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到了长宫皇宫,司马淳也是尽己所能地维护着安宁,翁姑姑训斥安宁,司马淳也会陪着她一同受训,安宁犯了错被罚抄书,司马淳便会帮她一起抄。
可此时所见,安宁应该并不是那般脆弱之人啊!
司马淳摇摇头,将心口那口郁气努力摇出去,也罢,看来,安宁是注定要当皇妃的。
说起来,司马淳凭什么去维护安宁呢,在长安皇宫,她的的身份还不如安宁公主呢,人家好歹还是南梁正正经经的公主,是南梁末代幼帝的姑母,而她司马淳呢,不过是因着自己有个公主娘罢了,这到了北齐啊,这样的郡主又算什么呢。
还是咱们陛下仁慈啊,留下了这个无父无母的前朝小郡主在宫中抚养,不然她的下场指不定还不如那些宫人呐!
看看,这才是众人眼中的真相吧,以前啊,实在是自己自不量力了。
虽是早便想通,但司马淳的心中依然颇不是滋味。
不顾随后追回来的大宫女们气急败坏地叫器着礼仪,回到自己殿中,简单梳洗了一下,便歪在了榻上。
只是,心内却一直未能平静。
夏日时,正元帝携皇后与几位宫妃去了岐山的行宫避暑,此时尚未回归长安,太子穆博并未一同前往,依然留在长安城。
可是,皇帝不在宫中,作为太子的穆博理应避讳,内宫中多是太子的庶母与姐妹,再就是她与安宁公主两个了。
太子怎能如此不知礼,这天已日幕了,他还在深宫中徘徊!而宫内的宫人们对此还习以为常!
只望不会有什么祸事才好!
可恨自己前世时一味只知待在丹阳宫中,却不知这丹阳宫外,早已悄悄变换了天地。
另一边的安宁公主,倒是不知司马淳所想。
她心中只为又见到了太子殿下而欣喜,一旁的翁姑姑倒是不动声色的微微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穆博,礼贤下士,在朝中素有贤德之名。尤其是与行为放肆地前太子穆勇相比,现太子穆博更是有如君子一般。
未出阁的小娘子们见到太子,无一不为太子的丰姿倾倒。
安宁公主此时正看着案上的一只精致漆盒出神,一旁的大宫女见翁姑姑并不作声,便不由得大着胆子催促道:“公主,快快打开看看啊,这可是太子殿下送来的呢!”
安宁公主心中有丝羞意,但也有些喜不自胜,颤着手指将漆盒打开,却是一支牡丹花钗,精致无比。
大宫女打趣道:“牡丹国色天香,正合公主殿下美貌,待过得一二年公主及笄,此钗正当合用。”
安宁公主羞红了脸,将钗子丢回漆盒中,用丝帕掩着脸,不去看旁边的宫女,宫人们都自掩唇含笑。
翁姑姑却并不笑,只是声音也缓了缓:“公主还当谨言慎行,这后宫之中,还是皇后娘娘作主的。”
一语毕,安宁公主便垂下了头,半晌才应了一声:“多谢姑姑,我省得。”
安宁公主缓缓抚着腰上系着的一块汉玉双莲佩,闭着双眸,不多会儿,便无声地流下了泪珠。
身边的宫女待要劝解,却被翁姑姑打发下去。
待翁姑姑也转身离去后,安宁公主这才睁开双眼,瞪圆了眼睛,表情十分悲愤,想将手中的双莲佩掷在案上,抚了一下,却又舍不得。
便伏在案上哭泣起来,只见双肩抽动,却不闻其声,宫室内一片安静。
到岐山行宫避暑的帝后,终于赶在十五中秋之前回到了长安宫中。
沉静多时的后宫终于又热闹了起来,宫妃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中秋宫宴做着准备。
一时间,司马淳倒是觉得她常去的小竹林安静了下来。太子很少到丹阳宫外来了,司马淳也能稍微安下心。
司马淳看着眼前正拂着一幅画卷的安宁公主,皇后娘娘治下甚严,向来看不惯宫妃的脂粉色,这安宁却是这宫中的头一号美人,还是希望她无事罢。
见安宁看画看得仔细,便也凑近身子,好奇地看了过去。
这画,这画中竟是一池莲花,花开并蒂!
司马淳抬头看着安宁羞红的俏脸,氤氲的香炉烟气缭绕起来,烟气中,司马淳只觉有些看不清安宁了。
宫宴向来与司马淳无关,那般的欢乐,都不属于她们这样亡国的女子。
可在宫宴上,她们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与众人同乐。
司马淳年纪尚小,长得也不好看,诸位贵女们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即便有人当着面刺了这位淳宁郡主一句半句的,这位呆郡主都只会睁大了眼睛,毫不晓事。
时间一久,贵女们也不爱去搭理司马淳了。
而安宁公主却是不同,她在南梁时,便是出了名儿的美貌。
现在到了长安,也无人敢与她比美。
贵女们都不太喜欢与她待在一处,即便只是站在一处,都能被这位安宁公主比成了茅草。
此时安宁公主便是静静地与司马淳坐在一处,精神有些恍惚地不知在想着什么。在旁人看来,却是一位美人惹人怜惜的景象。
司马淳端起手边的果露,小口的啜饮着。眼睛并不敢到处瞟,周围虽没什么人过来搭话,她却知晓,很多人都在暗暗地打量着安宁公主这位第一美人呢。
这样的场合,司马淳实在是不想来,可是听说已嫁的安乐公主也会出席这场宫宴,所以,司马淳对今晚的宴会还是有些期待的。
唉,安乐公主!
安乐姨母,也是好久不见了!
☆、安宁2
中秋宫宴,自是君臣同乐。
皇帝施恩,臣子恭贺。
好一派君臣和乐之相。
正元帝已显老态,与几个亲近之臣说笑了一回,才饮了几杯酒,便与皇后慕容氏一道,回了凤仪宫。
留下了太子殿下与众臣子们在宴席中继续饮乐,皇帝终于离席,众人们也终是自在了起来。
女眷们在一处,没有了皇后娘娘那张严肃的脸,也自在了起来。
司马淳也如愿见到了安乐公主。
只见安乐公主身着高腰襦裙,云鬓高耸,流苏步摇,肤白貌美。许是饮多了酒,被烛火一照,满脸通红。
安乐公主见到司马淳与安宁公主,也很高兴,拉着司马淳的手问长问短,抚着司马淳的头,轻声说道:“阿淳长得越发像大姐姐了。”
这说的便是司马淳的阿娘,南梁端宜大长公主,安乐公主伸出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司马淳脸上的胎记,终是叹了一口气,“阿淳长了这胎记,真是有福啊!”
司马淳听在耳里,咀嚼了一会儿,却并未觉出什么多的意味来,她便暂且抛下不去想了。
前世自从安乐公主出宫嫁人,她便一直未曾再见过安乐公主了。
司马淳觉着,有许多话要说与安乐公主听。
以前在建业皇宫,司马淳虽是与安宁公主一同玩耍,只是因常常见不到阿娘,身边唯有小舅母与这位安乐姨母在旁轻声安慰。
如今,司马淳心中有了苦闷,安宁公主却是不抵用的,小舅母也不知此时身在何处,只有这安乐姨母,才可倾诉一二。
还未开口,便被安乐公主止住了。安乐公主伸出手指,抵了下司马淳的额头,笑着说:“真是个呆郡主,旁的事都不与你相干,你自做你的郡主便是。”
听得安乐公主这般说,司马淳虽然未曾太听明白她的意思,但话音倒是听清了。
是啊,她自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便是,成日里担心有个甚用。
安乐公主拉着司马淳与安宁公主的手,眼睛突地一红,就要淌下泪来,哽咽着说道:“你们在这宫中,好好地罢!”
司马淳与安宁公主听后俱是伤感不已。
尤其是司马淳听说安乐公主在中秋宴后不久,便会与驸马骠骑将军穆白一道,离开长安前往洛阳驻守,此后想要再见,怕是难了。
司马淳看着眼前的安乐、安宁两位姨母,心里知道,这样的团聚,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了。
安乐公主与司马淳、安宁公主一道离席,回到了丹阳宫。三人中,以安乐公主为长,故之前她住的便是丹阳宫的正殿,眼下,安乐公主虽已出宫,但这正殿尚无人居住。
安乐公主进得正殿中,红烛点燃,衬得窗明几净,琴书如旧,绣榻依然,安乐公主伸手拂过,不染半点尘埃。
安乐公主莹莹欲涕,强忍着眼泪说:“当初刚进长安城,觉得对建业颇是不舍,这会儿子到了丹阳宫,也觉得有些不舍了。”
三人涕泪纵横,相拥哭了一会儿,便有嬷嬷进来催促安乐公主离宫了。
亏着今日是中秋,宫人们看得不紧,翁姑姑也不在眼前盯着,不然三人连哭都哭不得痛快。安乐公主整理了一下妆容,便出宫离去了。
今日正是十五,此时那一轮明月照满纱窗,殿内四处都点着红烛。宫人们都在殿外守着,安宁公主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司马淳,轻声说道:“那幅画儿……”说着又咬着唇,有些难以启齿,“是,是太子殿下送予我的。”
司马淳吃了一惊,虽然心下早便明白那画的来历,可是在前世,安宁可是从未与她提过此事的,她根本就不知安宁与太子还有甚瓜葛的。
今生却不知为何,安宁会主动提前向她告知。
司马淳借着襦裙的宽袖,双手在袖中交握,一面听着安宁小声倾诉着与太子的几面之缘,一面却在思索,前世应是自己一直在丹阳宫中发着脾气,也不爱出门,安宁公主便不愿与自己诉说吧。
安宁公主轻轻推了司马淳一把,小声说道:“阿淳,你怎么不说话?”
司马淳有些难言,只好装作不在意地说:“安宁,你是想嫁给太子殿下么?”
安宁公主飞快地瞟了殿外一眼,见无人进殿中催促,伸手在司马淳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有些恼意,“说什么呐!我,我如何配得太子殿下!”
两人都沉默下来,亡国公主、郡主的身份,怕是要跟着她们一辈子了。
民间结亲,尚讲究个门当户对,更何况是皇家呢。
司马淳心下有些急,真想不管不顾得对安宁公主说,两年后她便会如愿以偿,成为穆博的皇妃。
可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儿,说给谁听,谁会信呢!
安宁公主幽幽地说:“身在皇家,实在是诸多不易。若是,若是我生在普通人家,哪有这许多烦恼呢?”
司马淳不说话,她从小便住在公主府,稍大一点便在建业皇宫中,现在又是在大齐的皇宫,从来没有在民间生活过。
民间的生活,她只在听过的戏文、看过的话本与宫中一些老嬷嬷的闲聊中听到过。
只是她想,即便是在民间的普通人家,难道便会没有烦恼么!
司马淳有些无措,可是这些问题,暂时也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日子便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过去了,宫中的生活虽是精致,却也无聊。
因皇后慕容氏坐镇宫中,太子殿下便不太往内宫来了。
司马淳眼看着安宁公主越发瘦削,越发显得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大了,直让人看了颇觉怜惜。
可皇后慕容氏出身北方大族,祖上便颇重骑射,很是看不惯江南的女儿娇态。
安宁公主知道自己并不受皇后的看重,便在丹阳宫中称病不出。
司马淳也松了口气,终于也能跟着清静了不少,每日去向皇后请安,被那些宫妃、公主们指指点点,她也压力很大的好不好。
只是这日倒有个消息,让众公主们精神振奋了一回。
因来年正是正元帝的六十整寿,届时普天同庆万寿节。
燕王世子穆实特提前从蓟州前往长安,好做准备来年为皇伯父贺寿。
这段时日,燕王世子在长安郊外造了座庄子,才刚收拾整齐,收了不少名贵菊花在里面,便邀请太子殿下重阳前往赏玩。
太子殿下十分体贴宫中诸位姐妹,平素便无故不得出宫,特求得母后懿旨,重阳之际,将带宫中诸位公主、郡主一同前往赏菊。
前朝的朝臣们听说了,也纷纷称赞太子殿下仁厚友悌,皇后更是满意不已。
司马淳噘着嘴,并不想受太子的好,尽会收买人心,以为谁不知道么。
安宁公主不知司马淳所想,见司马淳对赏菊兴趣不大,便悄悄地与她说:“难道你还不知么?”
“知道什么?”司马淳有些莫名其妙。
安宁公主掩唇笑道:“你可知,燕王世子那座庄子,是谁家替他造的么?”
安宁公主前段时间瘦得厉害,眼下心情好了许多,人便显得更漂亮了,笑道:“听说燕王世子那座庄子,美轮美奂,如今天下,只有两家能造得出来。”见司马淳还是糊涂,伸出葱白般的手指,点了点司马淳,“南何北冯,旁人不知,你如何不知?”
南何?难道是?江南何家?那,便是何叔宝他们家了。
世人向有所传,天下营造之冠,江南何家,江北冯家。
这两家传自鲁班祖师,天下营造技艺,无一不精。两家向来是一南一北,遥相呼应,不想,眼下何家人倒是来了长安。
唉,不知阿宝此时在哪里呢?他那样的病秧子,想来也不会离开江南罢。
司马淳心头一动,前世,前世她并不曾听过什么燕王世子造的什么庄子啊,怎么如今,会突然冒出来呢?
司马淳心有戚戚,看来今生,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啊。
在诸位公主的期待之中,重阳节的赏花之期,很快便到了。
司马淳、安宁公主跟随着其他公主一道出了宫门,因太子殿下事先交待过,不想公主出行太过奢华煊赫,便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封街,但该有的卫队自是不会少。
所幸长安城内市井十分繁华,公主们的车队不久便融入进了稠密的闹市中去。
司马淳与安宁公主同住一车,司马淳对市井十分好奇,不停地掀开窗帘,看着马车外喧闹的街市,觉得便是六朝古都的建业城也不能相比。
司马淳正好奇地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乱看,忽有一物从掀开的窗帘处飞了进来,正打在司马淳面上。
还不待司马淳反应过来嚷痛,安宁公主便一把抓过那物,并将司马淳的嘴捂上。
司马淳疼得都红了眼睛,安宁公主见她不会出声了,方才放开了她。
安宁公主小心地替司马淳揉了揉小脸,有些抱歉地说:“阿淳,这,是给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