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手握兵权厉害。
萧桓一来,那些表面顺从,心底却不认同的人立刻就有了胆气。
这件事过后,他怎么也要做个一方宰官才是。
萧桓也松了口气。
萧家虽然富甲一方,部曲过万,他又手握兵权,可卢家几代经营,却非萧家可比。若是今天卢渊坚持不退让,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他看了夏侯虞一眼。
夏侯虞垂目站在他身后,表情悲伤而又带着几分茫然,好像对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不十分的清楚。
他想了想,就收回了目光,不紧不慢上前几步站定,然后扫视了群臣一眼。
偏殿里慢慢地安静下来,直至寂静无声。
萧桓朝谢丹阳望去。
谢丹阳这才大声地道:“我觉得应该拥立琅玡王为帝。”
偏殿中一片哄然。
夏侯虞抬起头来。
和前世一样,萧桓说服了谢丹阳为他所用。
他是怎么说服谢丹阳的呢?
是什么时候说服谢丹阳的呢?
她仔细地打量着萧桓。
此时的萧桓,皮肤光洁白净,头发乌黑亮泽,目光炯然有神,锐利的眉峰让他看上去英气勃发又不失明锐飞扬,看似温润的眼角眉梢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的倨傲和矜贵,英俊的令人侧目。
十年后的萧桓,相貌依旧是那样的出众,身材依旧是那样的挺拔,可锐利的眉峰再也无人敢欣赏,有的只是喜笑哀怒全然由已般的谈笑自若,生死随心胜券在握的漫不经心,令人忌惮和害怕。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十年后的萧桓,经验老道,决不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穷图匕见。
他太早暴露自己的野心。
也太早暴露他和谢丹阳的关系。
夏侯虞微微地笑,就听见卢淮厉声道:“既然是立嫡长,为何舍长立幼?要立,也应该立东海王。谢丹阳,你包藏祸心!”
谢丹阳当然不会承认,拿东海王夏侯有义生母为奴说事。
卢淮和谢丹阳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道起来。
众人看这不是个事,忙将两人劝住。
夏侯虞上前几步,和萧桓并肩而立。
自有人自作聪明的把主意打到了夏侯虞的身上,若有所指地道:“天子无家事。大将军和萧都督再争论下去也没个定论。我看,我们不如听听晋陵长公主如何说?”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夏侯虞的身上。
第二十七章 静默
萧桓顿生不妙之感。
夏侯虞和卢渊之间的恩怨,这朝廷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
他只顾着怎样让卢渊入彀,却忘了夏侯虞。
应该是说,在他的心目中,夏侯虞虽然对卢渊有怨恨,但她性情沉稳内敛,为了夏侯有道,从来不把自己牵扯到那些朝中大事或是世族恩怨中去,始终少言少语,永远周全妥帖,从不和人开门见山,是个典型的宫中女子。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性格。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让他猜测她到底要什么,说的这句话或是做的这件事到底有什么目的,有些累。
可现在,夏侯虞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居然站出来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夏侯有道不是驾崩了吗?
这个时候她更应该处事圆滑,保持缄默才是。
毕竟一个独善其身的长公主与一个处处喜欢指手画脚的长公主,显然前者会更讨新帝的喜欢。
而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夏侯有道的死与卢渊有关。夏侯虞和夏侯有道素来亲厚,夏侯虞甚至为了她的这个阿弟下嫁给了他。如今她为了他这个阿弟动真怒,只要卢渊同意的她全部反对,只要卢渊反对的,她全部都同意。
那可就糟糕透了!
他好不容易才想办法让局势顺着他的心意走到了现在,眼看着就要收网了,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他的谋划。
可若万一不是呢?
夏侯虞是夏侯有道同胞长姐,夏侯有道临终前把夏侯虞托付给了洪赋,而且还授予她可以去太庙哭诉的权利。
有时候夏侯虞的身份地位和权利犹如鸡肋,可有时候,却能让百官顾忌,百姓顺从。
萧桓有片刻的犹豫。
夏侯虞看着,不由抿了抿嘴角,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前世,卢渊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欲立年幼的琅玡王夏侯有福为帝。
他声威正隆,夏侯有福又占着血统和大义,卢渊没有任何波折就确定了夏侯有福的帝位,只是中间他被萧桓摆了一道。
夏侯有福的封地在豫州,萧桓被卢渊踢去了徐州,持节徐、豫两州,他先卢渊一步将夏侯有福母子接到了建康城,让冯氏误以为儿子之所以能登上皇位是萧桓从中出的力,而夏侯有道死则是卢渊所为。
冯氏怕儿子重蹈覆辙,求了萧桓的庇护,许萧桓大司马之职,并且全力站在萧桓这一边,帮着他压制卢渊。
谢丹阳因没有机会同卢渊博弈,之后为萧桓所用,成为萧桓牵制卢渊的一颗棋子。
今生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
先是卢渊作死地要立西海王为帝,后有谢丹阳等人的反对。
更有意思的是,萧桓肯定会像前世一样,知道她阿弟不在了之后,第一时间做了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欲立夏侯有福为帝,并且想借助卢渊的力量,釜底抽薪,拱夏侯有福上位。
照前世所发生的事,此时萧桓应该已经和冯氏谈好了条件,并把冯氏母子带到了建康城。
否则前世也不可能在卢渊前脚确定了夏侯有福的帝位,他后脚就迎了冯氏母子进宫,打了个卢渊一个措手不及,瞠目结舌。
可惜的是,他从前的盟友谢丹阳此刻却跳了出来,过早地和卢渊站在了对立面上,不利于萧桓的布局。
不知道以后他会找谁去牵制卢渊?又有谁能牵制卢渊?
夏侯虞想想都要笑出声来。
她赶在萧桓说话前红唇轻启,高声道:“我赞同谢大人的意思,拥立东海王为帝。”
萧桓脸色大变。
他和夏侯虞是夫妻,是天然的盟友。有时候,夏侯虞就代表着他,他也代表着夏侯虞。他既然知道夏侯虞反常,就应该当机立断的阻止才是。
就那一瞬间的迟疑,就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说到底,他还是念着夫妻的那一点情份。
夏侯虞却心情很好。
前世,萧桓也没有表明态度,却如今生这样和卢渊争执了几句,不仅让卢渊落入圈套,也让她误以为萧桓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今生,他依旧没有表明态度,还让谢丹阳也误会了他的立场。
既然如此,那就让人继续误会下去好了。
就像前世她以为的那样。
她这样做,会不会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
夏侯虞望着萧桓的目光都带着了笑意。
这是她自阿弟病逝之后,第一次流露出笑意来。
萧桓有些懊恼。
他如果在这种场合反对夏侯虞,岂不是昭告天下他和夏侯虞不和?
到时候他不仅失去了夏侯虞这个天然的盟友,而且还会和谢丹阳结怨,站在了卢渊的阵营,让人以为他卑躬屈膝,在夏侯有道驾崩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投靠了卢渊。
他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也许就是天意!
在他觉得此时和卢渊正面较量不是时机的时候,他的一念之差却让他过早地和卢渊形成对峙之势。
他无话可说。
夏侯虞眼底的笑意却更盛。
她上前几步,走到平日里夏侯有道处理政事所坐的龙榻前,葱白般的指尖轻轻地搭在榻靠上,摩挲圆润光滑的木头,凤目渐渐凌厉,语气却轻柔,道:“诸位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朝中很多大臣原本就觉得应立嫡长,如今夏侯虞也站在了夏侯有义这边,加之还有个萧桓,他们自然欢欣鼓舞,纷纷攒扬夏侯虞深明大义。
萧桓此时也收拾好了心情,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虽然那笑意不达眼底,可在外人看来,他还是很高兴的。
谢丹阳等人像赢了一场大胜仗似的看着卢渊。
卢渊却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场戏。
有兵权才有说话权。
不管他们拥立谁做皇帝,也绕不开他这个大将军。
时日还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以后怎样,还要走着瞧。
卢渊正欲拂袖而去。
夏侯虞大声喊着个陌生的名字“尹平”,道:“你请了东海王进殿!”
萧桓和卢渊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满殿寂静。
谢丹阳惊愕地望着夏侯虞,好像第一次认真看她似的。
这一切,都是晋陵长公主早已算计好的吗?
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晋陵长公主的傀儡?被晋陵长公主和萧桓利用?
两个和他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谢丹阳连愤怒都愤怒不起来。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萧桓。
第二十八章 警告
萧桓背脊发寒。
他们都落入了夏侯虞的圈套中!
东海王夏侯有义的封地在东海郡的建湖,日夜兼程,走陆路,七日可到;走水路,三日可到。
夏侯有道驾崩不过七天,新君的人选才刚刚确定下来,夏侯有义就在夏侯虞的庇护下出现在了听政殿。
这显然是夏侯虞一早就算计好了的。
而他们这些所谓的权臣和谋臣却一个个都以为局势在自己的掌控中,只要自己出手,不仅可以左右新君的人选,还可以左右朝堂的政局。
自以为是的让人好笑!
夏侯虞,是个怎样的女子?
相依为命的同胞阿弟突然病逝,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来算计这一切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一个安安静静受人敬重的长公主不好吗?为什么要卷到朝堂的争斗中去?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萧桓脑子里乱糟糟的,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可他这副模样却让谢丹阳感觉心情好了很多。
至少萧桓没有利用他!
他突然有点同情萧桓起来。
这孩子,估计还不知道夏侯虞的厉害。
可他们这些人又有谁真正知道夏侯虞的厉害呢?
如果她没有摆他们这一道,恐怕他们都没有深刻的体会。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和萧桓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也没有什么资格去同情萧桓。
他不由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晋陵长公主请了东海王进宫。”
夏侯虞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所做的事。
前世,她委曲求全了一辈子,最终还是孑然一身。想保护的人一个也没有保住,想庇护的人一个也没能护住。这一辈子,就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凭什么要亲者痛,仇者快!
从今天开始,她要更珍惜自己,珍惜那些曾经忠心于她,对她有恩的人才是。
“天子殡天,他们这些做兄弟的,也应该来建康城给天子上炷香才是。”夏侯虞淡然地笑,目光扫过萧桓,落在了卢渊的身上。
卢渊的惊愕已经化为满身戾气。
夏侯虞!她凭什么嘲讽自己。
她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当初是怎样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了?
没有他,她算个什么东西?夏侯有道能做皇帝吗?
她这是要干什么?
过河拆桥!
得鱼忘筌!
她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
当了几年长公主,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以为自己这么做就能操纵朝政,驾驭皇权了?
卢渊的表情阴沉可怕。
夏侯虞却无所畏惧。
最坏不过如此,还有比这更坏的吗?
她淡淡地笑,直视卢渊。
尹平已在田全的带领下护着个白净少年走了进来。
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举手投足却像个小大人似的十分沉稳,浓眉大眼,广额隆准,和夏侯有道、夏侯虞的凤眼长眉,清丽秀雅完全不一样,和武宗皇帝的放荡不羁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至少,这是个健康有礼,看上去还比较靠谱的孩子。
有老臣不由涕零,喃喃地念叨着“天子”。
夏侯有义却没有理会这些。
他恭恭敬敬地走到了夏侯虞的面前,长揖至地朝着她喊了一声“阿姐”。
夏侯虞看着这个被自己从旮旯角落里扒拉出来的孩子,心情复杂。
前世,夏侯有义与这些纷争无关,他好生生地呆在东海郡娶妻生子,她出事的时候他还活着。在她的印象里,他始终是那个被她母亲文宣皇后送往封地时却扒着牛车的围栏,直到牛车已经走远,他还在那里依依不舍地朝宫苑张望的孩子。
“路上辛苦了!”她叹息般地道,并不愿意夏侯有义喊她“阿姐”,这个称谓,应该是她阿弟夏侯有道的,不会再有别人。她轻声而又不失委婉地提醒夏侯有义,“你现在已经是天子,还是称我为长公主的好。”
夏侯有义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但他还是很乖顺地照着夏侯虞的吩咐重新喊了声“长公主”
夏侯虞赞赏地点了点头。
萧桓却郁闷得不行。
夏侯有福在他安排的别院里住着,冯氏和夏侯有福还等着他的好消息。夏侯虞却又找了一个像夏侯有道似的,对她充满了孺慕之情的小弟。
武宗皇帝是怎么一回事?
生的儿子一个、两个都是这副模样!
这难道就是夏侯虞选择让夏侯有义继承皇位的缘由?
不过,夏侯虞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夏侯有福既然来了建康城,也不能就这样藏着掖着再回琅玡去,只能以祭拜的名义进宫给夏侯有道上炷香了。
只是冯氏看到夏侯有义登基可能会大闹一场。
想到这里,萧桓的神色冷了冷。
没有权柄的冯氏和夏侯有福不过是圈养的猫,不足为惧。怕只怕,眼前这位皇帝也活不了很长,夏侯有福就是皇位唯一的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