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没看出来呢……”张岱一边改还一边忍不住的嘟囔道。
萧燕绥想了想,眨了眨眼睛,回答道:“大概他和你对视的时候,有点眯着眼睛?”
张岱顿时点点头,“有道理!”唰唰唰的在画像上勾了两笔。
片刻后,张岱收笔,端详着画面上的男人面孔,点头道:“成了!”
萧燕绥转身就去屋子外面,随便叫了一个婢女过来,将这处园子的管事叫来之后,直接将这张图像拿出来比划到了管事的面前,干脆利落的问道:“认得这人是谁吗?”
今日宴集,虽然有诸多新进士子之外的人出没,不过,像是燕国公府上的张岱张九郎、徐国公府上的萧燕绥萧六娘这等身份的人物,这处的管事自然是全都认得的。被人拎过来盯着这张图像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之后,那个管事的声音虽然有些弱气,不过,回起话来倒是干脆,“王、王思礼……”
萧燕绥微微蹙眉,听了名字还是不认识!或者说,她以前压根就没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不由得,萧燕绥的目光又看向了张岱,意味很明显:这谁?
张岱也有些困惑的摇了摇头,只是口中还不忘小声嘲讽了一句道:“思礼?这名字起得倒是妥帖。”
毫不知礼、可不就要“思礼”么?
那个管事擦了擦头上的汗,权衡一二,还是觉得,比起朔方军将领家的公子,在这长安城里,还是张岱和萧燕绥这边更重要一些,便压低声音继续小声补充道:“这位郎君乃是朔方军王虔威将军的独子,王思礼。”
第69章
张岱闻言, 下意识的看向萧燕绥。他平日里接触到的人,大多数还是在长安城中, 祖父燕国公张说除了早年的一些经历之外, 今年来看,在朝堂中更像是一个文人,还是文豪级别的那种……
萧燕绥倒是一只手指轻轻的按在了桌案上, 略微点了两下,若有所思道:“王虔威啊……”
——其实她还是不认识Orz
不过,既然是朔方军数得着的将领,那么,差不多也是边将中顶级的人物了。
毕竟, 由于祖父萧嵩的原因,对于朔方军, 萧燕绥还是知道一点的。在唐朝的军队建制中, 朔方军是由汉族和少数民族组成的边防军,其战功彪炳强悍,在唐朝军队中可谓是数一数二。朔方军一直驻守在以灵州为核心的京畿北部和西北地区,其主要目的是用来防御和讨伐突厥, 并且,朔方军的将领中, 除了汉族外, 也从来不乏各种番兵番将……
萧燕绥和张岱还在面面相觑。
张岱道:“我倒是不曾听说,有朔方军的将领近日回了长安城中。”
萧燕绥眨了眨眼睛,困惑道:“我也不知道这事……”
按理说, 就和皇甫惟明这次回长安城掀起的滔天波澜一般,若是朔方军的将领,身份只会比皇甫惟明更高,不应该这般沉寂啊,之前萧嵩都和她提起过皇甫惟明的事情了,哪怕是随口一说,也不该不提朔方军啊?
听着萧燕绥和张岱明显没有丝毫掩饰之意的交谈,那个管事的一边暗自叫苦的擦汗一边还忙不迭的低声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王小郎君这次回长安,并非是随着他的父亲一起,王虔威将军此时应该还在朔方军中。”
“哦,那就是他自己回来的。”张岱眉梢一挑,吞吞吐吐的简单总结道。
那个管事的只敢低着头陪着苦笑。
萧燕绥摆了摆手,慢条斯理的轻声道:“这边没事了,你去忙吧。”
得以脱身,终于不用站在这里胆战心惊了,那个管事的顿时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行了一礼之后,立时便毕恭毕敬的退下了。
“军营里出身的,难怪身手厉害。”张岱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轻轻的吐了口气。
他虽然性情骄纵甚至还有些跋扈,不过,在长安城,张岱那也是文采斐然、身手不凡的世家公子,只不过,长安城这等繁华富庶的京都养出来的贵公子,真正动起手来的时候,比起那些曾经在冷月边关、枯骨战场中上过阵、杀过敌、见过血的军中将士,终究还是差了一截。
萧燕绥略微垂了垂精致的眉眼,也在思索这件事。
只不过,比起张岱介意的,王思礼的身手非同一般的事情,她的关注点,则是在于,王思礼甫一出现的时候,目光便落在了那份园子简略地图上的问题,他会冒出来,也是因为自己之前画的地图,这大概也能算是,军中之人的敏锐触觉?
知道王思礼的身份之后,想着对方说不定过两天便会离开长安城,重新回到边关等地,再加上,即使萧燕绥手腕上被人攥得青了一片,不过,王思礼也被萧燕绥一拳头打得舌头被牙齿咬破满嘴是血,虽说起因是王思礼活该,不过,倒也能说是双方扯平了,以至于,萧燕绥就连报复的心思都稍稍淡了下去……
被王思礼这么横空出现的折腾了一圈之后,萧燕绥和张岱竟是都有点意兴阑珊的意思,谁都不想再回宴集上的人群中去了,正好这处书房里倒也清净,萧燕绥在旁边坐下之后,随手拿了几本书,就不怎么走脑子的翻了起来。
张岱也是差不多的动作,只不过,他还是先把自己刚刚画出来的王思礼的画像放在火盆中烧掉了。
萧燕绥随便翻了两页书,里面的内容是比较正统的文史典籍,看着便没什么兴趣,随手合上,放在一边之后,想起今日李倓并不曾出现在这里,萧燕绥转而对张岱问道:“最近几日一直不曾见到你表哥表姐李俶,李文宁、李倓他们。”
张岱一撇嘴,也把手里的书放下了,坐在萧燕绥的身边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我倒是见过了,这几日,文宁表姐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安的,我在我阿娘那里碰见过她几次。”
宁亲公主和太子李亨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这等情分,自然是旁人比不了的。
若是论辈分,如今玄宗孙辈的那些人,全都和张岱是姨表亲,可是,会让张岱以“表哥”、“表姐”等说辞开口称呼的,也就只有太子李亨膝下所出的几位,只不过,李俶、李倓和李文宁三个人一直都比较扎堆抱团,李文宁自己又时常来探望姑母宁亲公主,所以显得更亲密些罢了。
萧燕绥略微思忖,轻声起了个话头道:“东宫——”
张岱却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收拾,稍微凑近一点,才小声和萧燕绥道:“我阿娘这些时日,也有些心神不宁。”
毕竟是同母所出的真正的亲兄妹,便是表面从来不曾说过什么,对于太子李亨,宁亲公主自然要比旁人更加在意。甚至于,退一步讲,便是为了利益,太子李亨地位稳固,对于宁亲公主来说也是好事。
李唐皇室的公主多了去了,若是不像当年的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那般喜好弄权并且插手朝政,以惊人的权势左右朝中大局,那么,公主的地位,基本就只取决于其母的身份、以及圣人的偏爱了……
萧燕绥听了,点了点头,在心里却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敢情东宫处境艰难,这都成公开的秘密了啊!
以前,李林甫和太子东宫一系之间的争斗,好歹还是暗流涌动,如今,皇甫惟明回京,太子李亨骤然出手,李林甫悍然反击然后又死咬着不放,直接就把东宫太子之位的争锋,给摆到了明面上。
念及此前李倓同她说过的他心中不安,萧燕绥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也差不多可以算是,李倓所有不好的预感全都一一应验了。
这么一想的话,萧燕绥顿时反而更想见见他了,唉……
奈何,便是萧嵩和李林甫之间也有明争暗斗,但是,在东宫太子的事情上,徐国公府的立场却一向都是中立。
以萧燕绥的身份,便是没有萧嵩、萧恒的授意,她若是主动去寻李倓,那也是在明目张胆的替徐国公府站队,若是秘密行事,万一别人抓住把柄,那就更是板上钉钉的拖徐国公府下水了,这事,萧燕绥说什么也不能干。
说句难听的,萧燕绥便是敢盲目自信,自己身边的婢女仆从都是靠谱的,她也不信任东宫的宫女、侍从、护卫等,谁知道哪个人就伪装着隐在暗处包藏祸心呢?
换言之,想和李倓见个面,萧燕绥还真的就只能等待和他下次的偶遇。
越想越忍不住的皱眉,萧燕绥手里还随意的按着一本书,有点郁闷的掂了两下之后,把书放下,直接就坐在桌案那里,随便拿了毛笔,做了两道高数题重新冷静冷静,顺便理理思路了。
就在萧燕绥和张岱这边还在书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的时候,殊不知,漱口之后,嘴里终于没了血腥味的王思礼,也从园子深处独自一人走了出来,同样是随意的拦下了一个婢女,然后便是目的明确的示意这个婢女,带他去找此处的管事。
——萧燕绥和张岱想要弄清楚王思礼身份的时候,张岱还得亲自执笔画了一幅人物画像,可是,换成王思礼想要弄清楚他们两个人身份的时候,可就简单多了。
毕竟,在这场热闹的宴集之上,年轻的小郎君到处都是,但是,萧燕绥这个年龄、发饰、衣着的小娘子,却是数得着的,尤其,萧燕绥还没和其它的那些小娘子坐在一起说笑谈天,至于和他同行的张岱,两个人明显关系十分密切,弄清楚其中一个的身份,另一个人的身份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等王思礼找到这位刚刚把冷汗消下去的管事的时候,他只不过简单的描述了两句萧燕绥的模样,那位脸上神情苦大仇深的管事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颤抖,瞬间,背后的冷汗就“刷”的一下,全都冒出来了。
这个管事的不敢对张岱和萧燕绥隐瞒王思礼的身份,反过来之后,明确的感受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有意无意间隐约流露出的危险气势,这个管事的,依然不敢隐瞒丝毫。
“徐国公府上萧相公的孙女,萧六娘?”对于萧燕绥的身份,王思礼琢磨了一会儿,反而忍不住轻轻的笑了出来。
他只是极浅的弯了一下嘴角,左脸颊上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也堪称可爱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竟似稍稍化解了那双望不见底的寒眸中的揣摩和深意。
从小生活在军中的王思礼当然不曾听说过萧燕绥,可是,对于曾经大破吐蕃、一手反间计逼得吐蕃颂赞和其麾下大将悉诺逻恭禄反目成仇的萧嵩这等人物,却是闻名已久,印象深刻。
萧嵩当年的战绩,可谓是一举将整个吐蕃拖下水,吐蕃国力从此衰弱,这等厉害角色的事迹,便是如今,在边将之中,也多有流传……
第70章
东宫之中, 因为近日朝中之事,气氛极为消沉低落。
李倓正坐在书房的案前, 刚要收起手中的书卷, 窗外,一身宫装的李文宁正站在那里,勉强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来, 轻轻的敲了敲窗沿。
“阿姊?”李倓径直放下手中的书,走到书房门前,请李文宁进来坐下,又亲手给她倒了杯茶,只是在旁边陪着李文宁, 却并不急着追问她有何心事。
坐下之后,捧着手中温热的茶盏, 李文宁轻轻的舒了口气, 方才勉强一笑,解释道:“我有些担心,想起你应该在院中,便过来了……”
太子李亨此时正战战兢兢的在兴庆宫中, 伴驾玄宗左右,看玄宗处理朝中政事。
李俶身为太子长子, 年龄渐渐长大之后, 也被玄宗随便封了个太常卿的虚职,每日都要去朝中做事,若非休沐, 自然都不在家中,倒是不像前几年的时候,还能时不时的带着李倓、李文宁这两个弟弟妹妹去四处游玩……
李文宁心中不安,李俶此时又不在家中,自然便来寻与她和李俶最为亲厚的李倓来了,即使李倓其实是弟弟,比她还要小上几岁。
“我……我有些担心阿娘。”慢慢的喝了一口热茶之后,有李倓陪坐着,李文宁一直紧绷着的情绪总算是稍稍缓和了些,有些迟疑的同李倓低声说道。
李文宁口中的“阿娘”,自然不会是她和李俶的生母吴氏。
当年,太子李亨还是忠王,吴氏生下李文宁后不久便离世,当时以李俶的年纪,其实也就是个半大孩子,虽然对自家妹妹多有照抚,不过,李文宁真正的养母,其实是当时膝下并无所出的忠王妃韦氏。
至于同样生母早逝的李倓,他在入了兄长李俶的眼、被李俶拎过来照顾之前,当真就是个在忠王府后院中完全没人怜爱的小可怜,除了身边的婢女内侍,连个养母都没有过……
所以,不管是李俶还是李倓,对现在的太子妃韦氏,没有什么敌意却也没有丝毫亲近之意,唯独李文宁,对于自己的养母,还是有几分亲近之情的。
最近这段时间里,东宫的处境着实微妙。
除了李林甫的密奏之外,倒是并不曾有人正面弹劾东宫,可是,御史中丞杨慎矜笔下,却是一封又一封,接连数道奏折,弹劾太子妃韦氏的兄长韦坚,以及边将皇甫惟明,其意显然是为了牵涉东宫。
若是旁的事情,太子李亨或许还会为韦坚、皇甫惟明分辨一二,偏偏,杨慎矜抓到的韦坚和皇甫惟明最大的把柄,便是前不久的上元佳节中,韦坚身为皇亲国戚,却与边将皇甫惟明夜间相约,私相往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大概就是,李林甫的人马,只是在崇仁坊之中,碰巧发现了韦坚和皇甫惟明在景龙道观密会,至于当日晚,同样出现在上元灯市上的太子李亨,却是侥幸并未暴露行迹。
然而,只是韦坚和皇甫惟明的夜会,以他们两人的身份之敏感,便已经给了李林甫一个“欲共立太子”可供弹劾的疑罪,太子李亨不知情还好,若是他也被牵连进去,那么,这幢罪名,立时板上钉钉不说,恐怕,太子李亨也得被李林甫咬得跟着脱下一层皮来……
鉴于此故,太子李亨心中惴惴,面上却一直引而不发,只做不知。
至于李俶、李文宁和李倓三人,上元佳节的那日晚,却是在灯市上亲眼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太子李亨,自然深知,御史中丞杨慎矜这次的弹劾,直中要害。
说起来,他们三人现在的情况,就和太子李亨的心情差不多,正因为知道的比别人多,所以,心中自然就会越发的不安,生怕这最后的一点秘密,也被人揭发出来,然后便是死局……
如今的局面,先有御史中丞杨慎矜的弹劾,再有李林甫向玄宗奏称韦坚和边将皇甫惟明“结谋”,登时惹得玄宗震怒,韦坚和皇甫惟明两人均已被玄宗下诏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