呢。”
“就你会说话哄我。”师父笑骂,“怎么是秋猎?那么长的时间,你这小猴崽要往哪里去?”
我默了默,“不瞒师父,前几日弟子自请北上迎击突厥,三日后便要出征了。”
师父并不惊讶,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现在朝里的武将,老的如定国公、靖远侯、镇北侯,都跟我的境况差不多,病痛缠身,别说打仗,连马都骑不稳当。年轻一辈的,也就你还顶得住事,该请。”
“只是师父……至尊下旨,命宁王为主帅……”我见师父一脸以后,有解释道:“至尊说安平郡王封地在冀,而突厥马上就要闯到冀北,他理应坐镇前线,便封为宁王,统帅三军。”
“简直胡闹!”师父闻言低斥。
我无奈地道:“圣旨已下,百官都听着,亦有反对的,但都没用了。”
师父仍旧有些生气,“帝位都已稳固了,朝里还有崔家有待收拾,成日里怎么就琢磨着折腾兄弟?打仗岂是儿戏?”
“有弟子在……”
“你说了又不算,在有何用?”师父白了我一眼。
我小心翼翼地道:“不会吧?此仗一看便是许胜不许败,宁王既然不会打仗,多少也会听我几句。”
师父抬手便在我头上敲了一记,“做军师的有几个又是会打仗的?”
“所以才会有纸上谈兵之说啊。”我揉着额头,“都这么大了,做什么老是敲头啊?”
师父冷哼一声,倒也没再动手,只是耐心地道:“若宁王只是个普通军师便罢了,出了馊主意你大可不听,可他是主帅,又是亲王,你敢驳他吗?依照你的牛脾气,只怕不光是驳,只怕一急起来还会与他吵吧?你还是在长安待久了的,那些军中莽汉更会如此。你且让宁王怎么想?从前他就最忌讳别人瞧不上他,目下这般处境,只怕更甚。再说其他朝臣又会怎么看?说你霍徵木屋尊尚自由散漫狂妄自大不听调遣?说你想要造反?”
“没那么严重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当副将,从前不也好好的吗?”我小声地嘟囔。
“从前你的主帅是不知兵事的文人?”看师父那神情,恨不能给我一巴掌,“突厥人多难对付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这时候还闹这样的事,范阳不想要了么?”
“那依师父之见……弟子该如何?”
师父想了想,叹道:“难!”
我却是不服,“如何难?”
“你呀,最好这几日多去拜拜菩萨,祈祷那位宁王在对战突厥人之时没有任何想法,或是想出的法子都是妙招吧。”
我忍不住道:“师父,宁王是固执了些,但不至听不进任何话吧?弟子好生与他商讨,陈清利害,他也能听进去吧?毕竟这仗不胜,先帝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
师父恨铁不成钢地瞪我一眼,怒道:“我看你见着谁一点点大的毛病都能觉着比天还大,怎么对宁王就看不见?他那是固执了些么?”
仔细回忆了片刻从前与宁王打交道的点滴,我有些疑惑,“是啊。”
看师父的神色,似乎是又想敲我,我连忙躲远了些。师父才恨恨地道:“我问你,当时先帝如何宠爱宁王你没看到吗?你的好姨丈放着堂堂太子不帮,怎么就一定要去帮一个不得势的皇子?你以为一国太子还真是说废就废的?你姨丈构陷太子的计策也并不怎么高明,不过是看准了先帝本有此意才奏效。我不许一娘与他过从甚密,并不是怕至尊会怪罪,只是此人真的并非良人。”
从前师父并未与我说起过这些事,第一次听到未免有些惊讶,“先帝……本有废太子之意?宁王究竟怎么了?”
“宁王乃是先皇后的嫡子,立为太子是因名正言顺。先帝从前对宁王管教倒也算严厉,所以宁王协助理政之时才会时有佳绩。只是先帝宠他宠得也有些过分,他自己身份又高,才会养成骄矜自傲的性子。宁王聪明,还知道掩饰自己的本性不叫旁人知道,所以外人看他倒是个谦逊能干的,唯有极少的时候,才会表现出目中无人、刚愎自用的一面。”
“当真?”我当时职位低,极少有机会与太子接触,与楚煊有些深交便是在军中。可我那时分明觉得此人脾气温和为人谦逊,一点都没有太子的架子的。难道……是因为我与他没什么利益纠葛,所以他才懒得与我计较?
师父还待说什么,外头却有人敲门。然后说话的是管家,“郎君,宁王登门拜访,现在花厅由一娘陪着。郎君见是不见?”
“请进来。”师父一听是与娉婷在一处,忙不迭地打发我走,“你先回去,改日再来,别叫他看见。好歹他还对我有几分尊重,我且试试能不能劝一劝。”
“师父……弟子还有一事……”
“快点讲!”
“若是此仗胜了,弟子要与至尊要个恩典,请求他重查剑南节度使的案子,赦凌波无罪。到时候……弟子上门求亲,师父一定要答应啊!”
师父愣了一愣,远远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忙对我道:“要是到时候没看到你小子来,我定是要提着马鞭到你府上去打你的!快走快走!”
第19章 贵妃红(下)
出征定在三月十一的辰时。
那日我寅时便起身收拾,踌躇半晌,到底在卯时二刻之时趁着夜色摸到师父府上,悄悄翻进院墙,轻车熟路地找到凌波的房间。
凌波一般卯时起身,我进屋的时候,她却没在房里。
怕惊动了其他人,我不敢出去四下寻找,只能在屋里坐着等,还在暗想她究竟会去何处。
我还正想着,房门一开,一个窈窕的身影走进来,手上拿了个大托盘,却正是凌波。
见屋里多了个黑漆漆的人影,凌波倒也不惊慌,似乎早就料到是我,轻声道:“怎么这么早就跑过来了?一路上长途跋涉也不多睡会?”
“走之前当然要见你一面才安心啊。”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笑得有些傻,“你这么早去干什么了?”
凌波将托盘放在案上,又找了许多干净的厚宣纸来,将托盘里的东西整齐地码在纸上包好,“还
不是怕你一路辛苦饥一顿饱一顿的,就给你做了点干粮好让你带着吃。本来想给你送过去的,谁知道你自己就来了。”
“凌波真是贤惠!”我满心欢喜,凑过去道:“做了什么?”
凌波捡起盘里的一个递给我,“贵妃红2。”
我借着微弱的天光看了看她递过来的东西,却是一块酥饼,不过酥皮染作红色。新奇倒是新奇,只是这名字……“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
“今年天冷,梅花都谢得晚些,前些日子院子里的红梅开了最后一茬,我趁着花谢之前摘了不少,揉成红汁子,与娉婷姐姐一道做了些胭脂,剩下的就用来揉面做点心了。这花汁子的颜色十分好看,竟是妃红色的,便给它起名叫‘贵妃红’了。怎么,叫不得么?”
“叫酥红、红酥、红酥饼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叫贵妃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贵妃做的呢!”我胡乱开着玩笑,谁知……竟一语成谶。
凌波作势要打我,“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你要不要?如果不想要,那我一个都不给了。”
“别别别!我掌嘴还不行吗?只要是凌波给的,哪怕是生米生面也要啊!”
“你再乱说,我可是要把你赶出去了。”凌波嗔了我一眼,却是软软的,含羞带怨的,只看得我
心旌摇荡。可惜马上就要出征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么久都见不到她,想想也是十分难过。
屋子里有些晦暗,我只能看清她窈窕的剪影,看着她的腰肢十分纤细柔软,我便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
“呀!你做什么!”凌波大惊,本能地惊叫一声,却迅速把声音压下去。
说起来,这倒是我第一次抱她——虽然本朝民风开放,未婚男女在背街背阴处搂搂抱抱的并不少,但凌波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女子,断然不会有此举。不过想着许久不能见她了,我也顾不得那么许多。
感到她并没有如何挣扎,应当也不是很厌恶的,我便放心大胆地把她抱在怀里,静享离别前最后的相守。
“你一定要保重,早点回来。”凌波轻轻地说着。
凌波没有上脂粉,唇瓣是本身的淡粉色,水水润润的,一看便是很柔软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就想咬一口。而我一念起,便顾不得此举是否还遵循着“发乎情止乎礼”的告诫,便真的低头含了上去。
“唔……”凌波大惊,便开始推拒。
只是她那一点点力气,哪里推得动我?我只管箍着她的腰,含着她的唇瓣吮吸舔舐,就仿佛品尝着自小便喜爱的糖果。说来也怪,凌波虽然经常在庖房出入,身上却并没有那种烟熏雾燎的味道,反倒是一直带着一股甜香,似是糖又似是果子,让人十分喜爱。
渐渐地,我感到凌波不再反抗,便放松了钳制,更加用心地品着她的唇,并轻叩她的牙关,希望她松口。不知是没力气了还是她不再排斥,她的牙关渐渐松了,丁香小舌探出来,小心翼翼地与我纠缠在一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天荒地老一般,我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白净的面颊上飞起两朵桃花,樱唇微微有些肿,眼底蒙了一层水雾,仿佛一眨眼就会化作泪水滴落下来。这个样子,简直让我想再低头下去,不管不顾地问她一回,多久都不放开了。
凌波眼神迷离着大口喘气半晌,忽地抬手,却是在我胸口软软地锤了一拳,清叱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要死了!”
只是她的眼神含嗔带喜,半点杀伤力也没与,配上她这副模样,倒是更像在撒娇。
我任她捶打,反正我皮糙肉厚,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笑道:“天还没大亮,算不得青天白日。”
“登徒子!”凌波咬牙道,“你再这般……我便叫人撵你出去!”
“凌波……”我闹够了,也怕她遮得生气了,便认真地叫她,“等我回来之后,我便会向至尊提请重审令尊的案子,还你们一家公道。然后……我会向师父提亲,并求至尊下旨赐婚。你……愿不愿意?”
凌波愣了。屋里还黑着,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她的遗孀眼睛亮晶晶的,大约是蓄泪了。
正当我忐忑不安、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才好的时候,凌波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好,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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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我带着兵刃、伤药、换洗衣物和凌波给的一大包贵妃红到了城门口与队伍汇合,宁王楚煊也早到了。他见我之后微微一笑,一派温和的模样。我见他脖子上挂了个小小的香囊,听凌波说是娉婷赶着绣出来的。
突厥人的猖獗震惊朝野,因而此战十分重要,连先帝都亲自登楼相送。
占卜、歌舞、念檄文祝词一大□□下来,城楼上的许多官员都面露疲惫之色,我见许多军士也面露不耐。然而无法,先帝太过看重此战,谁也敷衍不得。
好不容易先帝率百官离去,大军开拔,行出几射之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笛声,我与楚煊同时回头去看,只见凌波与娉婷站在城楼上,各执一管竹笛,吹奏着凄清幽婉的曲调。
不过才三日,凌波的笛子便吹得这样好了。
再是不舍,终究是要走的。我回头远远望着凌波,只见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我也只好狠了狠心,回身取出马鞭,在马臀上一抽,呵斥一声,疾行而去。
见我策马领先,其他军士也加快了行进速度,楚煊也回转身子,驱马跑到了我前方去了。
笛声在身后渐渐淡了,飘飘忽忽,只能偶尔听到几个强音,却再也辨不出,那是一阙《折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