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海事——骈四俪六
时间:2018-04-15 12:44:39

  徐乐乐身上并没有甚么花香,那种最次的槐花香、桂花香,她身上根本没有,她用的是龙涎,那是最上等最馥郁的香,绝不可能让人闻了想吐。
  崔蓬抿抿嘴,徐乐乐一瞧见站在一边的崔蓬,就知道自己失礼了,她笑着摇摇头,又叹口气,出门去了。
  人在感情当中的时候就会生出许多误会,徐乐乐瞧出来了唐纵沈约以及戚英姿之间的不寻常,她心道,高等人都是和高等人在一起的,自己算个甚么,真是笑话。
  徐娘子筹钱去了,沈约与唐纵崔蓬三人又齐聚一堂,沈大人正要告退,崔蓬就说:“我叫冬生看着贝兆楹,你们寻人跟着徐娘子,三十根金条,她不可能全部都找贝兆楹一人要,她可能还有别的钱财入口,你们盯紧点。”
  沈约突然发现,这里只有一个人被感情迷了眼,就是他自己。
  沈大人暗自叹息,他刚刚又发现其实他的阿姿和唐纵并不亲近,因为刚刚唐大都督还要说闲话的时候,他的阿姿看了唐纵一眼,也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了。
  冬生盯住了贝兆楹,徐乐乐却离开了宁波府,她在隔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又回来了,这一来一回本来没人发现,齐大有却发现了。
  因为齐大有起来得很早,他还要去给佘奶奶送早饭,就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他看见了一艘不是宁波府渔民的船。
  齐大有本来就是戍军出身,再加之他常年在宁波卫服役,是以对这一片海岸的船只再熟悉不过,齐大有告诉崔蓬,“你们怎么这么大意,徐娘子出去了一夜,你们都没发现。”
  崔蓬就在佘奶奶家里第一回 跟沈约发了脾气,她说:“军国大事你不管,倭寇海盗你不管,你到底来宁波做甚么?”
  沈约的确没有派人跟着徐乐乐,他指望唐纵,毕竟唐大都督手里能人无数。
  唐纵和杨宝儿进来的时候,崔蓬正指着沈约的鼻子,“你被那个姓徐的女人迷了眼,六年前如此,六年后还是如此!”
  沈约一句话都没说,崔蓬道:“六年前,那个都察院御史祁玉出现得本就奇怪,你天天跟马世远和贝兆楹混在一起,你竟然没有告诉我,宁波府来了祁玉这么一号人,你安的是个甚么心?”
  唐纵可从来没见过崔蓬发这种脾气,说是脾气,不如说是一阵邪火,他问杨宝儿,“谁是祁玉?”
  杨宝儿低声解释,“庆王的小舅子,南都都察院御史。”
  崔蓬接着道:“沈约,你不是个东西,你自己行为不端也就罢了,你累我入狱都察院,结果还赔上了湘灵。”
  沈约还是没有回嘴,崔蓬一掌牌子桌子上,叱道:“沈约,我告诉你,你害了我没关系,但你害的不止是我一个人,你害了湘灵,若不是你两边摇摆,紧紧捂着你那自以为是的破烂秘密,湘灵根本也不会跟着霍韬进宫。”
  说起白湘灵,唐纵就将霍韬白湘灵和戚英姿三人的关系连上了,唐大都督心道,你们好呀,紧紧成团,将我摆在哪里了?
  唐纵觉得自己成了个局外人。可说起白湘灵,却撩起了杨宝儿藏在心底的怨,那不是怨念,也不是怨气,那是留念,是怀念,是藏在心里想说却不敢说的爱恋。
  崔蓬道:“沈约,你觉得马家阵营大有可为是吧?于是你摇摆得很,你明明知道马世远和贝兆楹合伙算计我,你也一声不吭。你是不是想看看霍韬能不能把我捞出来,若是霍韬压制了马世远,那你就继续当霍家的人,站霍家的队,这样你也安心了是吧?”
  “哧哧,哧哧”,崔蓬突然笑起来,可女人的神情偏偏又落寞得很,她说:“可以啊,你如愿了,你如愿看见霍韬将白湘灵送进皇宫,你也高兴了,你觉得霍韬这步棋子走得精妙,也正合乎你的心意吧?白湘灵这么漂亮,这么美,她有甚么理由不受宠,她有甚么理由干不过宫里的那个马娘娘,这下你心里就踏实了,是吧?”
  崔蓬的目光从沈约身上移开,她一手撩开帘子,“春生,你出来告诉大家,那个神秘的徐娘子究竟去了哪里。”
  春生从内间出来,说:“徐娘子去了海上,往南京方向,但没到南京。半道上有大船来接,船上的人有杭州府下的县令孙承泽、南京都察院御史祁玉,还有一个海商叶明。叶明给了徐娘子许多金条,他们密会了一个时辰左右,然后徐娘子搭乘小船回来了。”
  杨宝儿的脸色如石蜡一般僵硬,叶明,大名鼎鼎的海盗头子?孙承泽,杭州府下的县令,他的同科?杨宝儿越来越觉得他的同科中人才辈出,例如沈约,也例如孙承泽。
  沈约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崔蓬自己想出来的,还是霍韬告诉她的,沈约的确有过这些想法,但当戚英姿失踪之后,沈约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和马世远贝兆楹在一道玩心眼,无异于与虎谋皮。
  沈约心道:对于戚英姿消失六年,自己真的是无心为之,自己也夜夜睡不着觉,甚至从那以后就再没亲近过女人,因为心里有愧。
  唐纵听了半晌,倒是好笑,“行了,都别说了,多大个事儿。”
  唐大都督伸手去拉崔蓬的手,“别炸毛了,丢人。”
  崔蓬抿着嘴,唐大都督在崔蓬耳边低语:“你叫他怎么办,赔你时间,赔给你青春,还有赔你的多年爱恋?”
  唐纵的耳语很有些效果,崔蓬看了沈约一眼,扭头出去了。
  清晨的海浪还没涌起,崔蓬在一块石头上坐了,唐纵站在她身边,劝道:“你既然看重他,就应当知道他是这个样子,你既然选择忍耐,就不应当拆穿。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他一直就是那个样子,两头摇摆,样样都想要求个周全。”
  唐大都督叹一口气,“你今天这般喋喋不休,应该不是为了那谁徐娘子,你到底怎么了?”
  “小庆死了。”
  崔蓬从腰间摸出一封信来,“赵全给大有来的信,信上说小庆死了,佘小庆死了。”
  女人垂着头,好像哭过了,唐纵听见了有甚么滴入沙丘的声音。
  “小庆?”唐大都督本想问,小庆是谁,又觉得不合时宜。
  “佘小庆,是我邻居,年纪和我一般般大,他有个两个哥哥,佘家大哥叫佘喜庆,喜庆死在了嘉靖元年的安南战场上。喜庆死的前一年,我爹娘也死了,当年就是喜庆告诉我,说军中给饭吃,叫我去投军的。
  佘家是世袭的军户,喜庆死后,朝廷勾摄佘家的次子大庆入伍,大庆在嘉靖二年去了山西大同卫,他去了山西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消息。
  小庆是在嘉靖七年入伍的,他在南京卫所,南京和宁波隔得并不远,等嘉靖九年,佘爷爷死的时候,我给小庆和大庆都写了信,小庆从南京回来了,但大庆没有回来。”
  崔蓬说:“我一直疑心大庆是不是已经死了,如果不是已经死了,他怎么会这么多年没有消息?但朝廷没有下死亡通知书,当年也没有按例勾摄小庆入伍,我就不知道大庆是不是真的不在了。”
  “十五年了,大庆去了山西大同卫十五年,这十五年里,除了第一年来过一封信,这些年,就再也没有消息。”
  女人说:“我当年也曾经拜托沈大人替我探听,问问山西大同卫有没有佘大庆这个人,但沈大人没给我回信,六年过去,他一直都没给我回信。”
  唐大都督听在耳朵里,“山西大同卫,嘉靖二年?”
  嘉靖二年,大概沈约沈大人还在他扬州府的小院子里读书,而唐大都督早就跟着家中长辈上过几回战场了。唐大都督略微想了一下,回道:“嘉靖三年八月,山西大同卫的士兵造反,他们杀了大同巡抚和卫所的参将,还放火烧了官署,接着就窜逃各地。那支戍军大约有两千五百人,叛.乱之后,他们就地解散了。”
  唐纵说:“原因是山西巡抚要将这支部队调走,调离大同,巡抚想让士兵分流,入驻山西外头的堡垒,护卫大同城镇的安全。但当年那些士兵从正德朝一路享受过来,安逸惯了,不愿意离开大同。三年之前,也就是正德皇帝死的那年,甘肃巡抚也是遇见了一样的事情,他也是指挥军队,但指挥不动,反而被造反的兵士杀了。”
  “你的意思是?”崔蓬抬头。
  唐大都督道:“我叫山西卫去查,查查目前山西卫正在服役的人中有没有佘大庆这个人,如若没有,也未必就是死了。兴许他在嘉靖三年,参与了叛乱,最后被清除出军队,逃脱了。”
  崔蓬不说话了,她望着远远的海平面,不再声响。
  唐纵将信收起来,又拍了拍崔蓬肩膀,说一句:“佘奶奶年纪大了,有些话不必说。就像你今天有些话,本也不必说的。”
 
 
第60章 这些年来
  入了冬季, 初冬的宁波海面上渐渐平静, 船只也不如春夏时节多, 贝兆楹还扣押着齐大有的女儿和女婿, 沈约去问过一回, 原本想叫贝兆楹将人放了,却又在贝兆楹下头的一个低级武官嘴里听出一点别的话音来。
  那是一个提调官,姓谢, 他说:“沈大人, 我和齐大有是认识的, 我们以前在一支队伍里呆过,是以我们对齐大有的家人肯定也不会无缘无故打骂虐待。”
  人家都这么说了, 沈约肯定要记人家的人情,便道:“有劳这位大人。”
  “这些日子唐大都督也来问过几回,问贝参将甚么时候把人放了, 齐大有自己也来过, 我跟齐大有说了几句, 今日沈大人又来了, 下官便跟沈大人也说几句。”
  沈约回礼,“有劳大人。”
  谢提调说:“齐大有这个女婿姓林,过去是个农民, 在宁波府有两亩水田, 过去日子过得一般般,齐大有在军中服役的时候对他们一家就多有帮衬,这个不仅下官知道, 军中很多弟兄都知道的,沈大人可以去问。”
  “嗯”,沈约颔首。
  “嘉靖十年,统领齐大有他们的游击将军被捕了,说是与日本人私自通贡,齐大有他们那支队伍就解散了,年轻点的去别的卫所,齐大有年纪大了,当年就被准许归乡了。”
  见沈约面色如常,那谢提调才继续道:“不过就是那时候,齐大有的女儿女婿就发财了。”
  “发财了?”沈约不记得齐大有家女儿的环境很好,他只看见她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住在一个小屋子里。
  “没错,发财了,咱们底下的士兵有人看见那姓林的去汇通钱庄提钱,并且一提就是五百两和一千两的银票,好像他们一家子还在舟山和绍兴都买了地,这个宁波官府没有记录,沈大人要查的话,恐怕还得去舟山和绍兴的州县去查。”
  谢提调官说:“就这几年,很多农民、渔民,还有一些盐商和海盗搅和在一起,他们没有甚么诉求,就是要发财,他们受不得苦,种不了地,都跟着海盗在海上讨生活。有些人给倭寇通风报信,有些人是包庇窝藏,有些是给海盗接济食物,那些有钱有势的豪门就给海盗运送私货,或者借来关文,贴了封条,好叫咱们不敢查他们的船和货品,这些都是有的。沈大人,这些话下官就和你说一说,至于你信还是不信,下官亦是言尽于此了。”
  沈约觉得头疼得很,齐大有年纪大了,现在一个女儿和女婿又有勾结海盗的嫌疑,看来贝兆楹他们下功夫也不是捕风捉影,这回他和杨宝儿来查倭寇,岂不是要砸了自己的脚。
  沈约与那谢提调分开,后头一女子喊他,“大人!”沈约扭头,原来是傅默宁跟来了,沈约道:“你怎么来了?”
  傅默宁被唐玉蝶赶出家门,唐玉蝶撵她出门伺候沈约,傅默宁如何不愿意,她也想来,只是唐纵没发话,她不敢擅动罢了。
  傅默宁道:“误了船,走到半道上,船公不肯走,说漕河要冰封,我只好转陆路,这一路......”瞧见沈约,傅默宁自然是高兴,但沈约却觉得麻烦了,唐纵叫傅默宁在沈家是要看住唐玉蝶的,傅默宁走了,天知道唐玉蝶能闹出甚么大事来。
  “既然来了,那就去拜见大都督。”沈约心道,跟着你家主子比跟着我好,你一个大姑娘跟着我,闲话传出去,我不好做人,你也不用嫁人了。
  唐纵正在和徐乐乐谈烟波楼,徐乐乐今日穿了一件天水碧的锦袍,袍子上都有了毛边,她怕冷,这风稍微大点,她就发寒。
  “大都督,这是三十根金条,您点点。”徐乐乐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着一个小厮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非常年轻,也就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青布衣裳,有些畏首畏脚。
  唐纵的眼神早就扫过了徐乐乐和她身后的两个人,那小厮长得倒是好看,比清秀还多了一丝妩媚,唐大都督一时间也找不到甚么形容词给这个男人,总之就是一脸慵懒的猫样。
  唐纵大概猜到了这几人的关系,这个小厮绝对和这个老鸨子有一腿,没有一腿,也露不出这么个表情出来,只见他略微昂着头,俯视咱们的唐大都督,可不就是个得了宠的轻浮面首样儿。
  “咳”,唐纵敲敲桌子,“冬生,出来数钱。”
  唐大都督才不会亲自数钱,这事儿不该是他干的事儿,“诶”,冬生应声出来,他一眼瞧在徐乐乐身后的小丫头身上,“冬桂?”
  冬生还要再看,那小丫头直往徐乐乐身后躲,冬生着急,想上前去扯那丫头,唐纵道:“钱少了。”
  “钱少了?”徐乐乐将金条展开,“大都督数清楚,这哪里少了,这就是三十根金条,大都督一言九鼎,说话落地生根,大都督......”
  高帽子一顶又一顶,唐纵摇头,“别跟本督扯这些没用的,本督不受这套,这钱少了,想要烟波楼,换个人来谈。”
  徐乐乐涨红了脸,“原来是大都督瞧不上我这般烟花女子,不知道大都督想和谁谈?”
  “叫叶明来,叶明来了,我就将烟波楼还给你们。”
  徐乐乐开始笑,她似乎在笑唐纵无知,又好像在笑自己命苦,“大都督说甚么玩笑话,民妇听不懂,谁是叶明,哪一个是叶明?”
  唐纵站起来,“叶明不来,那本督就调人去攻打他屯聚在金塘烈港的巨舰了,若你们觉得不稀罕,那本督就再去找广东水师借点儿兵,想来对付个叶明,也是够用的。”
  沈约领着傅默宁回来,徐乐乐瞧见沈约,预备故技重施,还没跪下,就被傅默宁扯住胳膊,“离我家大人远点儿。”
  徐乐乐这是第一回 瞧见傅默宁,她一瞧见傅默宁,仿佛回到第一次瞧见戚英姿的时候,像,真是像啊!徐乐乐被傅默宁捏住胳膊,傅默宁冷盯着她,徐乐乐则看沈约,好像是说,你的口味还真固定,这些年来,就没变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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