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杜二郎眼睛里丝毫不掩饰的惊愕表情,萧恒不禁哑然失笑,摇摇头道:“小时候便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交情,自然投缘,还有我家那五郎,他们三个平时没少一起出去玩,怎么,你竟是今天才知道不成?”
杜二郎面露错愕神色,摇头道:“我之前还真的没太留意过这些……”
张岱径自朝着萧恒所指的方向,去找萧燕绥了,结果,等他一路走过来之后,却看到,正有另一个带着几分嬉笑自若神态的年轻人,挡在了萧燕绥的面前。
约莫也就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前,萧燕绥遍寻不到李倓的踪影,寻思着,他大概今日果真并不曾前来,便只得暂且作罢,自己寻了个景色优美、并且避风的地方,便坐下来休息了。
结果,没过多久,萧燕绥闲来无事随手捡着树枝在地面上粗略勾勒自己刚刚一路走来的花园和周围建筑的大致范围图的时候,面前却突然有一道阴影覆了上来。
萧燕绥抬起头,恰好和正站在她面前弯下腰的陌生年轻人目光对上。
这人看似爽朗的笑了一下,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左侧的脸颊上还浮现出了一个颇为乖巧的小梨涡,然而那一双漆如墨染的眼睛却如同寒渊般,有种说不出的深沉之意。
因为宅、所以从小生活在长安城中却愣是不认识很多人的萧燕绥:“……”
这谁?
“你在画什么,这是地图吗?”王思礼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萧燕绥手中树枝下的图案,颇感兴趣的问道。
下一秒,萧燕绥已经从容不迫的伸手,用树枝轻轻的划掉了大部分图案,要将这张简略的地图划得支离破碎。
然而,出乎萧燕绥意料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竟是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握住了萧燕绥的手腕,强行阻拦了她继续勾毁的动作之后,甚至还望着她笑了一下,“干嘛呀,一句话不说便要毁掉,不至于吧?”
萧燕绥的手指一松,手上的树枝便轻轻的落在了地上。
刚刚找过来的张岱,抬眼见到这般萧燕绥受制于人的场景,自然是不由分说的便冲了上来,“什么人!?滚开!”
张岱阴沉着脸冲过来便要动手,那人明明背对着张岱,动作竟是颇为灵活,还握着萧燕绥的右手手腕,竟是已经轻巧的错开了一步,游刃有余的避开了张岱的攻势之时,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的回了一句,笑道:“这又是哪——”
结果,这人话音尚未落下,右手被他钳制住了手腕,左手却行动自如的萧燕绥,直接就冲着他扭过去看向张岱的侧脸下方,狠狠的一记上勾拳打了上去。
完全没想到躲开了张岱之后,竟然会被一个看上去单薄纤细的小姑娘一拳头狠狠打在脸上,并且,萧燕绥打人的力道,竟是丝毫不弱……
这个年轻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吃痛的闷哼一声,原本还握着萧燕绥右腕的手指也下意识的松开。
因为他刚刚还颇为轻松的调侃张岱,挨了萧燕绥这一拳头的时候,正好还张着嘴说话,这一下子,牙齿直接撞在了自己的舌头上,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后,口中当即便是一丝流血的腥甜。
萧燕绥的右手也挣脱开来之后,神色不虞的冷冷瞥了这人一眼,站起身来,一脚踩在刚刚地面的图案上,用左手拉过还要继续动手打人的张岱,摇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嗯。”张岱也低低的回应了她一声,挡在萧燕绥前面,犹自危险的眯着眼睛,满心戒备的盯着这个年轻人。
“走吧,”双方对峙的时候,萧燕绥竟是又拉了一下张岱,她把左手轻轻的覆在右手手腕上,状甚不经意间掩去了手腕上刚刚被那人抓出的青色痕迹。
萧燕绥平日里虽然看着宅,但是,自己家里的院子那么大,却是从来不缺乏锻炼,她的身体素质在女孩子里面,绝对算是数得着的,便是一般的男人,即便在力量上有所优势,也不见得就能轻易控制得住她。
可是,刚刚被那人随随便便就钳制住手腕的时候,萧燕绥却是用不出丝毫力气,这力量差距之大,就有点非同一般了。
就算有张岱在,萧燕绥依然敏锐的判断出,真要动起手来,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敌不过这个陌生人,对方显然是武力值有点超标的水平。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溜了,有账回头再算……
大概是出于对危险防备的本能,张岱的注意力,大部分都集中在了面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身上,自然不曾注意到背后萧燕绥刚刚遮挡手腕的动作。然而,用手背擦了下还带着自己血腥味的嘴角,也微微正色的眯起了眼睛,正同他们两人相对而立的那人,却正好瞥见了萧燕绥右手手腕上的一点青紫痕迹,顿时不由得一怔。
他出身将门之家,自小便学习军事,父亲征战在外,因自己尚且年幼,便被父亲托付给河东节度使王忠嗣,一直生活在军营之中,身边接触到的人,也俱为军中将领。
刚刚他想要阻拦萧燕绥去划那图案,便随手握住了萧燕绥的手腕,只当是平日和军中同袍嬉笑打闹一般,下意识的动作而已,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哪里想到,就这么一下子,竟然害得人家小姑娘手腕上青了一大片……
第68章
那个年轻人瞥见萧燕绥的手腕愣神的一瞬, 萧燕绥已经拉着张岱干脆利落的走了。
倒是张岱,再一次被萧燕绥拖拽起来的时候, 完全就是本能的配合着她的脚步, 只不过,当他有意回头仔细瞄了刚刚那个年轻人一眼的时候,两人的目光竟是飞快的相触。
张岱隐着桀骜的眼睛里, 闪过一丝厉色。
那个年轻人瞬间回过神来之后,微微抿紧嘴唇,然而,对于萧燕绥和张岱的离开,他却并未再上前阻拦, 只是微微勾了一下嘴角,深入寒潭的眼神间, 似乎有一瞬间的眼波流转, 就连左脸颊上的小梨涡,似乎都变得稍稍深刻起来。
--刚刚萧燕绥那一拳头可不轻,挨打的人又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嘴里仍是一股血丝渗出的铁锈味。
张岱正巧瞥见了那人白牙上碰到的一点新鲜的血迹, 想笑又没笑出来,便沉下脸来愈发厌恶的横了他一眼。
如非必要, 以萧燕绥的性子, 她从来不做危险的事情。为了稳妥起见,匆匆忙忙的拉着张岱一起绕开了几乎大半个院子,而且, 还特意选在了距离人群很近、稍微喊一嗓子就听得到的地方之后,萧燕绥才终于轻轻的舒了口气,抬头看向张岱,关切的问道:“刚刚没受什么伤吧?”
张岱干脆利落的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萧燕绥也稍稍舒了口气,转而问道:“你刚刚是特意过去找我的?”
张岱点头“嗯”了一声,“我之前碰到了你哥哥,他告诉我说,你自己一个人去了那边。”
说着说着,张岱看向萧燕绥,语带关切的忍不住念叨道:“身边怎么都不带人的……宴集上人员众多、身份也杂,谁知道会碰到什么危险。”
“嗯,我记下了。”萧燕绥一副乖乖听话的模样。
从她和张岱刚刚认识的时候就是,甭管听没听到耳朵里,至少,萧燕绥表面上的态度,可算是彻底戳到张岱的点了。以至于,当初那么骄纵任性的一个小郎君,愣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萧燕绥颇为回护。
等到后来,认识的时间久了,还时不时的一起出来玩,张岱对萧燕绥的回护,已经不仅仅只是因为当初对她性格的错误认知了,反而形成了一种习以为常的相处模式一般。
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就像是刚刚,虽然张岱并不知道事情发生的起因是什么,甚至于,虽然刚刚那个年轻人的身手要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都要好,可是最终交锋的结果,却是萧燕绥和张岱全身而退,那个年轻人反而被萧燕绥一拳头打得满嘴血。然而这一切落在了张岱的眼里,他的关注点,却依然还是萧燕绥的安危,担心她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至于刚刚那个年轻人,不知礼数的登徒子,被打也是活该!“张岱,刚刚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萧燕绥自己有点宅,社交面也不算太广,所以,并不认识刚刚那个年轻人。不过,所谓“穷文富武”,单看那人和张岱交锋时的身手和那一身衣着,却也知道,那人的出身绝非一般。
倒是张岱,虽然从小到大都一直顶着骄纵任性、乖张跋扈的名声,但是,正因为在长安城中玩得多也玩得开,所以,张岱的交游其实相当广阔,估计长安城里绝大多数的小郎君他都认识……
张岱自己想了一圈,却微微皱着眉摇了摇头。
这下子,萧燕绥不由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忍不住低声喃喃道:“竟然连你都不认识?”
顿了顿,想起上次遇到赵君卓的场景,萧燕绥突然福至心灵,看向张岱,轻声说道:“他不是长安城的人。”
张岱又想了想,萧燕绥的说法,倒是的确很有可能,就是,想着那人说话时明显官话的口音,张岱便又觉得有些不确定起来。
话又说回来,科举中金榜题名之人,长安城的人数虽然由于地利的原因,多多少少的占了些许便宜,不过,从各自家乡前来的那些士子数量,却也同样不少,这么一想的话,今日宴集上还有不少并非长安城的人出没,倒也的确正常。
“能画像不?”萧燕绥继续问张岱道。
她这些年虽然也稍微练了练毛笔字什么的,不过,那纯粹就是闲着没事的时候自己用来修身养性的东西,真有什么急事的时候,萧燕绥还是更习惯于上辈子的习惯--直接就抓着钢笔从左往右的书写了,其实,就连她偶尔在地面上随便勾勾画画的时候,也都一直是这个习惯,只不过,地面上的内容十分有限,以至于,莫说是旁人了,便是亲哥萧恒都不曾察觉到这点微妙的不同……
--当然了,赵君卓出来。
这些年间,赵君卓回忆着当年“她”的东西、几乎掰开了揉碎了尽数刻在自己心上,就连萧燕绥可能都完全不曾想到过,对于她的种种微小的习惯和小动作,不过曾经在他年少时有过一场相遇的赵君卓竟是会在无数次的回忆中越发记忆深刻……
萧燕绥对于用得最多的毛笔字都是这么一种当做艺术去学习的习惯了,那么,另外三个更加讲求心性的琴、棋、画,那就更是完全以一种业余爱好的心态去学了。
她的水平虽然勉强能见人--毕竟是兰陵萧氏的家学底蕴,再有名师教导,但是,没事的情况下,萧燕绥是肯定不会把自己估计也就在一般水平上的手艺拿出来献丑了,她还是更擅长画力学分析图Orz
张岱点了点头,瞬间了悟道:“你要我给刚刚那个人画像?”
萧燕绥点点头,“我们得知道那个人是谁。”日后,不管是有仇报仇还是适当的战略性避让,前提都得是弄清对方的身份。
张岱也是个说一不二、说干就干的急性子,直接站起身来,拉着萧燕绥一起,就去找笔墨纸砚了。
反正这里是那些金榜题名的士子们聚会的地方,肯定不会缺笔墨这些东西就是了。
就在萧燕绥和张岱这边齐心协力的挖掘刚刚那个年轻人的身份的时候,王思礼一手按着刚刚被萧燕绥打了一拳头的侧脸下方,轻轻的揉了两下,然后拿起旁边桌案上早就放凉了的茶水,漱了漱口,被牙齿磕破了的舌尖舔了下唇角的血丝,感受到一丝敏感的疼意,才算是稍稍舒了口气。
他从小就在军营中长大,身边接触到最多的人,便是那些将领军人。只不过,便是在比起长安城的绮丽繁华来说、相对粗狂许多的军营里,他也从没遇到遇到过一拳头——对,是一拳头,还不是娇娇软软的一巴掌——狠狠砸在他脸上的小娘子。
比起边关那些说话时声调高昂、性格泼辣的女人,长安城中,那个外表看上去无一不精致、无一不细腻、就连衣衫裙摆都颜色清浅柔软的小娘子,也算是一拳头彻底打碎了王思礼对长安城的贵族女子的固有印象。
他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刚刚那个女孩子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并且,自始至终,除了因为担心张岱而下意识的睁大眼睛的时候,她自己脸上的表情几乎就没什么波动过,甚至于,临走的时候,都还不忘一脚踩在她自己刚刚画出来的地图上,也不知道该说是谨慎还是对他的报复心强……
——当然了,他也就是来长安城的时间还短,所以,对于玉真公主、万安公主这些另一种获得肆意的贵族女子还不熟悉,不然的话,估计还能再大开眼界,并且,可能还不止一次……
只不过,转念一想,萧燕绥手腕上被他不小心攥紧而抓出来的青色痕迹还历历在目,王思礼不由得微微拧眉哼笑,那双皓白柔嫩的手腕上的痕迹总是做不得假的,从这一点上来说,那个小姑娘还真是身娇体弱、细皮嫩肉得紧,和她的外貌尤为搭配,就是和那悍然一拳头放在一起,便觉得有些违和了。
布置简单的书房里,萧燕绥一边看着张岱几笔勾勒出了刚刚那个年轻人的面孔,一边还随口和他闲聊道:“今日你过来这里玩,怎么没把十四娘也带出来?”
张岱回答道:“上次灯会上落水,可把我阿娘吓得够呛,便是十四娘自己,也受惊大病了一场,如今她也才恢复没多久,这里人多热闹,十四娘性子是真内向,估计也未必喜欢,还是先留在家里好生将养一段时间吧!等过几日天气好些了,咱们定个时间出游踏青,到时候我再带十四娘出门去散散心,正好也能去上炷香求个平安符。”
萧燕绥听了,倒是扑哧一乐,一点也不忌讳的揶揄道:“我可不去西明寺。”
张岱也和她玩笑道:“那就玄都观?”
当年,他小时候懵懵懂懂完全不明白的事情,长大之后,张岱才算是回过味来了。
听说就在玄都观隔壁的玉真公主的那处“别馆”,后来几乎都要荒废了,大名鼎鼎的万安公主啊,啧……
“成啊,”萧燕绥眼皮子都不带动一下的,瞅着张岱差不多画好的画像,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眼睛附近稍微点了点,“这里,眼睛再大一点,眼尾处是不是再稍微往上挑一点。”
张岱虽然按照萧燕绥的指示改了,言语间却有些不确定道:“刚刚那人的眼睛有这么大吗?”他光记得那人的眼神看上去挺深的了,看着就是个心思阴沉的家伙。
“有。”萧燕绥被那个家伙牵制住右手手腕的时候,两个人离的距离也很近,换言之,当时她基本就是近距离盯着那个人的正脸瞅了,所以这会儿印象还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