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水斋喂了狗,将狗儿屁股一拍,“去吧,去看家,别放某些畜生不如的人进来。”
男人是听不得刻薄话的,尤其是马世远,这些年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过刻薄话给他听了。马世远道:“别跟疯了的狗似的到处乱咬,你那金条不是我送的,是别人送的,我只是代劳而已。”
马世远又看庆王妃,“还有你那一万两银子也不是我送的,我也是代劳。”
庆王妃才不吃这套,她才不管马世远是哪里来的钱,又或者是帮谁代劳,庆王妃说:“马指挥这些废话就不要说了,说了我也听不懂。我就是个无知妇人,甚么代劳不代劳,我只认得马指挥,也只记得六年前马指挥来了我庆王府,送了我一箱子价值两千两的香料和八千两银子。”
“好好好,狗咬狗,好一个狗咬狗。”钟水斋站起来,他拍拍手,“北京一颗小石子,这就把这南京城水下的龌龊事都激出来了,好,好呀!”
庆王妃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皇帝本来就不喜欢我们庆王府,我们也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你们尽管戳吧,戳散了我们,我家王爷也是姓朱的,死不了。”
祁氏开始拿庆王爷的身份说事,钟水斋笑眯眯的,马世远冷哼一声:“庆王爷自然是姓朱的,你是吗?莫说你罪责难逃,就说你那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弟弟,他也是姓朱的?”
“你!”
祁氏最恨人家拿祁玉说事,但祁玉确实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他的确也不是块好材料。祁玉在都察院干了这许多年,建树全无不说,当年还在酒色财气之中被马世远拉下水,说他是个蠢货,也不见得是冤枉他。
祁氏抿着嘴,“那也是你陷害他的,我问过祁玉了,他说当年就是你举报那个游击将军卖国与日本人通贡的。”
“哧哧”。马世远摸一摸脖子,“真是笑话,我说是就是了,我又不是皇帝老子,我说的醉话能算数吗?我若是跟他说戚英姿是皇后娘娘微服私访,那祁玉莫不是还要去给人家□□背,他生了个猪脑子吗?”
问题像是踢球一般兜兜转转,没有结论,更没有解释,钟水斋命人上了茶,“秋天到了,天干物燥,都喝杯茶消消火。”
马世远总之是在旁边站着,庆王妃有些焦虑,钟水斋说:“总之我们是连成一线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们,我被下锅了,你们也一样。”
南京郊外的这次三方会谈并不愉快,同理沈家内宅的三方势力也不能交融。原先唐玉蝶与沈约还能各干各的,自得其乐,这回来了个傅默宁,唐玉蝶也不想挖坑捉老鼠喂蛇了,她决心将傅默宁弄死,喂她的大黑蟒。
说起女人这回事,真的很奇怪,唐玉蝶觉得自己明明不爱沈约,沈约爱不爱她也无所谓,可自从这个远房表姐妹傅默宁一来,她就觉得全身不对劲了。
情敌。或许唐玉蝶不想将傅默宁看成是情敌,她更愿意将傅默宁看成是一个监视者,比如她和沈醉再去摸鱼的时候,傅默宁一直都是跟着的。
唐玉蝶曾经拿自己的大黑蛇出来吓唬她,可傅默宁根本不怕,若唐玉蝶吓唬狠了,傅默宁就开始拔刀,好像准备随时斩杀那两条大蛇的样子。
唐玉蝶问沈醉,“喂,她喜欢你哥哥,你看没看出来?”
沈醉暂时没弄懂唐玉蝶的套路,只好照实回答,“嫂嫂,我没看出来。”
“呸!呆子。”唐玉蝶将她的蛇抱进大缸里,说:“我瞧着你哥哥对她也不一般,昨晚上,他还对她笑了。”
沈醉帮着唐玉蝶给蛇喂老鼠,“没有啊,我没看见哥哥对默宁姑娘笑啊。”
唐玉蝶搓搓手,往掌心吹灰,“那是你吃多了,你也不睁眼瞧瞧,你哥哥对她可比对我和善多了,你哥哥都没冲我笑过呢。”
沈醉回道:“嫂嫂你也没对哥哥笑过啊,你对他笑,他自然就会对你笑了。”
“哼,我才不稀罕呢。”
唐玉蝶年纪太轻,其实她也弄不清楚自己对沈约的感觉,一边她又想亲近他,一边又觉得他寡情,便不敢亲近他。再一想到那个老男人若是来亲近自己,那想想又更是汗毛倒竖。
唐玉蝶最后决定放弃沈约,她不想再去亲近沈约,她还是觉得她和沈醉比较有共同话题。唐三姑娘说:“罢了,我也不去对付傅默宁那婆娘了,但她不能来管我。若是我和你玩儿,她也可以去和沈约玩儿,但他们都不能管着我和你玩儿。”
神一般的逻辑,沈醉还没跟上唐玉蝶的思维,唐三姑娘已经凑在沈醉面前,“喂,我想亲你一下,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蓝玉,蓝玉大都督年轻英俊,有权有势,兼有情有义,简直是言情男主标配。并且蓝玉的名字还少女心,砰砰砰,心跳。
那为嘛你家男主是沈约呢?沈约一点也不少女心好吗?
作者望天,只能说,我也喜欢寡情的男人。这......算作者一点私人审美,有点那啥......哈哈哈。
第46章 富贵在天
马世远在结束与钟水斋祁氏的会话回到宁波府之后, 参将贝兆楹就上门来了, 贝兆楹自从嘉靖十年活捉海盗头子赖苞, 此后再无功绩, 这些年也没得到提升。
两人在马世远位于海边的花园里见面, 这个花园是马世远从萧大学士手里买过来的,自从嘉靖十年萧大学士的宅院被攻击,萧家的人就都撤光了, 马世远看上了这处宅子。
马世远用远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将这占地百亩的海边庄园买下来, 他心想, 你们这些个大学士听闻海盗来袭就闻风丧胆,但我不怕, 想我大明朝堂堂宁波卫指挥佥事,我还怕那几个零碎海盗?
买下这个海边庄园之后,马世远还做了拓展, 他将原先萧宅的院子作为内宅, 接着又往外圈地, 作为外宅。与此同时, 他还畜养了很多仆妇和家丁,家丁很多都是宁波卫所现役的士兵,他请这些正在服役的士兵来替他看护宅院。
贝兆楹抱着一小匣子红蓝宝石上门, 贝参将的姿态放得很低, 毕竟当年是他和戚英姿有仇,而马世远去南京城活动疏通,也只是帮他的忙而已。
马世远显见的心情不佳, 瞧见这十多颗红蓝宝石,也只是看了一眼,接着就说:“该做的我都做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至于这事情到最后是怎么个结局,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宁波卫指挥佥事马世远马大人站起来,他拍拍贝兆楹肩膀,“贝大人,我要是你,我就将头埋到沙子里去,就跟那缩了头的乌龟一样,等海浪过了,我再把头伸出来。”
贝兆楹不知南京城变数,问一句:“什么意思?”
“哼”,马世远说:“你也不想想自己甚么情况,你在朝中一没个派系,二又没个依靠,你当年靠着的南京的那几个老骨头,辞官的辞官,死去的死去,你说说你自己,你还有个甚么指望?”
“我不是还有你吗。”
这话贝兆楹含在口腔,最后没敢说出来,因为马世远已经将那匣子还给他,“贝参将,你可千万别指望我,我能顶什么用?嘉靖十年,我才刚刚来宁波卫,我又不知道你和戚英姿之间的恩怨,是你说戚将军通敌我才帮你引荐南京都察院巡察御史的,我又没开天眼,如何知道这其中有这么多猫腻。”
马世远说起推脱的话来一套又一套,贝兆楹的心渐渐凉下去,他原来想着此事只是风声大雨点小,戚英姿都已经失踪多年,他派人监视的齐大有和那死老婆子也毫无动静,若戚英姿真的还活着,怎么不会去找齐大有和回她那个乱七八糟的家。
贝兆楹觉得自己准备得很充分,一则他吃死了戚英姿永远不会再回来,指不定这女人早就在六年前葬身大海了。另则,他当年留了心,把马世远拖下水,如今马世远想上岸,可就不是衣裳晒干了一身轻,他身上还挂着这宁波府海边上的盐呢!
想到此处,贝兆楹也不急了,他拿着他的一匣子宝石出了马宅,宝石就是宝石,并不是说世道一变,它就不是宝石了。
贝兆楹拿着这十几颗红蓝宝石去了烟波楼,如今徐乐乐那小娘子已经成了老娘子,也成了这烟波楼的老鸨子。
贝参将过来,徐娘子亲自来迎,贝兆楹搂着她的腰,直接往她面上亲,徐乐乐笑,用帕子隔开了贝兆楹的嘴,将他往三楼厢房里引。
姑娘们都在房间里洗漱,还要接客,有的房间味道很重,徐乐乐敲一间门,她用帕子堵住鼻子,“搞甚么名堂,没倒夜壶吗,臭得很!”
里头没人说话,徐乐乐敲了两下,还是没人说话,她一手推开房门,原来是那姑娘病了,正躺在床上呕酸水呢。“晦气!”徐乐乐掩上门,喊了一个丫头,“米莲,去请个大夫,给她看看,甚么毛病,有病就治,没病给我接着起来接客,别躺在床上挺尸。”
徐乐乐丢了点银钱出去,那个叫米莲的丫头连忙去了。
贝兆楹揽着徐乐乐的腰上了三楼,许是被刚刚的插曲岔了心情,贝兆楹也不要亲嘴了,他在桌边坐了,徐乐乐去泡茶,问:“怎么不开心呢,遇见坏事了?”
“你说戚英姿到底死了没有?”
“戚英姿?”徐乐乐低头泡茶,她有点想不起来戚英姿的长相了,多年前她在她的屋子里见过那个姓戚的女将军一回,但那时候是正午,太阳很烈,阳光打在戚英姿的脸上,她觉得晃眼,便没看清。
她依稀记得戚英姿的头发很长,又黑又长,用根布条绑着,她的眼睛很大,她的鼻子也长得好,看起来很精神,唯一不足的是,皮肤好像不够白皙,人也缺了点女人味。
铜壶中的水滋滋作响,徐乐乐用湿布包了手柄,给贝兆楹泡茶,“怎么的了,怎么突然说起她?”
贝兆楹偏着头,手在额间挠了挠,“没什么,你同沈约沈大人关系好,就没听他说点甚么?”
徐乐乐垂了脸面,心道,原来是为这一桩,绕这么个弯子,弄了半天是要问沈约。
徐乐乐其实不太想和贝兆楹谈沈约,她觉得沈约是个干净的人,而她在最干净的时候把身体给了沈约,沈约也在最干净的时候把身体给了自己,徐乐乐这种再也不干净的人生,她如何不想把她的最干净和沈约的最干净藏在心底包裹起来。外人无法窥见,也无可窥见。
茶是柑橘,贝兆楹掀开盖子抿了一口,伸手就将徐乐乐拉进自己怀里,“小坏蛋,菊花茶,说说,是不是又□□了?”
徐乐乐自嘉靖十年出道接客,她在烟波楼已有六年,这六年不说多么漫长,但把她磋磨成无波无澜还是可以的。徐乐乐心想,如今的她,可不就是心如死灰。
贝兆楹不是甚么斯文男人,也不讲调情前奏,他扯了裤子就要将徐乐乐丢上床,徐乐乐仰着身子,脑子放空,她一般不想去回忆自己有没有甚么幸福的时刻,她觉得没有,包括与沈约在一起。
是呀,包括沈约在内,因为她觉得沈约不爱她。
沈约很温柔,在床下君子,在床上也很斯文,他不疾不徐,想做甚么都是徐徐图之,徐乐乐回想,她与沈约的第一次简直有点是在恋爱的感觉。
那时候很早了,在左呦昏倒在选秀台上的第二夜,她就和沈约睡了。贝兆楹出了一万八千两银子,买她一夜。
徐乐乐一直以为自己要陪的人是贝兆楹,谁知道最后进来的沈约,那个在台下朝着她笑的年轻公子。当晚,徐乐乐也笑了,因为她发现沈约没有经验。
徐乐乐自己也没有经验,后来她和沈约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多,两人抱在床上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不过从甚么时候开始,沈约就不太碰她了呢。
徐乐乐心想,约莫是在沈约大病一场之后,沈约病了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里她没见过他,等他病好的那天,贝兆楹约了沈大人在烟波楼喝酒,沈约来了。
徐乐乐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烧了水给沈约沐浴,又在自己的雅间里熏了香,可沈约一进来,就在屏风后头吐了。徐乐乐不知他为何呕吐,她心想,约莫是他的病还没好周全吧。
沈约在后头吐的时候,外间又来了个女人,那女人高挑有气度,那女人说了两句话就走了,沈约追了出去,那时候徐乐乐就明白了,沈约的心走了,沈大人的心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即使他们曾经以最干净的状态相拥,即使他们拥抱的时候不杂他念,即使他们互相舐犊,即使他们最靠近过一尘不染的彼此。
都过去了!那来不及萌芽的爱,那还未消退的青春,那尚未演变成恨意的拥抱,通通都过去了。
沈约追了出去,徐乐乐没有留,她不想挽留,也觉得不必挽留。
就在那个午后,戚英姿失踪了,再然后,就听说那个女将军犯事了,被羁押在南都都察院。再然后徐乐乐与沈约见面,两人在床间的鱼水之欢直接就省了,两人不再亲热,也不再拥抱。更多的时候,沈约在这里坐上小半个时辰,说上三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走了。
徐乐乐觉得心凉,不能否认的是,她曾经对沈约怀有热情,可沈约似乎将他的热情转移到了另一个女人身上,如今那女人失踪,生死不明,徐乐乐便心淡了。
戚英姿失踪后,徐乐乐去看望过佘奶奶,她并不要沈约感激她,她只是想知道,那个牵走了她的沈大人的心的那个女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戚英姿是个很大度的人,这是徐乐乐自己分析出来的,就像戚英姿明明知道沈大人和自己的关系,但她甚么都没说过,甚至从来没有在背后议论过自己在烟波楼那不光彩的职业。
徐乐乐觉得,任何一个不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女人都是很大度的人,尤其对方还是自己的情敌。徐乐乐看了戚英姿居住的环境,很是简陋,她们烟波楼里大丫鬟的环境都比这个朝廷五品游击将军的住处要体面得多。
徐乐乐不想再比了,因为她发现戚英姿和她完全是不一样的人,两人毫无可比性。当然,徐乐乐也不觉得自己输了,毕竟她赢了沈约的曾经,赢了沈约在男女情.事上的第一次,这些对于她再也不复返的纯粹与干净中,弥足珍贵。
贝兆楹歇了火,穿上裤子准备收山,徐乐乐自床上坐起来,她拿一块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妈妈,妈妈,大夫来了,大夫说......”
徐乐乐慢悠悠擦干净身子,又换了件干净衣裳,才不徐不疾打开门,“怎么的,如何说?”
那个叫米莲的丫鬟勾着头,“玉儿姐不行了,她得了病,先前堕胎没堕干净,现在大夫说她下头生了肉瘤,要给剜了才行。”
马世远咧着嘴,这些女人事听了都晦气,他从匣子里摸出一颗宝石丢在桌上,回头说一句:“我的心肝儿,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