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又羞又惊,脸胀得通红,好像萧珊再多说一句,她就要晕过去了似的,她大声地喝斥一声“萧二娘”,慌慌张张地道:“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还不快给我坐回来!”
萧珊知道自己又闯祸了,她求助似地看了一眼夏侯虞,低头跑回了姜氏的身后,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了母亲的身后,低眉顺目的,像所有的世家女子般温柔又有礼。
夏侯虞想大笑。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萧桓不为人知的那一面又是怎样的呢?
萧珊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还能这样天真懵懂,是因为父母对她保护得太好?还是因为宫外的女子没有那么多面临生死时的战战兢兢呢?或者,这只是萧珊个人的性情?
不管是哪一种情景,夏侯虞都喜欢。
她笑着对姜氏道:“童言童语,才显纯真可爱。婶婶切莫要责怪二娘,我瞧她就很好。”
姜氏听了心中微安,这场面到底是圆过来了。
但她还是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萧珊,然后朝着吴氏和夏侯虞恭敬地伏地,道歉道:“都是我没有管教好二娘,还请阿嫂和长公主不要见怪。”
萧珊却已经认定夏侯虞是个好人,根本不怕,她母亲道歉的时候,她并没有害怕,只是抬起头来非常不好意思地朝着夏侯虞歉意地笑。
夏侯虞怀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只是看到母亲道歉,她也跟着道歉罢了。
其他人却不觉得夏侯虞是个好脾气的,不然也不会敢和大将军卢渊对着来了。
夏侯虞同辈的几个妯娌小心翼翼地互相交换着眼神,个个凝神屏气的,听着长辈们说话。
萧桓的一个叔祖母就出面劝道:“小孩子不懂事,这都是常事。你们也不用你一句我一句的客气了。君然媳妇回去之后好好教导二娘的礼仪就是了。”
这就是劝和的意思了。
姜氏忙低头应诺。
她还想和夏侯虞说几句道歉的话,有侍女进来禀告吴氏,到了入席的时辰。
姜氏松了口气,起身扶了坐在她身边的长辈,随着众人一同前往摆着宴席的偏厅。
那位长辈就低声对姜氏道:“阿珊这脾气可得改改了,长大了是要吃亏的。”
姜氏唯有苦笑。
萧珊出生的时候她母亲去世,父亲一下子就老了十几岁似的。有一次她带着萧珊回娘家,她父亲看了新生儿十分的欢喜,人也精神了,她看着就和萧韩商量,找了个借口把小女儿放在了她父亲身边抚养。她父亲很快就振作起来,还常常带着萧珊一同出去游玩,把她养得大胆又天真,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很难纠正过来,只能慢慢的改了。
正厅坐着萧家的男子,偏厅坐着女眷。
仆妇们鱼贯而入,规矩有礼地端了菜肴上来,轻手轻脚地给众人布菜,整个厅堂鸦雀无声,只偶尔听见瓷器碰撞的声音,显得颇为肃穆。
就是宫里的御宴,也不过如此。
夏侯虞想着,菜已经上齐了。
她听见正厅里萧桓开始说话:“多谢诸位长辈和叔伯兄弟为我的事操劳,我满饮此杯,以示谢意。”
厅堂那边就传来一阵谦逊之声,喝起酒来。
吴氏听了也笑着举起了酒杯,温声道:“多谢诸位长辈和妯娌侄女来家中做客。”
众人笑着道谢,一起喝了酒,之后就开始安静地用膳。
倒是正厅,偶尔会有长辈问上几句话,厅堂里才会有人语。
今天的菜式很丰盛,但还是万变不离其宗,不是青菜就是豆腐,为了照顾夏侯虞,她酒盅之中倒的是酪浆。
吴中好茶易寻,酪浆难得。
夏侯虞晃动着杯中的白色乳液,轻声叮嘱在她身后服侍的阿良:“知道今天的宴席都是谁安排的吗?”
阿良小声道:“我这就去查查。”
“嗯!”夏侯虞觉得安排宴席的这个人非常的细心,可以让阿良去赏他百来贯铜钱。
用过了晚膳,长辈们都已显露出倦色,起身告辞。
夏侯虞跟在吴氏的身后,恭送各家的长辈离开。
萧珊走的时候却问夏侯虞:“长公主,我没事的时候能来找你玩吗?”
夏侯虞笑着点头,对姜氏道:“婶婶,我是非常喜欢二娘的,我八月中旬就要返回建康城了,她若是想过来,你就送她过来好了。我在这边也没有什么事。”
一副找人相陪的模样。
就这样,姜氏还犹豫了片刻才道:“她能得了长公主的青睐,不胜荣幸。只要长公主不嫌弃她顽劣就好!”
夏侯虞笑着朝萧珊眨眼睛。
萧珊咯咯地笑,非常的开心。
夏侯虞心里更加困惑了。
前世是什么原因,居然让萧韩把长女送到她面前来凑趣。
看样子,还未必是为了让女儿的名声更好。
第八十四章 马脚
萧炎的死在夏侯虞的心中成了一个谜。
她越想就越不得其解。
回到屋里,她甚至在卸妆的时候把手中把玩的一件玉臂环掉在了地上,摔出一个小缺口来。
那臂环莹润光泽,刻着五福祥纹,通体无瑕,中间却有一道浅浅的粉红,名贵异常。
就是杜慧,也感到心痛。
她捡起来在灯下仔细看了又看,道:“等回了建康城找个玉匠帮着看看,能不能镶了金上去。”掩饰一下破损的地方。
这臂环夏侯虞也很喜欢,是文宣皇后的陪嫁之一。听杜慧说,她第一次见到这臂环的时候还刚刚学会走路,就知道漂亮抱着臂环不愿意撒手了,文宣皇后见了就赏了她。
她一直很珍惜。
不曾想就这样轻轻的一碰就破损了一个口子。
难道这是什么预兆不成?
夏侯虞的心情立刻变得很差。
杜慧忙安慰她:“东西就是这样,越用就越容易有损坏。找个高明的工匠,说不定镶了金饰在上面会更好看。”
夏侯虞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侍女进来禀告,说萧桓过来了。
这是要来辞行的吗?
夏侯虞莫名地觉得心情更烦躁了。
她在正院的偏厅见了萧桓。
萧桓显然已经梳洗过了,换下了白天的衣饰,乌黑的头发随意的绾着,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竹叶青绢织大袖衫。
大袖衫轻薄如蝉翼,在灯光下勾勒出他修长的身材,劲瘦的窄腰。
夏侯虞少有地脸上发烧,别过脸去,轻轻地咳了一声,这才回首道:“都督深夜来此,不知有何指教?”
萧桓闻言忍不住抬头张望。
他记得他来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看漏钟的,就怕太晚,影响了夏侯虞休息。
难道他途中磨磨蹭蹭的,耽搁了时间?
这未免太过失礼。
他上次已经说错话了,不想再惹夏侯虞不高兴了。
萧桓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问亲自给他奉茶的杜慧:“什么时辰了?”
杜慧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低头恭声道:“此时刚过戌时。”
他就说嘛,他没有那么晚!
萧桓放下心来,态度间不免就有几分理直气壮,道:“我明日就启程前往襄阳,若是一切顺利,会在武昌就和舅父会合,不知长公主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舅父的?”
她舅父在荆州乐不思蜀,她就是有什么话带给她舅父,估计她舅父也听不进去。
“没有!”夏侯虞道,“还请都督路途小心,一帆风顺!”
“多谢!”萧桓说着,就问起了夏侯虞的起居,并道,“我留了个人给长公主使唤。长公主若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只管让他去跑腿就是了。”说完,就唤了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进来。
那男子中等身材,相貌也极其普通,穿了件玄色的粗布襦裤,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丢进人群里就找不到了。
夏侯虞却大吃一惊,朝那男子的手瞧去。
那手果然宽大如蒲扇,指节粗糙如老树。
居然是萧桓身边最得力的护卫萧备。
前世,萧备一直呆在萧桓的身边,像他的影子一样。
今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好像力挽狂澜都没办法改变命运,却又处处都与前世不同。
夏侯虞很想把这些事都抛到脑后去,心里却又十分地明白,她若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些困扰,她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清静。
那她到底要不要查清楚萧炎的死因呢?
她望着萧桓平静无波的面孔。
在这面孔之下,又是张怎样的脸呢?
夏侯虞恍了恍神。
萧桓已犹豫着道:“你不满意萧备吗?我从小他就跟着我,是个十分可靠的人,你只管相信他就是了……”
“哦!”夏侯虞答着,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留下萧备。
萧备的忠心毋庸置疑,可这也只是对萧桓而已,于她说不定是个麻烦——她若是有什么事,萧备肯定会一五一十地全告诉萧桓。
那萧桓留下他,到底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监视她呢?
念头闪过,夏侯虞却突然有了恶作剧般的微妙雀跃。
如果把萧备留下,在她的指使之下,她却查出萧炎的死因,萧桓又将会是怎样一副面孔呢?
不过略微一想,她就心如猫抓,跃跃欲试。
那就这么办好了!
夏侯虞抿了嘴笑,道:“那就让他留在我身边吧!我正好想过些日子到处走走看看。有个人领路,再好不过了。”
萧桓微笑着应好。
萧备上前给夏侯虞行了大礼,由阿良领着退了下去。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萧桓又交待了她很多事。
譬如让她买什么东西找萧劲,出门的时候就一定要带着萧备,譬如说萧家祖宅后面的山上有座八角塔,站在塔上,可以俯视整个姑苏城,譬如说姑苏城里有一家卖胡饼和糊糊汤的,每天都排很长的队,她可以去尝尝。
他不是不喜欢胡人的东西吗?
夏侯虞奇怪地看了萧桓一眼,猝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今天怎么没有看见你三婶婶?”
前世,她也没有见过萧桓的这位三婶,也就是萧淙的妻子。
当她想起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据说已经改嫁了。
生的一儿一女则由萧浠抚育。
只是她不知道前世萧淙的妻子是什么时候改嫁的?
萧桓闻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过了几息的功夫他才道:“我那婶婶一年前已经改嫁了。”
世家大族的女子,有陪嫁傍身,孀居之后守个几年改嫁的很多。反倒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嫁到像萧家这样的巨富,因吃穿用度或子女的体面,守节的很多。
萧淙的妻子难道是大户人家出身?
而且,前世萧桓曾经断过一个案子,令一户把女子压着不让其改嫁的夫家退还那女子的陪嫁,并让其将年幼的子女带到新嫁的人家抚养。
当时这个案子在建康城里被传得沸沸扬扬,很多士子因为反对那女子将子女也带走,还在大司马府门口责问萧桓,萧桓还曾专门在钟山举行了一次雅集,和那些士子辩论。因为辩论十分的精彩,最终还集结成书,在大江南北出售,直到她死,都是畅销书之一,反而没有人关心那女子的事了。
他应该不是那种鄙视女子再嫁之人才是!
夏侯虞心中有小小的窃喜。
此时的萧桓还没有前世的世故圆滑,她和他接触的越多,他露出来的马脚就越多。
她一定会弄清楚萧桓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为什么会在生死的关头放弃了自己的生路而救她的?
第八十五章 走后
夏侯虞转移了话题,问起萧桓明天的安排。
萧桓道:“我明天卯时给母亲请过安之后就启程,几位长辈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明天就不去一一辞别了。”
也就是说,姜氏所说的送行宴也免了。
夏侯虞点头,俩人又说了会闲话,萧桓就起身告辞了。
翌日天还没有亮夏侯虞就起来了,梳洗过后去了吴氏那里。
吴氏早已收拾停当,正坐在那里和阿余说着话。
阿余看见夏侯虞立刻露出张大大的笑脸,欢喜地道:“长公主您过来了!”
夏侯虞朝着她点了点头。
吴氏则朝夏侯虞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这么早就起来了,是要送阿桓吗?还没有用早膳吧?等会我们把他送到门口好了,让阿醒送他阿兄到城外。这样既不用耽搁阿桓的行程,我们也不用着急,能坐下来好好的用个早膳。”
嗯……有这样敷衍自己儿子的母亲吗?
不过,夏侯虞很喜欢。
她笑着坐到了吴氏的身边。
吴氏就摸她的手,道:“早上还是有点凉,出门的时候应该罩件禅衣的。”
夏侯虞笑着应是,道:“我下次出门的时候注意。”
吴氏见她恭顺,欣慰地笑着颔首。
萧桓和萧醒结伴而来。
吴氏问两人:“用过早膳了没有?”
两人齐齐应“用过了”。
吴氏就叮嘱了萧桓很多“路上注意安全”,“不要急着赶路错过了宿地”之类的话。
萧桓耐心地听着,直到萧醒提醒吴氏时候不早了,吴氏这才打住话题,起身送萧桓出门。
到了门口,吴氏果如她所说没有继续送萧桓,而是道:“我们就送你到这里,让阿醒陪着你出城好了。”
萧桓应诺,和吴氏说了一声“您多多保重”,和夏侯虞说了一声“有什么事就找萧劲和萧备”,就起身上马和萧醒一起由几个护卫簇拥着出了城。
吴氏站在那里,直到看不到萧桓的身影,这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携了夏侯虞回屋。
夏侯虞见她情绪低落,想了想,只好和她说起给萧炎祭祀的事。
“都督临走时留了个叫萧备的人给我使唤,还说祭祀的事已经和十三叔父说好了。”她道,“我寻思着过两天是不是让萧备到十三叔父那里问问事情都准备得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