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狂奔,赶在了夕阳西下的时候进了长安城。
长安城不亏是几代的皇朝都城,虽然破败的厉害,但气势还在那里。能六辆马车并行的宽阔大街,护城河水面上如千丝万缕般垂落的柳条,高高的城墙,都彰显着这座古城的古朴和威严。
“我们住在哪里?”进了城,夏侯虞的心弦放松下来,也有了心情和萧桓闲聊。
萧桓顺利地让夏侯虞跟着他进了长安城,心里也很高兴,他道:“我们住秦王府。”
夏侯虞想了想,这才记起秦王府是什么地方。她顿时有些兴奋,道:“秦王府还保留着吗?”
“嗯!”萧桓笑道,“北凉皇帝把洛阳定为了皇城,这边就弃之不用了。虽然秦王府如同太子府,可还有旧皇宫可用,北凉几代的藩王都更愿意住在旧皇宫,反而把秦王府空了下来。”
“我攻下长安城之后,找工匠简单的修缮了一下就搬了进来。”
夏侯皇室统一南北的时候,定都洛阳。长安城作为前朝的皇都虽然渐渐的没落,但因其重要的地理位置,还是当朝几座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夏侯皇室的好几代君王的潜邸都在长安,登基之前受封为“秦王”,特别是夏侯虞的老祖,原是侄儿,因帝后无子被过继到当时皇帝、皇后膝下,这位老祖就是出身秦王府。
“秦王”这个称号也就变得很不一样。
夏侯虞一直对这位老祖心生敬佩,此时知道了自己能住进秦王府,她顿时高兴起来。
待下了马车,顾不上天色已晚,拉着郑多在旧秦王府里走了一圈。
“那后院怎么有座山?”在花园假山上的凉亭里,她指着突然被发现的后山道,“我看着好像山下还有一个小湖似的。”
这样的景致,不是应该直接围起来,成为秦王府的一部分吗?
陪同他们的是萧劲。
萧劲不是会说话的人,闻言干巴巴地道:“原来那里是秦王府后花园的一部分,因为太大了,没有人照料,索性就没有围在院子里,成了长安城里百姓的一个消遣处。”
夏侯萧暗暗叹息。
果然是国弱邻也欺。
她游园的兴趣锐减,勉强和郑多又逛了几处,就借口累了,要回房间休息。
郑多无奈,只得把夏侯虞送回了正院。
阿良领着几个婢女已经将正院收拾出来,服侍夏侯虞洗澡的时候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看着天色渐晚,不得不道:“长公主,要把都督的东西都搬过来吗?”
正坐在镜台前梳妆的夏侯虞身子一僵。
她已经完全忘了这件事。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和萧桓同床共枕的机会都非常少。前世夏侯有道病逝后,她也像今生一样开始服丧。除服之后,他们有过几次很勉强的房事,之后就开始长达八、九年的分居。
她一直不能忘记两人在一起时萧桓的冷漠和她的难堪。
当然,今生和前世有了很大的不同。可让自己自荐枕席,夏侯虞觉得还是有点困难的。
“暂且先这样吧!”夏侯虞徐徐地道,“都督公事繁忙,若是要回正院歇息,自有身边服侍的前来安排,你们看着就行了。”
言下之意,她不会拦着,可也不会主动。
这样就好!
阿良听着松了一口气。
她一直觉和夏侯虞的脾气太倔了,不知道变通。
常言说得好,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夏侯虞和萧桓总这样各过各的,有什么矛盾也只会越来越深,怎么可能和风细雨般和好呢!
她悄悄地留了几个柜子给萧桓,还有一副新的铺盖。
夏侯虞想着心思,没有太注意这些细节。
萧桓这么急着干回来,多半是洪怜的事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复杂。萧桓未必有很长的时间在家里呆着。还有顾夏那里。前世是七皇子做了太子,却被二皇子杀了。今生立的是四皇子,反倒是五皇子蹦得最高,七皇子已经和九皇子搅和到了一起,大皇子拓跋寿是有名的战将。北凉的几个皇子都憋着一口气,谁也不知道他们手中到底有多少兵力。
如果萧桓真的帮顾夏收拾了大皇子和五皇子,让七皇子和九皇子渔翁得利或是二皇子黄雀在后,那萧桓岂不是很危险?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何故
这么多的不确定让夏侯虞心里有点着急,她吩咐阿良:“去看看都督什么时候回来?不管都督回来的多晚,都让他来我这里一趟。”
阿良眼底流露出些许的欢欣,忙应下去,脚步轻快地出了厢房。
夏侯虞先是在马市上受了惊吓,之后又连着赶路,很是疲惫,梳洗之后草草地用了些膳食就准备歇下,侍女却来禀告,郑多求见。
她少不得打起精神来接待郑多。
“长公主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看上去红光满面,神采飞扬,想必在长安城里很是愉悦,“之前都督什么也没有说,我还寻思着我过些日子回兰田看你呢!”
夏侯虞知道郑多也住在秦王府,刚下马车的时候就问起过他,他却出去和朋友游玩去了,她还以为要明天早上才能见到他。
“你见着谢逾了?”她笑着和他聊天,“谢逾在这边怎样?过得可习惯?”
郑多接过阿良奉上的热茶,小小地呷了一口,笑容满面地道:“长公主也应该见见谢逾才是。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谢逾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行事更为沉稳,处事也更为妥帖,难怪谢世伯非要谢逾跟在都督身边。谢逾也很高兴,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这些日子更是帮着宋先生整理和北凉和谈的文书,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却神采奕奕,过得很充实。”
说到这里,他赧然地笑着压低了声音,道:“阿姐,你帮我在都督面前美言几句呗,我也想像谢逾那样在军中效力!”
这件事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吗?
夏侯虞诧异道:“怎么?你没有去和都督说吗?还是他不同意?”
“都不是!”郑多连忙摇头,道,“都督之前说让我跟着吴桥的,昨天回到长安城之后,不知怎地突然改了主意,让我在临时的衙门当差,跟着黄复光一起管理军中的帐上。”
“阿姐,你也知道我不耐烦这些的。”
“我想像谢逾那样。”
“就算不能那样,让我跟着去军营,跟着钱三也行啊!”
“让我每天跟着黄复光算账,我可受不了!”
夏侯虞愕然。
就是前世,郑多跟着萧桓鞍前马后,做过府掾,也不曾管过钱物。
但这既然是萧桓的决定,她就不能当着郑多的面反对萧桓,让萧桓在她娘家人面前失了威仪。
“做事情哪有像你这样挑三捡四的。”她批评他,“算钱财怎么了?你若是连账目都算不清楚,谁还敢把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再说了,谢逾是谢逾,你是你。也许那谢逾合适的事你不合适,你合适的事谢逾也不能做呢?你一心一意想跟着都督,可你看,你连他吩咐你的小事都不愿意做,将命居然不受,你好意思说你要跟着都督?”
“上次你迟到的事你可别忘了!”
郑多面孔通红。
夏侯虞就听见门口一声轻咳。
她和郑多齐齐回头,看见萧桓正含笑站在门口。
“你们姐弟在说什么呢?”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话。
但不管是夏侯虞还是郑多,都知道他听到了刚才的话,萧桓只是不愿意表现出来,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而已。
郑多支支吾吾。
夏侯虞自从认清自己之后,就更愿意像对待朋友一样直白地和萧桓交往。
“正说着你呢!”她笑着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萧桓。
事情没有办法回避了,萧桓也就不客气了。
他笑道:“不管是你还是谢逾,我都会一视同仁。不过谢逾比你年长,在家里就一直帮着谢大人打理家中的庶务。账目之类的事,我就免了。你却是没有经历过的,我就安排你先从这上面入手。做大将军也好,做宰辅也好,若是打仗,第一桩要弄清楚的事就是需要多少粮草。否则谁会饿着肚子和胡人打仗啊!”
郑多面色更红了,磕磕巴巴地向萧桓道谢,又或是觉得自己做了件傻事,和夏侯虞、萧桓喝了几口茶就起身告辞了。
夏侯虞也没有留他,可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她神色一正,回到屋里质问着萧桓:“你为何要这么对阿多说?”
萧桓不以为意,道:“不管怎么说,他是你表弟,是郑家的继承人。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和你、和郑大人就是死仇了,还不如让他学些有用的,以后回到郑家还能学以致用。”
那前世郑多怎么就跟着他上了战场呢?
夏侯虞眨了眨眼睛。
萧桓心中一跳。
夏侯虞的眼睛非常的清澈,黑白分明,看人的时候仿佛能看到你心里去,这让一直对他人总是抱着两分警惕之色的萧桓感觉非常不自在。
他又轻轻地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你之前让阿良带信给我,是何事这么急?”
夏侯虞此时也就顾不得郑多了,她将前世她所知道的事很委婉地告诉萧桓:“……我之前听人说,北凉文帝最喜欢的是七皇子,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四皇子继位?还有二皇子,前有一个彪悍的长兄,后有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五弟,他反而是最低调的。还有七皇子,如今北凉皇子个个都心浮气燥的,他却仿佛稳坐钓鱼台一样,不动如山。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
“还有,九皇子如今已经和七皇子在一个锅里吃饭,你是不是也要早做准备,防他们兄弟一手。”夏侯虞道,“我总觉得那个二皇子若是没有底气,不应该这样的安静。”
当初他可是等到七皇子杀了顾皇后和她儿子,抄了顾夏的家,七皇子杀了四皇子之后,才阴恻恻地站出来的。
她对这个人很防备。
萧桓当然能感受到夏侯虞对他的善意。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她能有情有义地去草原上寻他,不是应该他改变态度,对夏侯虞更好吗?怎么他们之间是颠倒过来的——他还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夏侯虞却已经放下了从前种种,开始和他和平共处了。
这……太奇怪了!
不过,这样一来他也就表现的太小心了。
还不如夏侯虞洒脱。
想到这些,萧桓心里微微有些恼羞,但他从小就学习怎样控制情绪,外表上却丝毫没有破绽,他道:“我答应顾大人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如果有什么变化,我会告诉你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供词
夏侯虞是信任萧桓的能力的,但人总有看不见的时候,她怕萧桓大意失荆州。既然萧桓已经注意到了北凉几位皇子的异样,她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你,昨天晚上为何事急着赶过来?”夏侯虞问起了萧桓的行踪。
萧桓并没有打算瞒着夏侯虞,甚至可以说,萧桓觉得这件事除了夏侯虞,他和谁说都不适合。
毕竟夏侯虞和洪赋的关系非常好,说起来,洪赋还曾经帮过夏侯虞。
“我赶着回来审讯洪怜。”萧桓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起来,“我问过他了,他直言不讳地承认我的行踪是他有意透露给北凉的,为的就是借北凉几位皇子之手杀了我……”
夏侯虞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道:“你干什么了?误杀了洪怜的父母?还是曾经伤过哪位女郎的心?”
萧桓原本满心悲凉,可夏侯虞的一句“误杀”却让他的心情顿时如春光般明媚起来。
他道:“你怎么会觉得我是误杀?”
夏侯虞一愣。
难道萧桓真的杀了洪怜的父母?
可这不对啊!
他杀了洪赋的儿子,以洪赋的身份地位,就算是洪赋饶过了萧桓,也有大把想巴结奉承洪赋的人为难萧桓。可那就不是这种简单粗暴的刺杀和围剿了——那些人通常都会在朝堂上与萧桓一争高下,若是手段了得,萧桓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有可能不知道。
那就是夺妻之恨了。
可她两世为人,从来没有听说过萧桓曾经喜欢过谁啊!
夏侯虞睁大了眼睛。
萧桓看着她一副气呼呼的样了,非常的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并打趣她道:“难道是我误会了?你不过是口不对心!实际上在心里还是觉得我杀了人?”
夏侯虞不由嗤笑,挑了眉反问萧桓:“我是这样没头脑的人?遮掩也是件很麻烦的事。你若要杀,凭洪怜,还不足以让你遮掩。”
萧桓再次愣住,随即心里像被泼了一盆油的火苗,呼啦地烧了起来。
是的。
他虽然在夏侯有义面前恭敬温和,对待同僚温和谦逊,可骨子里,他始终觉得自己不一样,自己肯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来,能让所有的人都转着他转。
可从来没一个人,像夏侯虞这样看透他的内心深处。
他杀人,也陷害别人,却从不屑否认和躲藏。
就算洪怜的父亲是洪赋的长子又怎么样?
他若是杀了洪怜的父亲,他不会不承认。
对于他来说,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他既然做了,就会勇于承担责任,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而不是回避和推脱。
萧桓突然间有种找到了知己的感觉。
“的确,我没有杀洪怜的父母。”他生平第一次向人解释他的举动,“我根本就不认识他的父母。而且老神仙的长子长媳去世,也不可能瞒得过谁。但你可曾听主过过洪怜父母的死讯?”
“那是怎么一回事?”夏侯虞困惑地问。
萧桓冷笑数声,说道:“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洪赋洪先生的长孙。”
夏侯虞张大了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进去。
萧桓呵呵地笑。
觉得夏侯虞这个样子还挺好玩。
他不禁微微地笑,低声道:“洪怜说,他是印林印大人之后。他的母亲是印林在襄阳时纳的一房小妾。印大人当年身边的随从都知道。印大人忙的时候,这些人还会去帮他们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