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虞想着心思,就见萧珊的眉宇间露出些许的哀伤,担心地问吴氏:“大伯母,我舅母说的对吗?”
吴氏忙道:“你舅母说的肯定是对的。你舅母可是懂丹方的人。”
萧珊就松了一口气,重新露出明媚的笑容来,叽叽喳喳地道:“我就知道我舅母肯定是对的。等我到寒山寺给外祖父求了平安符,外祖父就能熬过这个冬天了。他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是的,是的。”吴氏安慰萧珊,“他老人家看到我们家二娘这样的孝顺,肯定也很高兴。这人一高兴,病就好的快些。”
萧珊咯咯地笑,非常快活的样子。
夏侯虞叹气,递了杯茶给她。
萧珊像是放下了心中的负担,变得更开朗了。
她给吴氏和夏侯虞讲自己和外祖父出去游玩的事:“洛阳的牡丹开得可真好看。我被外祖父染黄了头发,穿着胡服,装成小厮的样子,大摇大摆的去了白马寺。外祖父和寺里的和尚们论道,我就去他们的后殿赏花,差点偷了株重瓣牡丹回来……寺里的师傅还骂我,可我外祖父说,盗花不为偷,把那个和尚气得半死……还有一次,外祖父走过宿地,我们只好歇在一个庙里,那庙可真破,四面透风,我冻得瑟瑟发抖,外祖父就让小厮抱了很多稻草进来,我们躺在稻草中间睡了一觉。那稻草,可真暖和啊,比棉絮还要暖和。第二天早上起来,给了那农户五百贯钱,那农户吓得跪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要……”
夏侯虞明白姜氏在头疼什么了。
吴氏可能觉得萧珊的外祖父这样教导她不太好,打断了她的话笑道:“你看你小时候走了多少地方啊,现在长大了,你外祖父又病了,你不要让你外祖父担心,好好的呆在家里读书写字才是。”
萧珊乖巧地点头,道:“我原本准备在舅父家侍疾的,可外祖父说我人太小,怕把病气过到我身上,不让我待在他的身边,让我母亲把我带了回来。我知道不能让外祖父不放心,每次写信都告诉他我最近做了什么,母亲和父亲待我很好……”
如果她真有归属感,就不会这样强调了。
按照萧珊所说,她的外祖父非常洞察世事,肯定也感觉到了萧珊的不适。
可她毕竟是萧家的孩子,是要回到萧家来的。
夏侯虞在心里叹了口气,和吴氏一起,把话题错开了。
等到了寒山寺,已经是晚膳的时候了。
庙里早得了信,萧家也安排了管事提早过来打点吃住嚼用。
此时都等在庙门前。
夏侯虞和吴氏等下了犊车,和主持、管事寒暄了几句,就去了厢房小憇。
之后会有小沙弥送上素食,晚膳后,各自散去。第二天等到寺里的和尚们做完了早课,就会正式赐绿豆汤了。
说是绿豆汤,连装汤的白瓷小碗也是送的,还各自有一串十八子的白瓷手串。
第八十八章 白瓷
萧家产白瓷,细腻如雪,价比黄金。
虽说是小小的一个手串,也是常人所求不得,很是名贵。
这样的东西送出去很有份量。
萧珊那边虽然有姜氏的叮嘱,但孩子们玩起性子来,有几个能记得住长辈的叮嘱?
吴氏就朝着萧珊招手,道:“你等会儿和我在一个屋里,我们一起歇息。”
萧珊更想和夏侯虞一起,但她已经麻烦夏侯虞很多,见夏侯虞对此没有异议,她笑着点头,和吴氏在夏侯虞隔壁的厢房歇下。
小憇片刻,人精神了很多。
夏侯虞和萧珊陪着吴氏用了素席,萧醒则和主持一起用餐,了解一下水陆道场做得怎样了。
晚上,吴氏早早就歇下了。萧珊却精神抖擞的没有睡意,她闭着眼睛,好不容易才睡着,醒来的时候天还只是刚刚亮,窗外是朦朦胧胧的亮光。
或者是昨天劳累过度了,吴氏还在睡,萧珊却已经睡不着了。
她忍不住翻个身。
值夜的阿余忙走了过来。
她见萧珊睁着眼睛,想着小孩子醒了第一件事是要上茅房,忙把她抱了起来,低声道:“我这就带你去放马桶的地方。”
萧珊红着脸应了。
等她小解完,已完全没有了睡意。
阿余见吴氏还睡得香甜,怕萧珊把吴氏吵醒了,就抱着她去了外间,给她梳洗换衣。
外间灯火通明,萧珊跪坐在矮榻上,像泥塑娃娃似的坐在那里由吴氏的侍女服侍着,来来往往悄无人声,她被团团围住,只能看见那些侍女的腰。
突然间她发现给她们送水的是个僧人,那僧人穿着长袖袍,白色的膝裤,行走间,露出挂在腰间一个椭圆形的素面佩饰。
萧珊不由睁大了眼睛。
她在她父亲身上看到过这样的佩饰。
据她父亲说,这是萧家的特产,只有萧家才产这个。
刚才那个管事的还跟大伯母说,那些十八子的白瓷手串是专程为答谢寒山寺的僧人所烧制的,那些僧人见都没有见过,肯定会非常满意这样的赏赐的。
那个管事肯定在说谎。
就像有些管事去买东西,明明只要三贯钱,却给主家报五贯钱。
要是大伯母在答谢僧人的时候出了丑,那可就丢人了!
关键是大伯母丢了丑说不定还不知道。
她咬了半天的手指,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夏侯虞——夏侯虞是长公主,又是大伯母的儿媳妇,由她告诉大伯母比较好。
萧珊拿定了主意,就让人去盯着夏侯虞那边,夏侯虞一醒了就告诉她。
她的侍女应声而去。
萧珊等了一会儿,侍女就来回她。
说夏侯虞已经起床了,正在梳洗。她已经去禀了夏侯虞身边的杜女史。杜女史让萧珊过一刻钟再过去。
萧珊很是高兴,看着漏钟等了一刻钟,就匆匆忙忙地去了夏侯虞那里。
夏侯虞已经妆扮好了。
她乌黑的青丝绾了十字髻,没有戴首饰,只扎了几根白色的丝带在头发间若隐若现。白色的深衣,银色的镶边,显得朴素而又不失典雅。
萧珊看得愣住,道:“长公主,您可真漂亮!”
夏侯虞朝着她笑了笑,温声道:“你找我什么事?”
萧珊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她跪坐到了夏侯虞的身边,叽叽喳喳地讲着她的发现,最后担心道:“您说,会不会很多人都有我们家的白瓷佩饰,那个十八子的手串也不是那么名贵的。”
夏侯虞非常的意外,让她本能地觉得那个僧人的身份不简单,但在萧珊这个有些莽撞的小女郎面前,她还是面色不改地道:“我等会让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你先不要说出来,免得事出有因,坏了别人的名声。”
萧珊连连点头,心满意足地走了。
夏侯虞立刻安排了杜慧去查这个人。
用完早膳,杜慧来给夏侯虞回话,道:“还真不是二娘想的那样,萧家的白瓷在市面上非常的受追捧,一件难求。那僧人或许是本身就有钱,或许是机缘巧合之下得的,不管怎么说,都不存在那白瓷手串不值钱的说法。”
夏侯虞好奇道:“那僧人是个怎样的人?”
杜慧苦笑道:“不过是个在偏殿打杂的烧火道人,还是那种没有什么建树的僧人。被人排挤,每天都晚上值夜。今天二娘醒得早了些,早班的人都在忙着做饭,就把这件事交给了那个僧人,二娘个子矮,跪坐在矮榻上,这才无意间看见了他身上的那个瓷饰。”
“我已经派人去打听这佩饰是从哪里来的了。”
夏侯虞点头。
吴氏也都收拾停当了,她就过去给吴氏问了好,让阿良和萧备陪着谢珊去给外祖父求平安符,自己则和吴氏去了前面的正殿。
听说吴氏和长公主来探望他们这些做水陆道场的,人人都打起了精神跪坐在那里,生怕灭了寒山寺的威名。
颂经声停了下来。
吴氏和夏侯虞由主持陪着走进了正殿。
吴氏先是对众僧道了谢,说了几句以后还要继续拜托诸位之类的话,然后亲手将一碗碗的绿豆汤放在了旁边的长几上,由萧家的小厮一个个地端放到众僧面前。
众僧道了谢,吴氏就拿出用锦盒装着的十八子的串珠送给他们当礼物。
那些僧人并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都礼貌的道谢,等吴氏走后,开始低眉顺目的念经。
吴氏就有忧心,悄声对夏侯虞道:“他们应该会喜欢这礼物吧?”
她只求这些僧人在做法事的时候更虔诚、更认真一些而已。
“您放心,他们肯定会喜欢的!”夏侯虞安抚般地拍了拍吴氏的手。
吴氏松了口气,决定在寒山寺走一圈之后就回屋里歇会,然后用了午膳就回姑苏城去。
夏侯虞自然无异议。
她陪着吴氏走了一圈之后,在回居住的客院门口时遇到了双眼通红,一看就是哭厉害了的萧珊。
吴氏心疼得不得了,把萧珊揽在了怀里,道:“你这是怎么了?”
萧珊撇了撇嘴,要哭又忍着的模样,道:“我,我给外祖父求了平安符……想着外祖父还病着,我心里就难受……”
不是被人欺负就好。
吴氏松了口气,哄着萧珊往厢房去。
夏侯虞跟随其后,可她一抬头,却看见杜慧朝着她使眼色。
她有意落后几步。
杜慧会意地赶了过来,低声对她道:“那个僧人那里查出来了,旁边的人都以为他是自己买的,实际上他是五年前一位香客遗失的。”
第八十九章 我家
香客遗失的?
这样贵重的东西,就没有人回来找吗?
夏侯虞和杜慧都是在宫里呆久了的人,喜欢以小见大的去看待事情。
她低声对杜慧道:“这消息可靠吗?”
“可靠!”杜慧的声音压得更低,“我让家中的一个小厮装作迷路的小郎君去套得话,还愿意出重金买了他的佩饰。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卖,小厮退而求其次,问他在哪里买的,这就想办法去找萧家人买,那和尚才慌了神,说是香客遗失的。小厮也是个机灵鬼,就吓唬那和尚,说他说谎,说不定那佩饰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和尚这才害怕起来,诅咒发誓说这是香客遗失的,不卖给别人,是要等香客来寻。”
“小厮见问不出多的话来,这才放过了他……”
两人正说着话,尹平求见。
夏侯虞和杜慧都满脸的茫然,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但还是打断了话题先见了尹平。
尹平依旧是一副不显眼的寻常打扮。
他皱着眉,急急地问夏侯虞和杜慧:“长公主和女史是不是让家里的一个小厮去打听一个和尚的佩饰是从哪里来的?那小厮胆子也太大了一些。回来禀了女史之后居然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又跟了过去。结果发现那和尚匆匆往后山去,想把那佩饰藏在山中。小厮的行踪被那和尚发现,两人扭打起来,那和尚跑得不见了踪影,小厮却被他打伤了。还好这小厮机敏,不声不响地回来求助。”
“我不知道事情的原由,没敢声张。”
“您看那和尚是派了人去追,还是跟庙里的主持说一声?”
夏侯虞和杜慧都没有想到那和尚的反应会如此的激烈。
如果这件事没有故事,鬼都不信!
“悄无声息地把人给找回来。”夏侯虞想也没想地道,站起身来,“那小厮在哪里?女史陪我一道去看看!这孩子做事倒有几分主意。”
说不定又是个可用之材。
杜慧点头,留了阿良在屋里,叮嘱她若是有人来找夏侯虞,就说由杜慧陪着在庙里散步。
阿良连连点头。
夏侯虞和杜慧在尹平的带领下,捡了小路走,七弯八拐的,到了夏侯虞部曲歇息的地方。
尹平做事稳重,早早地就把那些部曲打发在各地巡防,只留了两个心腹守在屋里。
见夏侯虞亲至,尹平的两个心腹和那小厮都大吃一惊,两个心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受伤的小厮也挣扎着要起来。
夏侯虞见那小厮祼着的上身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白布,知道尹平已经帮他处理过伤口了,道:“不要乱来,照尹平的吩咐躺好了,免得伤处错位,又要重新包扎。”
小厮痛得脸色发白,刚才不过是强撑着,得了夏侯虞的话,心里一松,再也爬不起来了。
夏侯虞走到了床前,见那小厮不过十三、五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细腻,眉目清秀,看着半点不像为人奴仆之人,难怪能扮个贵公子了。
她问:“你叫什么?”
小厮激动地道:“小的叫阿多,祖上是,是并州人。”
也就是原来的北地人。
前世她却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可见有时候有些事是机缘。
夏侯虞想到阿褐。
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把他找回来。
她恍了恍神,再收回思绪,神色已变得很是冷峻,道:“阿多这个名字不好,和舅父家表弟相重,改一个名字……”她想到这孩子的聪明,“就改名叫阿聪好了。”
小厮喜出外望。
给他重新起了名字,那就是要用他的意思。
也不亏他挨得这顿打。
他急急地道:“长公主,那和尚不对劲。我打听过了,说他原是本地的一个无赖,后来惹了事,才依身寒山寺的。”
“寒山寺的大和尚不愿意收他,几次赶他走,他都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
“五年前的九月初九,寺里又要赶他走,他却突然有了银子,不仅缴了入寺的度碟钱,还捐了好些钱给寺里,请了寺里的几位大和尚吃酒,平时也常送些花销给管厨房的大和尚。有一段时间寺里的一些僧人造谣说他是不是敲诈了哪户人家的妇人。只是没有人来找这和尚的麻烦,这和尚又常常主动帮着别人值守最难熬的夜值,渐渐的也就没有人说他了。”
“长公主,我觉得他肯定是谋财害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