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夜瞪着她,脸色突然极为难看。
北冥君原本幽深的眼底终于泛出了一抹浅浅笑意。
阿镜推开沈遥夜的手,往北冥君身前走去。
眼睁睁看着阿镜一步步走回北冥君身旁,“喂!”是沈遥夜突然喊了一声。
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叫她,又到底是想说什么。
北冥君伸手,轻轻握住阿镜的手,顺势将她右手的衣袖撩起。
沈遥夜身不由己地看着,猛然发现阿镜手腕上青紫一片,像是被什么镣铐绳索困束过一样。
他起初不解,然后又迅速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方才捏出来的。
少年呆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无法置信。
刹那间,怀中的天机鼎像是变得重若千钧,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原先的狂喜都因而四分五裂,不见踪影了。
那边,“疼不疼?”北冥君轻声问道。
阿镜摇头。
北冥君把她揽入怀中,声音也十分温柔:“那好,我先带你回去。”
“不许走!”来不及细想,少年大声喝道。
第22章 情人节的二更君
少年踏前一步, 脚下却突然踩到一物。
沈遥夜低头看去,竟是先前阿镜吹过的那支玉箫,他愣了愣, 弯腰抄手拿了起来。
就在这一刻,北冥君抱着阿镜,大袖一扬, 竟御风而起。
“丹凤国师!”沈遥夜捏着玉箫追了两步, 却又蓦地停了下来。
很快, 就不见了那两人的身影,黑暗空寂的山谷中只剩下了他一个,只有狸讙还陪在身旁。
狸讙原本因为主人得到了天机鼎而满心欢喜, 但是此时此刻,妖兽却又敏锐的察觉,主人的心似乎并不十分高兴。
明明已经得偿所愿了,为什么竟反而更失落似的?这让妖兽有些困惑, 它只好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讨好地抬起鼻子在沈遥夜的手臂上蹭了蹭。
***
夜风有些冷,北冥君将自己的鹤氅脱下来, 盖在阿镜身上。
阿镜缩在他宽厚的怀中,如梦似幻。
倘若是秋水君对她做这些, 也许她会欢喜的做梦也笑出声……不过,似乎也不能这样说, 毕竟秋水君从未如此做过。
也许, 就如同情天之主对兰璃君所说过的那样——她只是个喜新厌旧叶龙好龙的家伙呢?
如果她喜欢的只是秋水君的寡情禁欲, 倘若有朝一日这寡情的人突然多情热络起来,她会不会反而觉着无趣、忙不迭地逃之夭夭?
就如同现在一样。
明明北冥君长的跟秋水君一模一样,单看形体,唯一的区别是道法丹心痕的颜色。
可是个性实在太过迥异。
虽如此,按照平常人的心理,应该巴不得贴上去,管他真真假假,横竖是昔日自己想吃而没吃到的东西,至少先过一把瘾再说。
但阿镜只觉着有点诡异而可怕。
除此之外,大概……又有些像是……亵渎。
秋水君不该那样笑,不该那样温柔,不该像是现在这样体贴地护着她,甚至为了救她,把辛苦得到手的天机鼎也拱手让人。
秋水君该做的是——一剑刺中她的心口。
那种冷冷漠漠绝情无欲的样子,才是秋水君。
突然阿镜觉着自己实在欠揍,她的审美仿佛已经崩坏。
大概是千年来盯着那张绝情绝意的鳏夫脸看了太久,所以……当这张脸上终于出现了令人心折的笑容后,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披白戴孝郁郁寡欢的鳏夫突然思了春。
简直无法想象。
其实按照平心而论,北冥君这样的性格才是正常的吧?
阿镜无边无际地胡思乱想着,只刻意不去想在山谷里发生过的那些事。
北冥君突然问道:“你的心跳的好快,是在想什么?”
阿镜睁开双眸,对上他如星般的幽深眼神。
她突然有种不自觉的害怕,比方才想过的更甚。
她这样拒绝跟北冥君面对面,甚至想要逃开,也许,并不是因为他的脸跟秋水君一样,也不是怕什么亵渎,而是……
如果她没有喜新厌旧,也并非叶公好龙,而是……真心喜欢秋水君呢?这样的话,要是跟北冥君相处久了,纵然知道他并非秋水君,她会不会也饮鸩止渴不顾一切地喜欢上他?
如果真的到达那一步,那才是太可悲了。
兰璃君因痴恋水湄而变得身不由己,当时她旁观者清地笑他当局者迷,可倘若一日她也如此呢?
不寒而栗。
当初入主情天的时候,阿镜曾当面询问过玉皇天尊,她从未尝试过情爱的滋味,怎能掌管三界六道的爱欲情仇。
玉皇天尊只指着她心道:“并不是要阅尽千帆才能主掌情天,你心如明镜,这般一尘不染,不为情丝所困,才能清净自在地牵、引、舍、断这三界中的浑浊复杂爱欲。”
后来,因阿镜撮合了织女跟牛郎,白蛇跟许仙,以及李隆基同杨玉环,王母一怒罚她禁足,当时玉皇也又亲见过她,问她为何要如此“胡作非为”。
当时阿镜回答:“我并不是闲着无聊,也非胡作非为,我只是觉着……”
天尊问道:“觉着他们是有情人,该成眷属?”
阿镜摇头:“并不是。”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回答:“我只是觉着,他们都是极寂寞之人,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大概就不会像是先前一样寂寞了。”
织女跟牛郎相逢,有过欢天喜地的尘世岁月。
白娘子嫁给许仙,夫唱妇随,人间烟火。
杨玉环同李隆基……也留下了《霓裳羽衣曲》,若不是两情相许,心意相通,怎会有这样绝色的舞乐流传于世。
他们的相遇犹如璀璨烟火,的确不再寂寞。
但也如烟火一样灿烈而短暂。
阿镜自认为,她不是以为寂寞而喜欢秋水君的。
那兰璃呢?
他是不是因为寂寞而喜欢了水湄,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不可知的原因?
***
回到客栈,张春早就呼呼睡下。
北冥君带了阿镜回房,自去柜子上取了包袱,拿了一盒药膏出来。
“国师为什么要把天机鼎给沈遥夜?”阿镜坐在桌边,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做这些事,且都是为了自己在忙碌。
她有种奇异的受用感,同时又有些愧疚不安。
“当时他想用鬼骨扇跟我一拼,我倒是不怕的,只是……”他笑看阿镜一眼,凤眼生辉,“若伤了你,可就万死莫辞。”
阿镜心中一乱,自顾自想:“这些不过是甜言蜜语,不可尽信。”
北冥君坐在旁边,小心拉过她的手:“我给你上药,你忍着些疼。”
阿镜本想说不用,但见他玉白修长的手指握着自己的,注视着伤处的眼神专注而略带一丝惜悯,刹那竟不忍拒绝他。
她只得转开头去:“国师大人,那、那个天机鼎,是什么东西?”
北冥君道:“天机鼎不是什么好物件,它的确可以提升功力,但同时可以引发人心底的恶念,久而久之,人就会失去所有本性,完全被恶欲驱使。”
阿镜想起秦瞭在方圭山地腹所作所为,打了个寒噤。
“那……那你为何要得这东西?”
北冥君瞟她一眼:“不要相信那小鬼挑拨离间的话。不错,蔺渺是我安排在方圭山的,但我是因接到线报,说秦瞭擅用魔界之物,残害生灵,欺世盗名,而且方圭山的势力日渐庞大,所以我无法坐视不理罢了。倘若大张旗鼓攻打,伤亡要比这一场要大的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挑了药膏,小心涂在阿镜伤处,肌肤相接,阿镜一边听他解释,一边禁不住屏住呼吸。
北冥君却并未在意般,只继续说道:“但蔺渺虽知道这物被藏在丹顶,可秦瞭防备甚严,那天沈遥夜被他们拿住,也不过是他故意罢了,实则是为了趁机盗取天机鼎,但因丹顶的禁制,仍让他无功而返。”
阿镜想到那夜跟沈遥夜相处的情形,竟也如同今夜差不多,暗自唏嘘。
北冥君道:“我只得亲自上山去取这东西,因为秦瞭的功力还不足,正是下手的时候,倘若他完全被天机鼎吸收,到时候就会是为祸一方的大魔,要收他就难了。沈遥夜的资质自然比秦瞭更好……”
阿镜忙问:“天机鼎给了沈遥夜,会惹出更大事端么?”
北冥君的唇角微微挑起:“放心,一时半会儿不至于。”
“可你方才说……”
“我在天机鼎上加了禁制。所以,沈遥夜一时半会儿不能用它。”
阿镜总算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道:“国师大人真是洞察先机,能人所不能。”
北冥君莞尔,手指上却无意用了几分力道。
阿镜的皮肤娇嫩,此刻被沈遥夜捏伤的地方已经青肿起来,原先北冥君小心用手指推开药膏,一股沁凉之感,把原先的热痛减轻了不少,如今微微用力,弄得她低呼了声。
“抱歉,”北冥君停了停手,突然又问道:“镜儿,你先前吹奏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阿镜顿了顿,回答道:“大概是叫做《九重逍遥曲》。”
他笑了笑:“这曲子,听着有些耳熟。”
阿镜微惊:“哦?”
这首曲子是明玦帝君所做,堪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觉不会听闻到半声。难道北冥君只是信口敷衍?
北冥君歪头想了想,道:“先前我在皇都……东宫的时候,似乎听太子弹奏过几个乐调,有点类似。”
“太、太子?”阿镜吃惊。
“是啊,凤明太子。”北冥君一笑,“对了,我们不回蓝浦,明日启程是要回丹凤皇都的,你不介意吧?”
阿镜不知自己要不要介意:不回蓝浦就是暂时不必成亲,倒是避免了某方面的尴尬。
但想到还得一路同行,守着这个“亦敌亦友”似的人物,还是叫人不安。
北冥君打量着她变幻的脸色,不动声色道:“太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音律造诣非凡,到了皇都……你若喜欢,倒是可以同他切磋切磋。”
“那还是不必了,人家是太子殿下,我不过是个草民。”
北冥君突然笑得意味深长:“你也不是等闲之辈,你……是国师夫人。”
阿镜只得转开头去假装没听见。
心中却狐疑地想:九重逍遥曲是明玦帝君所做,人世间一个皇太子再能耐,也绝不可能弹出相似曲调,或许是北冥君听错了。
北冥君见她呆呆不语,举手在她头上按了按:“记得不要随意外出,沈遥夜虽得了天机鼎,难保他再回来骚扰。”
阿镜只得应了声,北冥君突然叫道:“镜儿。”
阿镜抬头。
北冥君望着她,先前山谷里所见那幕清晰地出现眼前,不得不说,他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阿镜吹箫,是不喜欢她跟那个行事正邪难辨的沈遥夜在一起。
北冥君突然俯身,在她眉心轻轻地亲了一下。
阿镜惊得忘了反应,双眸睁得大大地盯着他。
北冥君抚上她的脸:“我方才说去皇都的时候,你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呀。”
“你是不是觉着,不能立刻跟我成亲,所以很遗憾?”
阿镜愣住了:“什么?不……”
分辩的话还未说完,北冥君张手按在桌子两侧,他身形高挑长大,如此一来,轻而易举便将阿镜圈在怀中,像是个无处可逃的姿态。
凤眼光动,北冥君道:“你若是想,就算不回蓝浦,在此地也可以洞房。”
顶着这张冷情了万年千载也没让阿镜看厌的鳏夫脸,说这种亲密过分的话,这简直是……阿镜心跳猝然加快,鼻子似乎一热。
正在这时,身后门突然响了响。
第23章 三更君的一个吻
阿镜正被眼前美色所惑, 大有无法抵抗的势头,门被推开。
但却没有人从外进来。
正莫名,却见一道影子从地上慢吞吞地爬出来, 毛茸茸的竟是灵崆,四肢着地,有气无力地抬起头。
当看见北冥君的时候, 灵崆大怒, 呲着牙叫嚷:“刚才跑路为什么不带上我?让我跑了百里, 爪子都磨秃了。”它愤怒地举起圆胖掉毛的爪子,怜惜地舔了一口。
阿镜倒是松了口气,又见灵崆的毛色果然也变灰了些, 又被风吹的乱蓬蓬的,看着是前所未有的狼狈,倘若张春看见,一定会有大仇得报的感觉。
阿镜噗嗤笑了出来。
北冥君看看灵崆, 又看一眼阿镜, 眉眼弯弯地也笑了笑。
自从北冥君现身后,灵崆都不得跟阿镜同睡, 今晚上因为吃了亏,必须要被人好生抚慰才能恢复, 便不由分说跟着阿镜去了。
然而睡到半夜,灵崆却又不得不爬了出来, 因为张春的鼾声实在是太猛了, 听起来犹如战鼓, 让灵崆无法入眠。
次日早起,张春见阿镜已经回来,少不得捉住了又问长问短,比如沈遥夜有没有欺负她之类。
张春喃喃道:“我觉着该早点让哥哥跟你成亲,留神夜长梦多呀。”
又说:“快点洞房才能生小孩,我想要个可爱的小侄子给我玩。”
阿镜突然又想跑路了。
这天启程回皇都,早有侍卫驾车来迎北冥君。四匹对子马在前头开道,此后又有八名侍卫骑马扬威,中间簇拥一辆四匹马的宽敞马车,阿镜看了眼,心中暗觉稀罕。
这拉车的马通体金黄,鬃毛却是白金色,一看就知不是寻常凡马,雄俊矫健,龙形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