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公主见司马淳噘着嘴不说话,仔细听了车外的声音一会儿,便向司马淳摊开了手掌。
东西倒是不甚稀奇,只是一方蓝帕,包住了一枚白玉环,玉环内侧隐约有字。
司马淳还未看清,便被安宁公主轻轻推了一把,只见安宁公主小心翼翼地将那玉环与蓝帕收入袖中,安宁公主见司马淳晶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红了脸,小声说:“是太子送的。”
司马淳更加惊异了。好一段时日不见太子到内宫中来了,安宁又是如何与太子搭上线的呢?
司马淳没了看车外新奇的心,缩回到了车角,想到了话本上的一句话,“郎情妾意”。
司马淳觉得身上都起了疙瘩,她有些不明白安宁公主所说的缘分,她想,安宁总是要嫁给太子的,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吧。
车队行进不多久,便到了燕王世子穆实的庄园——如是园。
园中早有颇多贵女先到了,司马淳有些无聊地跟着几位公主们穿过回廊。
最漂亮的屋子,自然是在皇宫,最漂亮的花儿,自然是在山里。
这园子造的再精致,也不过是些死物,左右不过是些亭台楼阁,借山借水,没意思透了。
当初,她便曾与阿宝说过,阿宝还笑话她不懂欣赏呢。
女眷处传来一阵阵惊呼,司马淳有些想翻白眼,又怕大宫女们责问,只好忍住。
听得许多贵女们私语,“是何家三郎君来了!”
何家三郎君?那不就是何叔宝那个病秧子么!
☆、安宁3
何家三郎君?
这说的是何叔宝那个病秧子么?
这个念头刚一在司马淳的头脑中闪过,司马淳自己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姓何的,行三的,天下何其之多,怎么就会一定是何叔宝呢!
再者说,这里可是长安城啊,又不是在建业,当年的战事,整个何家都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更何况是阿宝那样的病秧子呢!
即便安宁说过,帮燕王世子造这座园子的是江南何家人,那,那也和阿宝没啥关系啊!
司马淳想通了这一点,先前那听闻“何家三郎君”五个字而变得有些高涨的情绪,便一点点的往下降,整个人都像是泄了气一般。
安宁公主一直在看着她,觉得阿淳便和那池中的鲤鱼一般,气泡一鼓一鼓的,说不出的可爱。
安宁公主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司马淳,朝前方抬了抬眼,努了努嘴,司马淳愣了一下,便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叫她也到前头去瞧瞧热闹呐!
司马淳觉得似是回到了建业一般,身边的外公、舅舅、舅母、姨母什么的,甚至包括跟着的嬷嬷们,总爱和她提何叔宝,同样,他们一说到司马淳,必会提起何叔宝。
她就不明白了,阿宝有什么好的,做什么非得把她和阿宝一起比啊!不就是书读得比她好点,字写得比她好点,还有什么呀!
她也和那阿宝没什么关系呀!不就是小时候一起玩么!
司马淳面上的表情不断变化,小情绪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下来。
嗯,我现在身处长安城,只是一个亡了国的、无父无母的前朝小郡主,和以前在建业时是不一样了。
司马淳努力了一下,才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道:“有什么热闹好瞧的,我又不认得那些人。”
安宁公主拉着司马淳的衣袖摇了摇,一脸笑容让整张玉脸似是开了花,那么的明媚。
安宁公主说道:“我可不骗你,那何家三郎君正是你心心念念的何叔宝呀!”说着又有点不太好意思,“是太子殿子告诉我的。”
我的天!我什么时候对那个何叔宝心心念念啦!
你怎么知道那人就是何叔宝啦!
太子殿下和你关系已经这么要好啦!
你们到底是怎么搭上线传这些话的啊!
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
司马淳只觉得有好些念头如潮水一般,涌进她本就不够多聪明的大脑里,她都快思考不过来了。她此时只够抓住其中的一个:阿宝,他也来长安了?
司马淳不可置信地看着安宁公主,安宁不好意思地掩着唇轻轻咳了几声,来掩饰她此时微红的俏脸,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在注意她,便低下头轻声对司马淳说:“太子殿下说的,这座园子的图纸正是江南何家的三郎君给画的,要算的话,他应该半年前便到了长安。”
司马淳望向贵女们纷纷涌去的方向,呵,阿宝,原来阿宝早便到了长安么!
司马淳前世到了长安后便再没见到阿宝了,不想今生却能在此再见上一面,唉,故国远去,故人也远去了。
安宁公主眨了下眼睛,不明白司马淳如何这般垂头丧气。不过她一向温柔示人,并不追根究底地去问个究竟。
安宁公主偷偷地看了一直跟在后面的翁姑姑一眼,很小声地对司马淳说:“阿淳,你当真不去看看那何三郎君么?”
司马淳向她一撇眼,思绪太乱,并不想说话。
“那你,能陪我去那边走走么?”安宁公主说着,手指指向了另一边。
司马淳故作老成地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安宁,你近来怎么胆子变得这般大了?”
安宁公主的玉脸一下子更红了,抖动了几下嘴唇,想说句什么却也说不出什么来,便转过身子,赌气道:“阿淳不愿意就算了。”说着,眼圈都有些微微红了。
司马淳心下叹了口气,唉,真不明白自己重活一回的意义在哪里。
这段时日,她看待安宁公主,就像是以前看话本一样,安宁的故事就是话本里已经写好的故事,我已经知道了你这话本的结局了,你这话本便对我没什么吸引力了,更不愿意陪着你一起来掩这话本里的故事啊,很累人的啊。
司马淳知道自己心态有些问题,也许是多年在撷英殿形似圈禁的生活,让她的脑袋更不好使了吧。
也许,她是真的在怪安宁,为何自己已经安享荣华了,却放任自己不闻不问呢。
尤其是此时,还听说了阿宝的消息,原来阿宝,早在半年多前便来到了长安。
司马淳觉得重活一回的自己,还是那么没用。以前在建业皇宫,所有的人都当她是小孩子,让她只要好好玩便好了;现在在长安皇宫,还是被人当成了脑子不太好使的呆郡主。
司马淳看着安宁公主摇摇而去的背影,十分不顾形象地抬手敲了敲脑袋,唉,安宁,又要哭了吧。
司马淳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随处走动着,耳边是大宫女不停地唠叨。
唉,若是以前,自己一定又要发脾气了,现在嘛,有人不时地和自己讲讲话也挺好的,再说,发脾气也没什么用啊。
今日在这个如是园赏花的人很是不少,有不少世家豪族勋贵家的郎君娘子。
毕竟,太子殿下在朝野的威望还是不小的,郎君们若能得太子殿下的青眼,以后的仕途便可谓青云直上了。
而且太子殿下身边只有太子妃一人,太子本人是不爱声色,奈何膝下一直无子,皇后娘娘便传出了想为太子选几位侧妃的念头来,各家的贵女们都有些蠢蠢欲动。
谁要咱们这位太子殿下这般优秀呢!
世人皆知这位太子殿下知诗书,善骑射,为人十分谦逊仁孝,不好奢侈,“深肖其父”,对早已贬为庶人的前太子穆勇也是关怀备至,这简直便是未来的一代明君典范啊。
今日赏花,倒不如说看的便是太子殿下吧,再加上这园子的主人,燕王世子穆实,还有一个贵女们口中所传的何家三郎君。
何叔宝,营造冠绝天下的江南何家的第三子,本名何珖,叔宝是他的字。
司马淳叫他阿宝,却是因为,阿宝确实是何叔宝的小名。为了这么个小名,司马淳与何叔宝不知道打了多少架。
何叔宝自小便是南梁淳宁郡主的玩伴,只是这二人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却是不知为何,竹马叫青梅为丑八怪,青梅叫竹马为病秧子。两人便在这打打闹闹中长大了,直到叛军攻进了建业皇宫……
司马淳又敲了敲脑袋,多久之前的事了,怎么这段时日,总是会想起来呢!
司马淳回过神来,发现安宁公主已不见了踪影,也没看到其他的贵女们,身旁的大宫女倒是尽职尽责地一直跟着自己,可司马淳也不好去打听安宁的下落,生怕给安宁带来什么麻烦。
想着有翁姑姑跟在安宁的身边,想来安宁也不会出什么事。
司马淳看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发现自己已顺着回廊翠竹绕出了竹林卧石,来到了一个曲折迤逦的所在,一带竹篱笆围着竹屋数间,司马淳因正在竹屋的后面,也不知那地界儿叫个什么名儿。只是回身去看,又能看到那一圈的回廊下,花团锦簇,往来翩翩。
司马淳觉得有些意思,原来自己转来转去,也并未走出太远,,但沿路的景色,倒是变换了几番。
心下有些满意,这个阿宝,画的园子还挺不错的嘛。
司马淳心里高兴了几分,但面上却是不太显,在旁人看来,便是这个小郡主看起来有些呆呆愣愣的。
司马淳对这园子产生了几分兴趣,仗着有几个大宫女跟着,便继续朝前行去。
司马淳带着几个宫女沿着那数间竹屋后的小径转过一块巨石,便觉得一片凉风吹来,沁人心脾。
司马淳好奇一看,原来是一塘莲池,可惜花期已过,池中尽是残荷败叶。池边有水阁,司马淳便想着进去歇歇脚。
司马淳正又转过一块巨石,不料前头一道轻轻柔柔委委屈屈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安宁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殿下,皇后,皇后娘娘也不会同意的。”说着还抽噎了几下,“以后便不要再见了罢。”然后便有一道男声安慰了些什么,有些低沉,司马淳听不太清,但那声音倒是十分温柔。
司马淳只觉一道霹雳砸下来,这,这是安宁和太子!
不由自主回头看了看那几个大宫女,见她们果然都退后了几步,站在了花石的阴影里,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司马淳后知后觉,连忙也向后退了几步。心里十分憋屈,这种听壁角的事儿,怎么又被自己碰上了啊!
司马淳捂上耳朵,不想听也不想看,她也顾不上那几个宫女心里怎么想了,估计有太子殿下在,宫中想必不会传出安宁的半句不好来,更不会牵扯到太子殿下自己身上。
司马淳还在用手捂着耳朵,没注意身后的几个宫女已经离开了,心里还在想着也不知安宁与太子走了没有。
突然觉得有个什么东西打了自己一下,起初司马淳以为是树上掉的什么果子之类的,也没在意。
一会儿又被打了一下,她放下双手,四处张望,真是奇怪,这儿也没什么大树啊,哪会掉什么果子呢!
然后头上又挨了一下,司马淳抱着头,心里已经有些害怕。
却听得“嗤”地一声笑,一道清雅含笑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丑八怪,你还好么!”
呀!司马淳有些呆了,还真的是何叔宝那个病秧子啊!
☆、安宁4
没想到,还真是何叔宝啊!
司马淳实在是没想到真能见到何叔宝的,毕竟加上前世算起,她已有好多年没见到这些故人了。
可是事实上,从她离开建业来到长安,也不过是一两年的时光。
司马淳抬头望着眼前这一身贵气的少年郎君,虽然依旧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但她还是觉得,眼前的阿宝,与自己记忆中的阿宝有些不太一样了。
何叔宝的母亲生他时是早产,年幼时的何叔宝便一直体弱多病,明明比司马淳还年长了两三岁,但与司马淳玩在一处,却常常被人误以为,何叔宝年纪要更小一些。两人玩闹时,何叔宝也从来打不赢司马淳的。
可是今日一见,却有些不同了。那张脸还是那般透白,阳光一照,便如玉做的一般,那么的,不真实。
司马淳又有些呆愣了,她看着何叔宝从一块巨石后转出来,半晌说不出话来。
何叔宝却没和她客气,上来便敲了司马淳一记爆栗,又给她揉了揉额头,笑着说:“越发呆傻了。”
司马淳迟钝地向后退了一步,终于“啊”了一声出来。然后便慌慌张张地回身去看那几个宫女,发现她们已经不过那处了。
这才又走向前几步,急切地问道:“你怎么走这儿来啦?这里,可是女眷待的地方,要是被人看到了……”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傻啊!”何叔宝似笑非笑得看着司马淳,“这园子再没有比我还熟的了。”
说着拂了拂衣袖,“我此来,便是想来看看你,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傻。”
司马淳下意识地反驳道:“你才傻呢!”
司马淳觉得自己语气不够友好,便放轻了声音说道:“安宁说你早便到了长安,怎么……”怎么不早来看她呢?司马淳咬了咬唇,到底没说下去。
何叔宝也轻声回她:“你深居宫中,平素也出不了门,我如何来看你呢?”说着,眉眼闪过一丝复杂,“太子与安宁……”
司马淳猛地一抬头,没防住何叔宝正低下头来,两相一磕,司马淳便“嗷”地一声抱住了脑袋。
何叔宝也捂着下巴,真是说不下去了。
司马淳却记得刚才的话题,“安宁她,她与太子的事,连你也知道了么?”
何叔宝一边留神着四周,一边说:“他们的事儿,你别掺和进去,当不知道最好。”
见司马淳还是不明所以,便无奈地笑了下,“对于安宁来说,傍上了太子,自然是好事。但这事吧,毕竟上不得台面,而且,宫中,还有个皇后娘娘呢!”
安宁有太子殿下做靠山,自然是不错的了,尤其这个太子殿下在不久的将来,还会继位为新君。
只是,阿宝,你们眼下这般大张旗鼓地接近太子,到底所图为何呢?
前世时,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你们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出呢?
你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我却半点不知情。
你们听凭我在宫中蹉跎近十年,到如今重来一回,我还是被你们蒙在鼓里。
阿宝,阿宝,你真的是我认得的那个病弱娇气又倔强的阿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