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对,萧桓好像眨了眨眼睛,随后又是一副疲倦致极了的模样,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径直朝内室走去,好像他一直就睡在那里,现在不过是倦鸟归巢罢了。
夏侯虞目瞪口呆。
萧桓已进了内室,脱衣梳洗。
夏侯虞进门就看见了萧桓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后背。
她羞涩地忙转过身去,气势也因此弱了下去,想问他怎么会歇在这里,又恍惚间想起萧桓没有去襄阳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了,他如今不过是回到从前,恢复从前的生活习惯而已,她怎么能这么问呢?
不过,萧桓回来了,就意味着他们得同床共枕。
夏侯虞心里非常的矛盾。
这么多年以来,她已习惯了一个人。现在她床上又多了一个人,她以后做什么事都还得顾忌对方,既不可以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睡,也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可她也不能把萧桓赶走,一来这段时间他们相处的很好,她总不能翻脸无情;二来这是他的权利,她怎么也得给他几分面子吧?
犹豫纠结中,萧桓已经洗漱出来。
见她还愣在那里,他不由皱了皱眉,道:“怎么?你还不梳洗吗?明天一早我们还要去祭祖。杜女史那边也要去看一看。还有舅父那里,要一起用个膳……”
总而言之,就是有很多的事要办。
“哦!”夏侯虞神色恍惚地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去了浴房。
萧桓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他看到马车上堆的箱笼,突然间想起了回到建康城后的同寝之事。
他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懵,叫了萧荣过来,低声道:“回建康之后在长公主府落脚,你和阿良商量着打理我的箱笼。”
萧荣眼里精光一闪,立刻笑眯眯地应了。
萧桓事后想起来,总觉得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些许的诡异。
只是他当时说完之后非常的心虚,有些不自在,没好意思仔细打量萧荣的神色,也没有多想。
现在再回忆起来,萧桓总觉得萧荣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仅如他所想的般把箱箱搬到夏侯虞的内室,还按照他的喜好布置了陈设。
他喜欢半夜起来喝一杯水。
床前的案几上就摆放了一套萧家烧制的白瓷茶具。
他习惯睡前看几页书。
枕边就放了几本他近日来翻看的书。
他习惯靠着床边睡。
床边是他惯用的石枕,床内侧是夏侯虞惯用的方枕。
萧桓突然间觉得身体有些发热。
他不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虽然知道屋里没有旁人,他还尽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上了床。
石枕有点硬,他枕在上面觉得自己人都是僵硬的。
这样也太不自然了。
还是像往常那样看书吧!
萧桓坐起来,靠在床头看书。
书里写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脑子里却不由地浮现出在华林园给他接风时的情景。
崔浩死了,把崔家的精神也带走了,新任的家主崔芮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段时间都不会闹什么妖蛾子,可以不管了。
卢渊不在,大家好像都放松了不少。
夏侯有义一直挨着他说话,谢丹阳从头到尾也没能和他单独相处,几次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郑芬又喝多了,在酒宴上放浪形骸,还是柳冰看不下去,叫了谢逾,把他给拖了下去。
不知道谢丹阳要和他说什么,他还得找个时间单独见见谢丹阳才是。
思忖间,夏侯虞洗漱完回了内室。
内侍们簇拥着她,或帮她梳头,或帮她涂抹香脂。
萧桓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强迫自己把目光落在了眼前的书上。
时间仿佛变得极长。
萧恒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香风扑鼻,夏侯虞走了过来。
她的枕头被放在内侧。
夏侯虞习惯睡外侧。
她看着正认真地看书的萧桓,想了想,还是去了内侧。
第二百零二章 心乱
萧桓见了,暗暗吁了口气,又翻了一页书。
夏侯虞道:“大都督要先看会书吗?”
萧桓“嗯”了一声。
夏侯虞翻了个身,背对着萧桓,也挡住了灯光。
萧桓悄悄地换了个姿势。
光线就被他挡在了身后。
室内安静无声。
萧桓却心乱如麻。
他应该怎么做才好?
先说两句话?还是直接过去拉了她的手?
萧桓躁动不已。
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拉了夏侯虞的手再说。
他转过身去,却看见她睡熟了红扑扑的脸。
萧桓哑然失笑。
刚才的辗转反侧都成了一个人的笑话。
却让他莫名其妙的心情愉快,忍不住将手轻轻地覆在了夏侯虞的额头,温柔地抚了抚,轻声道了句“好睡”,然后心满意足地放下手中的书本,吹熄了案几旁的宫灯,拉了被子,闭上了眼睛。
寒风吹在窗棂上,呼呼作响。
萧桓的心却很宁静。
他和夏侯虞被这温柔的烛光包围着,静静地成了世界的一隅。
萧桓沉沉地睡着了。
夏侯虞是被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惊醒的。
醒来之后,她才发现萧桓不知道什么时候侧睡在她的身旁,一只手臂还搭在了她的胸口上。
难怪会感觉到呼吸透不过气来了。
夏侯虞面色一红,看见萧桓因为放松而显得格外年轻的面庞,想了想,轻轻地把他的胳膊从自己的胸口挪开。
萧桓睡得非常沉。
他不明的呢喃两声,翻过身去,再次沉沉地睡着了。
这样的萧桓如邻人,让人感觉轻松也让人觉得有意思。
夏侯虞微微地笑,轻手轻脚地起身。
外面值夜的侍女听到动静伸头来探,被夏侯虞一个“噤声”的动作弄得手脚更加轻柔。
“长公主,你是先喝口茶?还是服侍您梳洗?”侍女悄声地问。
喝口茶,就是等会再回去睡个回笼觉。服侍梳洗,就是要起来了。
“服侍梳洗吧!”夏侯虞有些不在地道。
长公主府的侍女训练有素,低头垂目,并没有多看她一眼就退了下去。
夏侯虞轻轻地透了口气,去了旁边的房间梳洗妆扮。
或者太累了,直到她用了早膳,抄了两纸经书,萧桓才醒过来。
“大都督!”侍女们上前服侍萧桓起床。
萧桓却有点走神。
他早已习惯了小厮,乍眼一见满室的侍女,他还真的很不习惯。
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昨天晚上会睡得那样沉。
从前他可是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惊醒的。
可能是太累了吧?!
萧桓思忖着,等见到夏侯虞的时候才有一丝的窘然。
倒是夏侯虞,非常的自然,笑着问他可睡得好?要不要现在就用早膳?
萧桓不禁轻轻咳了两声,立刻恢复了自然。
他笑着坐到了夏侯虞对面,见旁边放着写满字的笺纸,笑着问她:“这么早就开始抄经书了?今天要在家里歇一天吗?”
如果要在家里歇一天,有些地方就得提前去打声招呼才是。
萧桓在心里盘算着,压根就没有想到夏侯虞若是在家里休息一天,有些事他大可自己一个人去,不一定要和夏侯虞一样呆在家里。
夏侯虞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温声道:“我想着先去给阿弟上坟,抽空抄几页经书,到时候也好烧给他。”然后问他,“你是现在用早膳?还是等一会?”
此时已天色大亮。
萧桓很少起得这么晚。
他道:“就现在用早膳吧?”
夏侯虞笑着应“好”,吩咐下去。
萧桓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去祭拜夏侯有道了。
他不禁坐在了她的身边,道:“我也帮着一起抄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祭拜先帝。”
阿弟看到了萧桓,应该很高兴的。
但夏侯虞还是道:“你今天不是准备出去吗?有空吗?”
萧桓唤人重新搬了个案几过来,摆了笔墨纸砚,一面和夏侯虞一起抄着经书,一面道淡淡地道:“趁着还没有早膳,先写几个字。”
夏侯虞笑着点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待到萧桓的早膳过来,萧桓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放下笔,而是坚持抄完一段这才去用早膳。
夏侯虞感激他的善意,等他用完了早膳,她也去重新装扮了一番,和他一起出了门。
“我们先去宫里谢恩。”路上,萧桓对夏侯虞解释,“之后去拜祭先帝,去谢丹阳那边用午膳。”
之后的安排,就要看萧桓和谢丹阳谈得怎样了!
夏侯虞只担心祭拜夏侯有道需要的祭品。
“你放心好了,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萧桓淡淡地道,“让萧荣放到别一辆犊车上了。”
因是祭品,不好带着四处走动,这样的安排就很妥当了。
夏侯虞突然觉得,只要萧桓有心,什么事都办得妥妥贴贴的。
她不由回忆起前世来。
她虽然对萧桓心生不满,却依旧能安安稳稳地在那个庄园里过自己的小日子,何尝不是因为萧桓只要答应过她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失言的。
这对于她来说,是不是也是种庇护?
夏侯虞第一次想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萧桓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夏侯虞忙收敛了心神,道:“怎么了?”
萧桓晒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事!”夏侯虞忙道,“就是发了一会儿呆。”
萧桓不再追究,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道:“我们从谢大人家里出来就去拜访舅父吧?你舅母那边,你好久没见了。”
夏侯虞笑着应是。
夏侯有义看见他们非常的高兴,仔细地询问了萧桓的战事,还具体问起萧桓是怎么打败北凉人的。
萧桓很耐心仔细地跟他讲着战事的细节,夏侯虞在旁边听着,才知道萧桓北伐的时候不仅遇到过粮草跟不上来,还遇到过被北凉追了一天一夜,被迫在草原上与北凉的骑兵一决生死的事。
好在是萧桓平安归来。
不管是夏侯虞,还是夏侯有义,都松了口气。
或许是战争对于男子来说永远有谜一样的吸引力,夏侯有义听得津津有味,把萧桓和夏侯虞留下来用了午膳不说,还要留下来用晚膳。
盛情难却。
夏侯虞和萧桓在显阳宫用了午膳,千方百计辞了晚膳。
从宫里出来之后,立刻去了谢丹阳府邸。
第二百零三章 裂痕
谢丹阳早已在书房等萧桓了。
见萧桓和夏侯虞俩口子走了进来,他压抑不住心底的欢喜,重重地拍了拍萧桓的肩膀,对夏侯虞道:“大都督果然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太好了!这下子我看卢渊还拿什么在庙堂之上耀武扬威。”说着,又问候起夏侯虞来,“从郑公口中得知长公主一切安好,我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说来说去,建康城里的这场杀戮都是崔家引起的。现在崔浩被舞姬刺杀,也算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崔家也应该放下这一段恩怨了。”
夏侯虞笑着应“是”。
谢丹阳恭敬地把她和萧桓请进书房里坐了下来,亲自为两人斟了茶,笑语盈盈地说道:“是不是为册封大都督的事来找我?”他说着,坐了下来,“这件事的确是我和你舅父的主意。当时没有想到天子会同意,大约也是烦透了卢渊。我们瞒着你,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夏侯虞莞尔。
萧桓也在笑,只是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
谢丹阳若是真的想帮他,帮他争取到扬州刺史的位置就行了,却偏偏把他推出来做一个从来未曾有过的大都督。有的人会觉得谢丹阳这是在帮他,有的人却会觉得谢丹阳这是在捧杀他——年纪轻轻,位高重权,时间长了,天子会怎么想呢?
萧桓想起了印林。
他想知道郑芬是怎么想的?
在谢家坐了一会儿,萧桓就起身告辞了。
谢丹阳留了又留:“阿逾从襄阳回来之后,明显沉稳了很多,我阿兄一直想谢谢你。只是临时有事被人叫了出去。但他出门前曾反复地叮嘱我,他马上会赶回来的,让我留了你用晚膳,我可是答应我阿兄了。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失信我阿兄才是!”
夏侯虞对这样的应酬都是可有可无的,站在旁边微笑。
奇怪的是这一次萧桓却执意要走:“已经和舅父说好了过去用晚膳的,谢大人这里只能改天了。”
谢丹阳没能留住萧桓,亲自送了萧桓出门。
萧桓和夏侯虞赶到郑家的时候,正好赶上晚膳。
崔氏欢天喜地的迎了两人进来,拉着夏侯虞的手道:“还以为你们今天会在宫里用晚膳。没想到会来看我们,快进来!快进来!”
两人笑着进了门。
得了信的郑多也跑了过来,道:“父亲去了衙门,我已经派人去报信了。”
夏侯虞和萧桓都没有放在心上,几个人在厅堂里有说有笑的,十分热闹。
期间有侍女进来在崔氏耳边低语,都被崔氏面不改色地打发下去,郑芬回来,萧桓和郑芬去了书房,崔氏这才低声向夏侯虞道谢,并眼眶湿润地道:“舅母这辈子都感激你。要不是你让你舅父把那几个孩子送回来,我还不知道有人在外面冒充你舅父的庶长子。”
外室生的儿子不是都能上谱、或被称为庶子的,特别是庶长子,母亲必定是被家中承认的妾室。
郑芬虽然不靠谱,建康城的家中却只有郑多他们三个嫡子女,并没有庶子女。
夏侯虞没想到前世的事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