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冠英扭头打量我几眼,忽然照我肩上大力一拍,“老兵1我一时急糊涂了,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不要见怪啊。”
想来这位李都督也是性情中人,不过他能这样爽快认错,倒比楚煊面上和气却绝不悔改要强多了。我连忙摆手,“都督也是忧心我大郦江山,伯英怎敢怪罪?若说想出城杀敌,伯英也想,恨不能立刻拍马迎战。只是都督你想,你我并不是孤身一人,杀一个不亏,杀两个是赚,手下还有那么多军士,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不是?”
“那小霍将军有什么高见?”李冠英瞧着我,倒真是认真询问的语气。
我看了一眼旁边还在慌乱着集合的军士,说道:“此处人多口杂讲不明白,都督还是命他们先散了,我们回帐里去聊。”
李冠英略想了想,到底还是高声对手下人道:“都先散了,先回去歇息!等会有你们打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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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李冠英的大帐里坐了两个多时辰,才商议好计策。而李广英最初与我说话之时硬邦邦的,到后来却已是多有赞赏了,看的出来他对我还是比较认可的。
“哈哈,伯英果然足智多谋,不愧是谢将军的弟子。”他爽朗大笑。
谢将军?我仔细想了想,他说的谢将军大约是指师父。只是师父当将军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加封太子少保都有些年头了。能叫出这个旧称的……莫不是他与师父是旧识?“李都督什么时候结实师父的?”
“哎呀呀,说漏嘴了说漏嘴了!”李冠英一拍脑袋,有些懊恼的样子,“老兵我当年一入伍就是在谢将军的帐下。谢将军自然不会从大头兵做起,一来就有些官阶,许多人都不服气……嗯,这些人里面也有我。不过谢将军不光是武艺过人,带兵打仗更是十分厉害,几天下来就让我们一帮人是不得不服。在幽州这么多年不曾见过谢将军,但想想他当年的风采,仍不由得心驰神往啊。”
“原来如此,伯英失敬了。”我冲他抱拳。
李冠英谈性不减,也不理会我说了什么,只是道:“在你们来檀州前,谢将军给我来了一封信,说是你要随军来檀州,还说你性格冲动,怕你与突厥打起来就不管不顾不要命,让我必要时劝一劝拦一拦。我瞧那宁王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横竖就是不出兵,你一句反驳的也没有,也跟着不出兵,还拦着我不让我乱来。当时我就想,谢将军怎么收了这么个窝囊废似的弟子。想不到你心里还是有计较的,谢将军好眼光。”
我连忙摆手,“李都督过奖。我何尝不想早日打退突厥早日回朝?只是宁王到底是至尊亲自下令
委任的主帅,军令大过天,怎么好公然与他反着来?哪怕心里急得仿佛五六只爪子在胡乱抓挠,也无法呀。”
李冠英大笑:“有这么急?急着回长安干什么?看媳妇?”
他这样一说让我忽地想到凌波,也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我道:“伯英尚未娶亲,只是急着回去提亲……”
“哟,谁家的姑娘把你勾得这么魂不守舍?”李冠英揶揄道。
“是师父的侄女,前剑南节度使谢翊之女。”饶是这帐中就我二人,我仍旧压低了声音。凌波身份敏感,不敢让其他人听见。
李冠英的脸色也僵了僵,叹道:“我虽然与他同为节度使,却没见过。不过听人说这位谢都督也很能干,为人又清正,和谢将军虽然只是远房堂兄弟,但品行才干却是一般无二的。听说他是因为纵容手下渎职怠工贪赃枉法导致大军缺了粮草补给战败,我是怎么都不信的,谢将军岂会犯这种错?”
“谁说不是呢?”不过撺掇着先帝治罪的,却是姨夫的亲信,我不好在背后说他什么,只能闭口不言。
好在他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笑道:“陈郡谢氏曾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谢家的女儿自然不会差。好福气啊。”
“多谢李都督。”一提到凌波,我就不免想到她那出神入化的厨艺,猛然想起我们方才还不曾讨论过粮草该怎么办。“李都督,此番我们是偷着出去的,粮草又该怎样?从宁王那里大约是拨不出来了,难道要偷么?虽然是为了迎敌,但这话说出去……”
“真是个妇人!”李冠英不由得又骂了一声,“范阳所辖地界的粮草我倒是可以随意调动,只是现在传令让人送……”
自然是来不及的。我想了想,问道:“平日驻檀州的将军是哪位?”
李冠英一愣,“问这个干嘛?”
“若是这位将军人品可靠,受当地百姓爱戴……都督可以考虑从百姓处先借些粮食。不过百姓也拿不出这么多,倒不如从本地大户下手,征也好借也好,到时候再从别处运来还上。须得与他们言明了,若是粮草不够,军队无法作战,檀州城不保他们的私产也保不住。”
李冠英抚掌大笑:“妙啊!驻檀州的李信还成,这点事还是办得稳妥的,我叫他马上去办。”
“好,如此我们就先着手准备,等粮食一到,立刻出城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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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拟定,我只觉得心里的大石落地,走路也要轻快些。
只是一掀帘子进到帐中,我又有些郁郁——楚煊正含笑坐在我的榻上等我。
再不情愿,我也只能上前见礼,“末将见过大王。”
“你我之间何必多礼,快来坐。”楚煊虚扶一把,“李都督那边,都劝好了吧?那十二个人我做主各大二十大板放回去养伤了。兵临城下,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这种时候就不要重罚军士了吧?”
压抑许久的火气忽然就抑制不住了,我拍案怒道:“大王也知道兵临城下啊!”
楚煊被我吼得愣了一愣,“伯英怎的也如此大的火气?”
“分明是来保境安民的,不但不开城不出战,反倒先伤起自己的百姓来,这样的人只是轻轻放过,大王可想过城中百姓?”
楚煊盯着我敲了半晌,忽地幽幽道:“说到底,你还是恼我……”
“末将不敢。”我连忙打断他的话头,“大王自有考虑,不必再说了,末将都懂的。末将今后也不会再提了。”
我这样一讲,他的脸色便好了不少,喜道:“还是伯英识得大体。今日之事是我考虑欠妥了,下次不会了。”
然我却真的没什么耐心跟他说话,只能生硬地打断:“抱歉大王,时辰快到了,末将还要去巡营,便先走一步了,请您自便。”说完便头也不回地除了大帐,横竖他不会一直在里面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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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李冠英又耐着性子等了三日。这三日不论楚煊说了什么都只作不闻,以免与他吵起来。
期间突厥又来攻城一次。只是他们一路南下到此,难免人困马乏,而檀州城又十分坚固,他们本就攻不下,加上城门口的绊马绳铁蒺藜与城上的滚石热油飞箭流矢,没有正面交手便让他们退了。
但有一点让我十分疑惑,我也在突厥来袭那一日登了城,本想一箭射死主帅让他们自乱阵脚,但始终不曾找到他们的主帅。出征前先帝已经把详细的情报给我看过,这次领兵南下的乃是突厥的一个王爷,而我也认得突厥王室的标识,是狼头样的,出征的时候也会镶在帽子上。但我在城头看了许久,也没在突厥军中找到帽子上有狼图腾之人。
我私下也与李冠英说起过,但他猜测是因为我们从不开城迎战,他们也无法突破城门,主帅便在他们的营中休息,懒得出来奔波。
第三日晚,无星无月,夜色深沉。趁两次巡营的间隙,我悄悄去了李冠英的大帐——白日里他给我塞了一张纸条,说是万事俱备,可以立刻行动。
“李都督,粮草如何了?”我摸进帐后压低声音问他。
李冠英把我带到里间,指着那里许多码得整整齐齐的竹篓道:“时间仓促,李信软硬兼施,弄来将近四百石。我们此次出去带两万人,四百石可以撑个三四日左右。我已经发信让就近的驻军送粮草来了,应该可以接应上。”
“这么多粮草,要怎么偷偷拿出去呢?”我很是惊讶这位李信将军的效率,却更犯愁改如何把它们运出去而不闹出太大动静。
“这不必担心。”李冠英将竹篓上蒙着的麻布一掀,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黄色炊饼2,“亏得冀北人爱吃面不爱吃米,征来的都是麦粉粟米,李信便叫他们找人做成粟面炊饼,经得放也好带。一会一人发上二十个,带着就出去了。”
这倒真是个好法子,我喜道:“好!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咱们赶紧出城吧!半个时辰之后城门换防,是我的人守城,咱们那个时候走。”
“甚好。”
在这几日我们都确定了出城人选,挑的是战力较强行军较快又带熟了的几营人。我从李冠英处出来后,就通知了这几营的校尉,让他们负责集合,务必在换防之之集合完毕。而李冠英也早就找好了人,自集合开始,便去找楚煊,不管说什么事,只要能将他拖住半个时辰也就是了。
好在平时训练都是有素的,两万人集合,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只是到底在檀州城里,没有多少开阔的地方,校场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只好分散在空旷的地方待命,以旗语联络。
那四百石粟面炊饼,便就趁着这个间隙发放完毕了。
我再次点了点出战所需之物,抱着许久不曾出鞘的长剑倚在墙边,就等着守城的军士换防。幸而这些人自大得很,认为正面迎战突厥绝不会输,正门口也就没有安置绊马绳铁蒺藜之类的障碍,否则,我们想偷着出城还要狠狠抓破脑袋想一想从哪里走才是。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城墙上忽地探出一面红色的小旗,有规律地摇动起来,打着“换防完毕”的信号示意我。我只觉得精神一振,忙叫身边的旗手挥了个“知道”的信号。
城门无声地打开,李冠英一骑当先,领着威武军率先出城。黑压压的一队人马行进,除了压低的整齐马蹄声与脚步声,莫说是四下低语的声音,竟连一丝咳嗽也不闻,想想我自己带出来的兵也不过如此了。
我命旗手换了大旗,一遍又一遍地挥舞着“前进”的旗号,各营之间也有自己的旗手与指定的队伍打着旗语交流。分散各处的队伍竟这样连缀着往城外行进着,丝毫没有间断。
待最后一队人出城,我与旗手才翻身上马,驱马出城,而后旗手又朝着城上打出一连串旗语,告诉他们关门。
厚重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断去了退路。
只是我也不想退。我打马前行,越过一边行进一边变换阵型的队伍,追上了领头的李冠英。
突厥,来战吧!
第22章 粟面炊饼(下)
据我们所探知的情报,突厥人就驻扎在离檀州六十里的一个背风山谷。
与李冠英商议的便是要夜袭突厥大营,故而一路行军不敢点火把照明,也不敢策马疾驰,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快到后半夜了。不过后半夜也好,突厥人睡得正熟,定然不会料到我们多日闭城不出的大郦军队竟会摸到他们跟前来袭营。
突厥人出发之时号称是十万人,算上一路上的一些折损,大约还有□□万。不过他们每次攻城时,我怎么看也只有三万人左右。莫不是其他的人都走的另外几门没被我遇到?
离他们大营还有不到五里时,李冠英勒马站定,同时举手做了个停的手势,边上的旗手连忙举旗,打出“停”的旗号。
“从哪里下手?”李冠英问我。
突厥人的习惯和我们大郦不一样,他们的几乎是不会储备粮草的,每人一袋风干肉带着便走,所以才会来去如风。何况今年突厥遭了灾,更不会背着口粮上路,一向是走一路抢一路。要烧他们的粮草库是不可能的。
我仔细思量片刻,果断道:“烧马厩!用点了火的箭羽射进去,如果箭法准能射断缰绳是最好的。”
李冠英也双眼一亮,道:“好,就是马厩!经略军的箭法不错。叫经略军的将军近前来说话。”
有近卫军飞快地跑去传令了,很快就有个矮小的汉子打马上前来。我一眼那人上肢粗壮有力,双目炯炯有神,也应当是个神箭手。
“挑二十几个箭法好的,多带点箭矢,悄悄绕到马厩去,把箭点着了往里射,专射缰绳。待群马受惊乱窜后不许恋战,火速回来汇合,明白吗?”
“末将领命”那汉子答应一声,便策马去了。
我看了一眼身后的旗手,道:“传令下去,我们这边的人分散开把突厥大营半包起来,骑兵听李都督指挥,盾兵在骑兵前面,弓箭手也听李都督指挥,步兵在最后。”
李冠英了然,也传令道:“所有人听令,待会听我命令,盾兵在最前面,弓箭手紧随其后,等到两轮箭雨后骑兵冲锋,步兵跟着骑兵冲!”
一时间各个队伍里的旗手都拿出令旗打出相应旗语,各军将领则将命令传给千夫长,千夫长传给百夫长,百夫长再传给十夫长,十夫长传给各人。命令传达完毕后,整个队伍都井然有序地动了起来。
想来突厥人也不笨,不光找了背风的山谷扎营,马厩也设在了最下风的位置。那一小支人马把整个大营搅乱还费了些功夫。好在没有出意外,一柱半香的功夫后,突厥大营便火光冲天,人喊马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