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瞭道:“几位道友能不能慧眼瞧出来?”
方圭山选仙侍的法子是不宣之秘,所以天下人都不知情。
毕竟,如果人人知道,只怕会抢先将可做仙侍的女孩子带了去,收为己用。
如今听秦瞭开口,座下几人面面相觑,先前说话的那位是个耄耋老者,但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原来这些人都也是仰慕方圭观主之能,所以从三山五岳前来上山拜访的,却也都是在世间鼎鼎有名的人物。
那老者闻言笑说:“这可难了,观主又不曾告诉我们,你们选仙侍的规矩是什么,我们如何能看的出呢?”
大家都摇头。
秦瞭笑而不语。
就在此刻,外间有人道:“妖人沈遥夜拿到!”
方圭观主敛了笑,脸色一沉。
刹那间,仙侍们也都给执事带到了一旁。阿镜站在最尾,转头看向门口,果然见那四个弟子抬着笼子走了进来。
阿镜目不转睛地望着笼子里的人,而沈遥夜似乎也发现了她,在笼子经过的时候,他回过头来,仿佛满面不屑地扫了她一眼。
笼子被放在地上。
那几个列席的僧道闲人都也凝神打量,其中一个红面老者捋着胡须:“我在游历莴岛的时候,曾听过一个相貌绝美的少年,带着能迷惑人心的妖兽,把当地一名很有名望的先生给蛊惑的杀了家人,官府到缉拿都无法找到,难道就是他?”
秦瞭看向旁边,蔺渺起身,道:“妖人沈遥夜,纵妖兽行凶在先,后又诡计百出,杀我方圭山弟子十七人,伤百余人,你可认罪?”
笼子里传出沈遥夜的笑声:“假惺惺的,就算我不认罪,难道你们还能放了我?”
蔺渺喝道:“你行凶残伤许多人命,竟一点愧悔之意都没有?你双手血腥,就不怕因果天道?”
沈遥夜动了动,脚腕上的银铃因被血所染,声音不复先前般清脆。
他干脆盘膝坐了起来,满不在乎地笑道:“什么天道,那些不幸死了的人,怎不说是循天道而亡的?你口口声声说因果,不如就放了我,让我去自得天道因果,也省了你举剑杀我,手沾血腥。”
“蔺师弟,”旁边周论酒站了出来,“这种毫无人性的妖人,最擅长颠倒黑白逞口舌之利,你何必跟他白费唾沫?”
沈遥夜斜睨着他:“那夜你们许多弟子被瞿如所伤,怎不见你挺身而出,反要让姓蔺的上屋顶引开瞿如,你自己躲得倒快,你的人性呢?”
周师叔的脸陡然涨红:“你!”
方圭别院那夜,众人都惊慌失措,他也不过是一时失了方寸罢了。
何况蔺渺修为的确比他强,但施展乾坤道法会大伤元气,所以只要蔺渺出手,自不必再搭上一个他。
但此刻被沈遥夜说的,反像是他故意贪生怕死一样。
此刻,秦瞭微微一笑道:“好了,都不必说了,事情都已经查明,沈遥夜居心险恶,几乎引发方圭山跟妖兽瞿如间一场大祸,又连累这许多弟子白白丧了性命,如今既然已将他缉拿,就该让他伏法,以证天道。”
周论酒听了,这才松了口气,面上露出舒心之色。
秦瞭道:“把这妖人关在地牢里,明日午时,引天雷击杀。”
周师叔眼珠一转:“观主,沈遥夜诡计多端,妖术让人防不胜防,先前为拿他还伤了我们两位高阶弟子。送地牢虽妥,但切不能把他放出这雷石笼,不然的话怕会生变。”
秦瞭表示同意:“好,就依你所说。抬过去就是了。”
蔺渺皱了皱眉,似有不忍之色,却也没说什么。
周论酒得意地走到笼子外,歪头看着里头的沈遥夜:“委屈你一夜,明儿就解脱了。”
沈遥夜盘膝不动,虽然身上多处受伤,脸上跟眼睛也沾着血,却仍能看出少年绝色的容貌。周师叔笑了声:“可惜了,你该投做女胎的……”
蔺渺在后道:“周师弟……”
周论酒以为是叫自己收敛,才要应声,不料沈遥夜猛然往前一扑,双手自笼子里探出来,狠狠拧住了他的脖子。
周论酒喉头剧痛,被人擒住了罩门,连挣扎都不能够,刹那间就翻了白眼。
可与此同时,雷石笼发出嘶嘶之声,沈遥夜探出笼子的双手在一刹那变得焦黑。
但凡是世间妖物,修炼到一定年月,都有应天劫的时候。天劫里有一层就是雷劫,一旦被雷神击中,妖物重则灰飞湮灭,轻则打回原形。
这雷石就是接受了雷神之锤神力的石头,制成了笼子后,把妖物关在里头,断然无所遁形,若要硬闯出来,雷石就会散发雷电之力,所以沈遥夜的双手也就如同刹那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变的焦枯。
蔺渺也抢上前来,揪着周论酒的后颈衣裳用力一扯,才把他拉开。
沈遥夜缩回被雷笼炙烧的焦黑的双手,一声不响地倒下,像是晕厥了。
周师叔惊魂未定,更加不能发声,蔺渺迅速检查了一下,见他脖子上已给掐的乌青,多半是伤了颈骨。
***
方圭山的地牢因是从山石中凿出来的,格外阴冷,地牢里关着几个不知哪里拿来的妖物,看见弟子们抬着雷石笼进来,有几个脸上就透出了恐惧神情,可见先前也是吃过这笼子的苦头的。
慢慢地入了夜,也没有人管笼子里的沈遥夜是死是活,横竖明日就要行雷刑了。
随着夜色更深,少年动了动身体,慢慢地坐了起来。
他舒了口气,抬起双手,原先焦枯的双手不知何时竟又透出了白皙之色,像是肌肤重生一般。
他低头看着,眼神沁冷,正要抬手探出笼子,却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沈遥夜忙又将双手缩了回去,装作倒地睡着的样子。
那脚步声一直到了自己跟前儿才停下。
他突然嗅到很清淡的一缕香气。
“醒了就起来吧,”女孩子轻软的声音近在咫尺:“别怕,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第9章 马思边草拳毛动
双眸里像是笼着五湖的烟水,但细看,又分明是黑白清澈,令人心动。
这是一张楚楚动人、无处不美的脸。
沈遥夜看着阿镜,却冷笑了声:“就凭你这小丫头能救我么?”
阿镜上下打量这笼子:“本来是不能的,不过我刚才拜托灵崆偷到了钥匙。”
沈遥夜诧异地看她从怀里摸出一把亮闪闪的水晶钥匙,不禁意外她居然是有备而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看着阿镜低头找寻开锁的地方,沈遥夜问,双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阿镜不回答。
沈遥夜突然眼神一暗:“我知道了,你还是把我当成那个什么……兰璃君。”
阿镜看他一眼,抬手握住石锁。
但就在她的手碰到石锁的瞬间,一股雪亮的电光从锁上窜出,击在阿镜掌上。
她猝不及防,痛呼了声,浑身像是被雷电击中,猛然往后跌去,几乎把右手里的水晶钥匙给扔了。
沈遥夜原本是半坐在笼子里,见状猛地坐直,满面诧异地盯着阿镜。
阿镜慢慢地爬起来,低头看时,左手的手心像是给烙铁才印过一样,她的皮肉本就娇嫩,如此一来,伤处惨不忍睹。
沈遥夜目光烁烁:“这雷石笼对凡人是没有效的,你……你是妖?”
阿镜忍着痛摇头,她生怕方才自己的痛呼惊动了看守,又忙回头去看,见甬道处仍静悄悄地才松了口气。
“我不是。”阿镜心里又惊又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好不容易拜托灵崆将钥匙偷来,没想到竟还有这种变故。
“你如果不是妖,这雷石怎么会击中你?”沈遥夜盯着她,见她仍不死心般还要再开锁,便道:“我劝你不要再冒险了,小心给它击中全身,那你就死在这里了。”
阿镜的左手已经无法动弹,她屏住呼吸,慢慢地跪在地上,只用右手,小心地试图把钥匙塞进锁眼里去。
沈遥夜皱皱眉,想说什么,却又牢牢闭嘴。
寂静的地牢里,只有阿镜隐忍的呼吸声,以及水晶碰到石头,发出的细微的叮叮声响。
但要小心不碰到雷石,又要开锁,难度极高,很快地,汗从阿镜的额头渗出,让她的容颜看来越发润泽鲜明。
沈遥夜默默地看着她,本想讥讽,可是望着女孩子专注凝神的模样,却又难能可贵地住了嘴。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伴随着细微的一声“咔嚓”,雷石之锁终于被打开了。
一滴汗也顺着阿镜的脸颊轻轻落地。
她摘下头巾裹住右手,忍痛用拔下的钥匙将锁拨落,将门扭开:“快出来。”
沈遥夜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弯腰走出了雷石笼,一缕头发不小心挂在石门上,顿时嗤啦一声,已经给烧的枯焦。
阿镜忙道:“小心些,别碰到了其他地方。”
沈遥夜看着她因为劳力而透出粉色的脸,如此脆弱的小东西,只怕抵不住他一指头,可在这时候,她居然还有心照顾他。
“你这么关心我……”沈遥夜突然道:“不,你这么关心那个兰璃君……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阿镜一愣。
沈遥夜靠近一步,阿镜情不自禁后退,身后却已是石壁。
抬手抵在她脸侧的石壁上,沈遥夜垂眸望她:“真的,很喜欢这个人?”
“他是我的知己好友。”阿镜坦然地面对他的目光,地牢里光线阴暗,有些看不懂他眸子里闪烁的是什么。
“嗤,跟我没关系,”一声轻笑,沈遥夜收手,“小丫头,你虽救了我,可我是不会承你情的。”
阿镜道:“我并没有想你承情,趁着人还没来,快走吧。”
“那你呢?”
“我们姑娘还在山上,我得照看她。”
“那个胖丫头?你理她干什么?终究是要死的人了。”
阿镜蹙眉,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沈遥夜叹气:“唉,你可真是个怪人。”
说话间两人出了天牢,一股清冷寒气扑面而来。
沈遥夜突然感觉到什么,他抬头看向前方,呼地吁了口气:“小丫头,看样子你的心思白费了。”
阿镜心头一沉。
原来在他们两人面前,几位方圭山的高阶弟子手持长剑,剑尖如同寒星,指向两人。
中间,是蔺渺跟周论酒两人。
蔺渺拧眉无言,脸上似有失望之色。
周论酒则冷笑道:“我早说这个小丫头行为鬼祟,一定是跟着妖人一伙的,果然给我猜中了。”
他又对蔺渺道:“蔺师弟,你还不信呢。现在怎么说?”
***
月夜,十数盏灯笼高挑,地牢前剑拔弩张的情形一览无余。
不远处的琉璃峰上,灵崆蹲在栏杆上:“你真的不管?被捉了个正着,就算不被当妖人处死,挨罚受些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了。”
在它身旁栏杆之后,有一道高挑的身形矗立。
玄色的衣衫跟夜影同色,眉心的一抹玄影,如描似画。
他道:“她在执意救人的时候就该想到最坏的后果,若是皮肉之苦能叫她长点记性,倒是不坏。”
“吾可舍不得,”灵崆叹气,“虽然说皮相而已,但是太过完美,伤到哪一处都觉着于心不忍呀。”
那人隐隐轻笑,狭长的凤眸微动,看向前方。
突然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幻。
——地牢门口,几名弟子逼上前去,长剑挥动,想要先将最大的威胁沈遥夜拿下。
不料沈遥夜突然一笑,一把将旁边的阿镜拽了过来挡在身前。
他竟把阿镜当成了活生生地盾牌,迎着那几名弟子的长剑冲了上前。
彼此间的距离本就不远,这些弟子们躲避不及,眼见阿镜就要被刺成一个筛子,只听蔺渺大喝一声,手底清光浮动,往前如海波般涌出。
电光火石里,弟子们长剑冲天而起,而这一刹那,沈遥夜松开阿镜,纵身跃起。
蔺渺掠身往前,及时地将阿镜接住。
周论酒则喝道:“妖人哪里跑?”一跃上前想要将沈遥夜拿下。
沈遥夜咯咯笑了出声,右手探出,掌心中一股黑气涌出,黑气里隐隐地似有东西在窜动。
周论酒心头震动,竟不敢再硬拼,忙闪身倒退,这倒退的速度,却比方才迎上去的速度更快几分。
在这错眼的功夫,沈遥夜身形跃动,兔起鹘落,很快消失在方圭山连绵的楼阁之间了。
“可恨!”周论酒挥了挥手中剑,回头吩咐弟子:“速敲警钟,满山搜捕!”
蔺渺将阿镜放下,脸上却有些困惑之色,他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扫视周围。
目光在琉璃峰方向停了停,却一无所获。
此刻周论酒赶过来,怒道:“如今跑了那妖人,这丫头万万不能再放过了,明天禀告观主处置!”
阿镜胸前的衣裳已经给剑锋划开了一道口子,如果不是蔺渺及时出手,这会儿只怕要血溅当场了。
她不顾一切救了沈遥夜,他却在瞬间恩将仇报。
虽然没奢望承他的情,却也想不到他竟可以做到如此绝情。
见周论酒带人去追沈遥夜,蔺渺说道:“你为何要救他?”
阿镜无法解释,只说:“我不忍。”
蔺渺看着她受伤的掌心,自然认得出那是雷石炙伤的痕迹:“你……”
阿镜默默问道:“蔺师叔,真的只有妖物才会被雷石惩戒吗?”
蔺渺张了张口,望着她立在夜色之中,身形纤瘦,容色懵懂,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儿罢了。
而就是这样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孩子,那夜在方圭别院,以一人之力引开了瞿如,才保全了当时大多数弟子的性命,这样的人,如何会是妖物?且以他的看来,阿镜身上并无任何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