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第27章 箬叶包子
  “啊——你放开我,放开我!”一路上秦仪不停地惨叫,烦的我真想把他丢下马去。但幽州那边还等着他去,我不得不强忍怒气,只轻描淡写地斥道:“再叫,小心我割你舌头!”
  但秦仪反应也很快,哼道:“你不敢,你还要用我。”
  我实在忍无可忍,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倒是李信,悠悠地说了句话,“秦将军,大约你是想太多了,幽州驻军虽然要听团练使的号令,但团练使无法指挥的时候,便以团练副使为尊。幽州眼下的确团练副使一职空缺,但只要有盖你印信的委任书,临时找一个也不难。想翻你的印信易如反掌,到时候委任书一下,你是死是活……”
  秦仪被吓住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杀害朝廷命官……”
  “末将自然不想犯上,可事急从权……”
  “好好好,你不杀我,什么都好说!”秦仪连忙大叫。
  吵了半路的聒噪人终于安静下来,我只觉得心情大好,又忍不住看了李信几眼。以前觉得李信沉
  稳干练,想不到他心思也活络得很,实在是个能人。
  我问他:“依你之见,幽州团练副使谁来做比较合适?”
  秦仪闻言又叫起来:“我还在呢,你们想做什么!”
  佩剑出鞘两寸,他又乖乖闭嘴了。我把剑收回去,继续向秦仪道:“秦仪与那边其他将领关系如
  何?”
  “实在不如何,秦将军只是因为有个出身荥阳郑氏的舅舅才……”李信似笑非笑地道,“霍将军觉得,秦将军军功如何?”
  自然不如何,我还从未见过哪个武将如此贪生怕死,一见便是没有亲临过战场的,难怪能把楚煊巴结得这么紧。于是我道:“这样说来,想必秦将军也找不到什么亲信了。那幽州团练副使,岂不是委任给谁都都可以?”
  “将军此言差矣。”李信摇头,忽地眼前一亮,“将军,前面就是安国公的人马了!”
  看着前面尘土飞扬、影影绰绰的有人马在急速行进,我也忘了继续追问他后面的话,只是奋力催马向前,“快,加快脚程,赶上大军!”
  早有副将飞马前去接洽,师父大约也命大军原地修整等候,我们也没有没命地追赶,只是稍稍加快脚程,赶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坠了上去。
  带领的人马速速归队,师父命人将秦仪看管好,便将我与李信叫到一边,问道:“宁王仍旧不肯?”
  “弟子无能!”
  师父重重叹息一声,“此事不怪你。可你这是把谁押过来了?”
  “幽州团练使,秦仪。”我简要地把方才我上城抓秦仪、路上与李信的对话和师父讲了。
  师父却重重瞪我一眼,“涨能耐了,敢爬城墙了!我看你摔下来怎么办!凌波丫头怎么办!”
  倒是一把就捏住了我的软肋,让我动弹不得,我只能悻悻地任由师父数落。
  但眼下这时候,师父也不会揪着这事不放,只是问李信,“刚才你与阿徵没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
  “回安国公,末将是想说,委任团练副使,最好还是找个不理事也无主见的,再不济也要听话。”李信恭声道,“大军这一去,必是要让安国公来指挥的。只是属下怕那位新的团练副使不服……”
  “你说得很有道理。”师父也不是爱权之人,只是有了楚煊的前车之鉴,也不敢随意让不知根底的人指挥大军。“若是你熟悉幽州守将,便你自己斟酌着去办。若是不熟……便让秦仪那厮一道参谋。”
  “末将这就与秦将军去商议。”李信想也不想便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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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他们就择定了人选,逼着秦仪写好委任状,只是这状书到底是没有派上用场的。
  因为突厥忽然而至且来势汹汹,幽州又刚接到李冠英亡故的消息,满城军心不稳,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城门都没守住。突厥在幽州大肆劫掠一番,分出一万人马继续屠杀残兵,剩下的人便直往易州去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接先帝密旨,优异队突厥士兵,约摸五万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绕道妫州,也直往易州去。这一队带兵的,竟然是突厥名将、可汗的嫡亲兄弟达斡。
  达斡乃是一名悍将,与师父岁数差不多,因此他二人年轻的时候没少交手,却是互有胜负难分伯仲。提起达斡,师父倒是十分崇敬,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对手。由着达斡领兵杀往易州,这城只怕也难守住。
  折了两万大军、一个节度使,派出一个亲王、一个左翊卫将军并一个堪称战神的国公,竟被突厥耍得团团转,连幽州城都被破了。只怕朝廷上真是沸反盈天,先帝也气得不行。
  但我们还不能直追易州,需知幽州还有一万突厥正在残杀百姓,我们不能不管。于是紧急商议后,师父决定火速剿灭突厥余兵,再行下易州,横竖先帝已经下令其余各州府支援易州了,连本来是跟着他来支援檀州的辎重人马也被他指派着折去易州。
  万幸的是,幽州本就乱,又被突厥击溃,城中守将说是一盘散沙也不为过,师父一到,就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唯他马首是瞻,倒也省了不少事。
  秦仪也知道眼下危急,不敢再乱来,连忙点齐了剩下的兵将,在内城找了间隐蔽些的屋子议事。
  “幽州剩下一万人不到,粮草几乎被劫掠一空,城中却还有数万百姓;而突厥刚刚经过劫掠补给,说是兵强马壮也不为过,实在不宜正面交手。”我看着地图与众人道,“何况北地平坦,没有山丘阻碍,突厥骑兵冲击起来可谓易如反掌。”
  众人一言不发,唯有师父缓缓点头,“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巷战。”我回望师父,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赞许。
  师父负手看了地图良久,沉声道:“幽州的布防与地形,我还不是特别熟悉。诸位都是驻守幽州多年的,你们来说说巷战的胜算如何?”
  几人低头私语一阵,有一人抬头道:“眼下看来,巷战的确是上策。只是末将有一事不得不说。”
  “讲。”
  “幽州眼下还有不少百姓在城中,且都是无法远行的老弱妇孺,一旦巷战……”那人犹豫片刻,低声道:“突厥来得太快,能逃出去的人也没带多少家当。日后击败突厥,那些人还要回来的。若是因为巷战将这些家当毁于一旦……幽州可怎么办?”
  师父沉吟片刻,问道:“眼下突厥盘踞在城中何处?”
  “突厥不惯住我们的屋子,白日里进城抢掠杀戮完了仍旧还回城外扎营。”
  “那城中富户集居何处?”
  “大概都在城南城西一带。”
  我大约猜到了师父的用意,便道:“此事可行。北地为了贮存冬粮,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地窖,富户家中还有无数细软财宝,只怕还会修有密道密室,用来藏身再合适不过。届时只要把城中之人还能动弹的全都集中到城南城东,实在难以挪动的就地藏好,再将突厥人引到城北城西小巷中去,来一个瓮中捉鳖!”
  “霍将军此计甚好!”李信抚掌道。
  师父欣然一笑,问道:“幽州太守、司马等人何在?”
  立刻有人答道:“太守司马等人皆是文臣,恐讨论起布防返攻之事插不上口,便去城中安置百姓了。”
  “很好,着人去请太守等人过来。”
  一盏茶的功夫,幽州太守领着几个下官来了议事的屋子。师父也不与他客套,直截了当地道:“速速将城中富户大户的名册抄录一份,再逐一核对谁家还在城中,去挨个游说,让他们开门放百姓进去躲避。若是不在城里的,直接砸开院门放人进去。”
  太守一愣,想让没想到师父会下这样的命令。
  “城中的百姓也要大致清点,通知那些不便出逃的百姓一定要躲好,不管躲在什么地方,总之突厥人来了一定不要慌乱,不能让他们找到。哪怕突厥进屋搜刮也不许出来,保命要紧。”
  “是是是……”太守只顾着点头。
  末了,师父又对秦仪道:“我知道你不想作战,且给你个松泛的活计。你领着五百人,分散到各家各户,一是保护好百姓,二是看好那些百姓不要动了富户家的任何东西。明白么?”
  秦仪大喜,千恩万谢地点人去了。
  把太守等人也打发走之后,师父才又道:“诸位,你们以为在哪里伏击突厥合适?”
  众人围着地图研究许久,才道:“北面城门旁的几个坊市都好。北城门是去营州1的必经之路,往来多为商旅或猎户,居住在此的多半是马夫、脚夫与向导,常年在外奔波,家中也不会有什么值钱的物事,不怕打起来损毁。这些人身强力壮,也都是可以立时撤走的。必要时,他们还能祝我们一臂之力。”
  师父点头道:“好,这些事你带人去安排。城中百姓不少,迁挪起来实在不便,太守等人也兼顾不过来,剩下的人都去帮忙。”
  见众人欲走,我连忙道:“元帅,末将请命,诱突厥入城!”私底下众人叫国公也无妨,只是师父既领兵出征,先帝少不得会加封他为兵马大元帅,当着众人的面我也不好叫师徒。
  “元帅,末将愿与霍将军同去。”李信也站了起来。
  有校尉连忙道:“末将等人在此,哪里需要霍将军李将军以身犯险?元帅,末将请命!”
  “眼下诸位之中,除了元帅,便是我军阶最高,突厥也不会不知道擒下我有什么好处。我一露面,他们定会倾巢而出,省去不少诱敌的功夫。诸位不必争了,这个活霍某抢定了。”我不容反驳地道。
  师父睨了我一眼,才缓缓道:“都不要争了,伯英说得不错,就让他带人去诱敌吧。李信也去。人马不可带得太少,要让突厥一看便信以为真。”
  既然师父都说话了,众人也不再分辩,只能领命一一去了。
  李信也要告辞离去,师父叫住他,“诚望,你先别走,同我和阿徵一道去城里看看。”
  诚望是李信的字。听师父这样叫他,他也不好推辞,连忙道:“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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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幽州从前是何模样,但作为历史悠久的古城,想来从前也是十分繁华的。只是经历过一场战事,剩下的只有满目疮痍。
  烧焦的木梁、倾塌的女墙遍地都是,里面还横七竖八地倒着无人收殓的尸首,男女老幼皆有,着甲的穿布衣的交错。地上的血迹早就干涸了,一滩滩紫黑的印记凝固在地上,深深伸入长街的石板缝隙,触目惊心。一些尸首旁,还散落着白面粟米。有一处孤零零地躺着一只炊饼,一半被踩瘪,成了一个带血的脚印,另一半还是白生生的。
  正是做晚饭的时候,城中却只有几道稀稀拉拉的炊烟,多半是相熟的邻里凑在一起,将家里仅存的粮食拿出来烹制分食。也有的人瑟缩在残垣断壁中,木然地啃着干粮,见师父领着我与李信走去,便用戒备的眼神打量着我们。
  “狗日的突厥蛮子!”我忍不住骂了一声。
  师父没有斥责我要注意言辞注意礼仪,只是轻叹一声。
  忽然,我觉得盔甲下摆被人拉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一个衣裳还算干净、梳着双鬟的小姑娘。她的脸上没有如其他人一般满是黑灰,仍然白生生的,衬着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玉雪可爱。
  那小姑娘应当是十分怕我的,本来面上就带着一丝惧色,一见我回头,忙不迭地松了手,后退了一步,怯怯望盯着我。
  我不得不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问道:“小娘子何事?”
  她大约是见我没有恶意,才将藏在后面的一只手拿了出来,却是一个小布包。把布包递到我面前,她细声细气地道:“阿娘让我……把这个给几位将军。”
  一般百姓见了穿戎装的,多半都爱胡乱叫将军。只是这次她还真叫对了。我看了一眼师父,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又问道:“这是什么?”
  小姑娘打开布包给我看,嗫嚅着道:“阿娘做的……箬叶包子2……她说这是最后一点腌肉,还是留给将军们吃。”
  才眼见了城中百姓吃晚饭,却忽地接到了几个裹腌肉的箬叶包子,一瞬间我心中莫名感动,但仍是向师父与李信摇了摇头,对她道:“不必了小娘子,我们自己有吃的,你还小,正在张身子,还是自己吃吧。”
  “阿娘说,霓裳已经九岁了,不小了。”小姑娘撅着嘴不快地道,“将军是要打突厥的,不吃饱没有力气,还是将军吃。”
  我知道与她说是没发说通的,便问道:“小娘子,你娘在何处?”
  她想了一想,抬手指向一处。
  我跟着她所指指出看去,之间一群人围坐在一处矮墙下,簇拥着一名老妇人,那老妇人与她身边一名约摸三十岁的美妇见我望过去,十分不屑地回避了目光。旁边生着一堆火,一名荆钗粗布的妇人在忙着烧饭,与我的眼神对上,还报以一个善意的微笑。那妇人模样清秀,倒与这小姑娘眉目相似,想来这便是她娘。
  于是我接过布包,大步走过去,与那妇人道:“娘子好意,某心领了。只是娘子一行皆是老弱妇孺,不可短了吃食,还请娘子自行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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