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心中默念一遍,表示记熟了。
余氏招来丫鬟,将准备的铺盖还有换洗的衣裳都装了箱,还有一小包药材,一并都让侍从带过去。余氏陪嫁过来的卫嬷嬷见她一直不开颜,不由劝道:“娘子且放宽心,大郎忙的是大事呢。”
余氏轻轻叹道:“我知道。可若是其他事到也罢了,偏偏是时疫。嬷嬷你也瞧见了,府里这段时间也清静了不少,就连……”说着,声音压的更低了,“那位,这几天也安静了。”
卫嬷嬷知道余氏所指的是老侯爷,心中颇有几分感叹。时疫虽来势汹汹,可对侯府长房来说竟然有些因祸得福,老侯爷虽然还会骂大郎,但这段时间都没再干什么荒唐事,真是谢天谢地啊。
“大郎的辛苦侯爷是看在眼里的。”卫嬷嬷替余氏道了声阿弥陀佛,“所以侯爷才将这后院诸事都交给娘子您来打理了啊。”
听卫嬷嬷提到这一点,余氏也安心不少。她嫁来有好几年了,连嫡长孙都给侯府生了,按理说侯府没有侯夫人,应该是她这个长房媳妇儿来管家,可侯爷偏偏宠信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杨氏!
余氏是世家女出身,自有她的傲气。——你不让我管,我还稀罕不成!
但自从杨氏被禁足后,后院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又集中到了她身上,那段时间余氏颇为难受,因为老侯爷依旧没有把管家的权利交给她。
想到以前回娘家省亲时,原来闺中的姐妹们相聚一个个看她的目光都颇为复杂,有同情,有怜悯,也有幸灾乐祸。大家族的后院阴私不过那么几件,要么是事关子女,要么是妻妾争宠。可她嫁了个好男人又如何,生了嫡长孙又如何,男人不花心还顾家又如何,偏偏遇到个位高权重还无比糊涂的公公。
对于侯府后宅这种小妾们毫无规矩,每天演着上不得台面的争宠构陷戏码,余氏看着都觉得污了眼睛。想她余家,当家主母都是知书达理,又有大家族的教养,眼界很颇为开阔,可堂堂博陵侯府却专门叫个妾来当家。大家来走亲戚的,我家的特地让当家主母带着嫡子嫡女出来拜访你,你叫个妾出来接待,这到底是走亲戚啊,才是结仇人啊?
偏偏老侯爷觉得一点事儿都没有。妾怎么了,妾也是他的女人,怎么,你看不起本侯的女人啊……老侯爷的流氓思想就是这么无赖。
不过自从有了时疫的传闻后,老侯爷的手也松了。三天前,特地将府里后宅出入平安的对牌,以及银库的钥匙交给了她。自从嫁到侯府来整整七年,余氏觉得自己终于被真正的尊重了一次,老侯爷静养不怎么见人,她便朝正院的方向拜了三拜,郑重的收下。
主仆二人正在核对侯府的开支,二门的守门丫鬟走到里院,对里院的丫鬟道:“好姐姐,快去回娘子,大姑奶奶回来了。”
听到院子里大丫鬟的传话,余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起身回屋换一身见客的衣裳。
霍文萱乘轿从侯府侧门入,一直到二门放停下,在侯府的四个丫鬟拥簇下往余氏所住的兰泽院而去。兰泽院,差不多是个串字型,前面是霍文钟的书房、议事之地,后面则是女眷住的地方,算是侯府里的独立庭院。
“嫂嫂这段时间可忙坏了吧,大哥一直在府衙不曾回来,府里大小事都得嫂嫂忧心了。”霍文萱边说,边微微福了礼。
余氏侧身微避,伸手将她扶起:“三娘不必如此客气。这院子里大小事都有成例,我也是做惯了不费什么心。倒是东哥儿前阵子淘气,现在被他姐姐拘着读书,我这个当娘的倒是省心不少。”
“嫂嫂儿女双全,好福气啊。”霍文萱有些羡慕,她刚嫁入沈家一年,现在还没有好消息。
闲聊间,又有几个府里的管事娘子前来回话。霍文萱微微一愣,余氏矜持的笑了笑,霍文萱心中震惊了,脸上也带了一丝惊讶:“看来我这会儿来的不是时候,倒是叨扰嫂嫂了。”余氏竟然开始管家了,不仅是她的兰泽院,而是整个侯府的日常!
她爹禁足了杨氏,可后宅中他爹喜欢的小妾又不止杨氏一个,没了一个杨氏,再宠另一个对渣男来说多正常啊,可如今这是怎么了?!
聂冬正坐在湖边垂钓,博陵侯府的大的如同一座公园,在侯府里他还可以在湖上泛舟。古代贵族们的人均住宅面积真是大啊,哪怕这里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空调,可作为顶尖贵族他的生活质量并没有下降多少,更何况,他又不来大姨妈。
湖边微风徐徐,聂冬舒服的叹了一声。外面的事交给霍文钟,侯府里的日常交给大家族出身的余氏,不然让他去看古代的账目开支,去听侯府今天花了多少银子,明天有多少进项,哪处的小厮犯了错了,某一家的管事与人有了口角……
聂冬表示,管家这种事还是得专业的来!这可是涉及到财务、人事等诸多方面,哪怕是在现代,他对此都不算特别熟悉。
听说古代大家族得女人在出嫁前琴棋书画这种才艺可以差一点,但读书写字都是必修课,管家更是各种好手,各个都是一流的cfo,而且还会好几样拿手的私房菜。古代男女分工,男主外女主内,但女子若不读书识字如何要管理好一个这么大的家族的日常产业,且不说女人还要扮演母亲的职责,负责子女幼年时的教育问题。所以聂冬一直想不明白为毛清代会有个蠢货写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谬论出来。
总之,将府里的日常事务交给余氏后,聂冬彻底轻松了,除了关心赵县时疫的情况外,其他时间基本都闲着了,反正侯府够大,他每天出来逛逛也不觉得厌烦。
秦苍敏锐的感到老侯爷最近心情不错,原因待研究中。秦苍一向觉得老侯爷此人颇为矛盾,有的时候很有理智,有的时候却十分疯狂,从这段日子来看,应该是理智的老侯爷占据了上风。几步开外,一个一等侍从打扮的小厮正冲着湖边示意。
聂冬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便道:“去看看什么事?”
不多时,秦苍回来道:“禀侯爷,三娘来了。”
聂冬差点就从椅子里摔下去,一只手紧紧抓着扶手道:“她来做甚?”话音还没落,就看见一妙龄女子施施然然的走到湖边,面带微笑的对他福了一礼。
女王陛下快来救命啊,霍文萱又来了!!!
“父亲近来可还安好?”霍文萱偏过头望向了湖面,不禁感叹,“府衙那边忙的昏天暗地,父亲倒是好兴致啊。”
“本侯不是让薛太医将药方送去了吗。”聂冬沉着脸,“你不在沈家呆着,三天两头的往侯府跑作甚?”
二人说话间,除了秦苍外,其他人都退的远远的。
“莫非父亲忘了十七郎身上还有个县尉的差事,他不在家里,我一个人也没意思。正好爹爹把杨氏给禁足了,哥哥也去了府衙,我就想着侯府里爹爹肯定缺个说话的人,特地赶来表表孝心呢。”
这话倒是将聂冬给提了个醒,沈江卓现在担任的乃博陵公安局局长一职。
霍文萱又道:“爹爹要组那什么消毒小队,这差事倒是落在了十七郎的身上了。”
“为何?”聂冬好奇道。
霍文萱摇了摇团扇,目光静静的盯着聂冬:“父亲要博陵上下都依着侯府的要求来建,侯府里的可是秦苍训出来的,放在外面自然得十七郎去才行了。”
结果聂冬脑中转了好几道弯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一个消毒队要公安局长出马来组建。霍文萱心中却的疑虑越来越大,用着不经意的口吻试探道:“十七郎虽然有个县尉的头衔,但到底也没有秦苍老练,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父亲可别怪罪啊。”
聂冬头上灯泡一亮,恍然大悟道:“你是替他来求情的?”
霍文萱双眼微微弯成了月牙,缓缓道:“是啊,父亲果然一猜就中。”
聂冬被她笑的打了个寒颤,嘴里却十分强硬:“他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本侯看他也不必当这个县尉了,照着葫芦画瓢都不会吗?!”
霍文萱知道她爹年轻的时候任过一阵子卫尉,乃九卿之一,职权颇重,但说白了就是替皇帝看大门的,守备宫廷,非皇室亲信不可任此职,后来因在宫廷内喝酒闹事被免了职。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霍文萱还是得说,他爹在训练侍卫上很有一手,秦苍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侯府短短数日就能练出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消毒队。
只是老侯爷的荒唐之名过甚,到如今大多数人知道都是他那些荒唐事迹,这些个正事倒没几个人记得了。此刻霍文萱更加确定侯府的消毒队就是她爹一手建起来的,所谓的薛太医之流八成就是幌子!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还真的心系苍生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让霍文萱想笑,除非他爹被换了魂,否则那样不顾妻儿死活的人怎么可能有这般的觉悟。
聂冬没有察觉到异样,还在继续摆老侯爷的范儿:“方子上都写的明明白白,猪都教会了,难道十七郎还不会?亏得你还为这样的小事跑回侯府!”
霍文萱轻蔑道:“对父亲来说这当然是小事,在父亲眼里,除了陛下和太后娘娘,其他人都是蠢的。女儿这次回来,倒是还有另外一件事。王家丞已将女儿的嫁妆归还了一部分,还余下些暂时补不上来。不过这也不要紧,父亲将剩下的折成银子给我也行。”
聂冬点点头,装作一脸不耐烦的模样:“知道了。”
“我知道父亲最近要发一笔小财,所以才不会将区区两万两白银放在眼里呢。”霍文萱淡淡笑着,耐心的看着她的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
第十九章 揣测
“两万两?!”聂冬一惊,他知道霍文萱的嫁妆不菲,原来都厚到如此地步了啊!可见到霍文萱眼底的笑意,顿时怒了,“你骗我?!混帐!”作势就要将负责此事的王家丞宣来。
霍文萱制止道:“父亲何必与我为这些小钱的计较,您不是要发财了吗。”
聂冬气的吐血:“你说的哪门子的混帐话!真该让你的嬷嬷在多教教规矩,像你这样没上没下的,你婆家也要恼了你!”
霍文萱浑不在意,摆摆手一脸轻松:“爹爹不必如此担心我,我婆婆一向都是明事理的人。她比不得爹爹您身份贵重,无须留在博陵安抚民心,已经离府去了别处避时疫了。”一边说着,却紧紧打量着老侯爷的神色。
果然,老侯爷虽然脸色愤怒,但霍文萱却看出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了。在侯府长达十六年的对老侯爷的察言观色,在某种程度上,霍文萱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甚至包括老侯爷更了解他自己。
外面都说,老侯爷是被逼迫留下来的;
外面都说,侯府的药方子虽然有些奇怪,但效果还不错,是太医特地写的;
外面还说,消毒队是因为老侯爷贪生怕死,所以太医便出了这样一个主意,派了秦苍去训练……
可霍文萱看到却是,在药方还没公布之前,她爹便提前告诉她要灭鼠,要撒石灰,要扫房,哪怕是听到别人离府了,他也没有真生气;她爹禁足了杨氏,没有宠幸其他小妾,并将管家大权交给长房长媳,不再限制霍文钟结交当地官吏,听说还派了先生去督促六郎学习,好将杨氏带出来的那股子小家子气给褪去;她爹悉数归还了她的嫁妆,还派了为人正直的王家丞来监管此事,而且当她说还差两万两白银的时候,她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信了!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个人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还都给自己找了一个看似荒唐的借口,让他看起来很像老侯爷。
只是……很像而已……
霍文萱此刻的心情很复杂,有着一丝恐惧,可竟然还有一种期待和兴奋!
聂冬不想再和霍文萱纠缠,虽然同情她之前被渣爹虐待,但聂冬自觉自己做的弥补已经够多了,他又不是真的老侯爷,作为一个富有同情心的陌生人来说,他已经问心无愧。
“虽然你婆婆不在府里,可你隔三差五的回侯府算什么事?以后有事也不必自己跑来,沈家没丫鬟婆子供你使唤吗?赶紧回去!”聂冬不耐道。
离真相只差半步的霍文萱哪里肯走。
“父亲也真够小气的,如今都要发财了,也不带着我。”说着,故意用那不屑的眼神望向聂冬,“您出了方子吩咐博陵上下照着方子抓药配消毒汤汁,却又偏偏没有事先去与那些个药材铺子知会一声。商人逐利,此药方一出,博陵药材的价格定会涨上数十倍,难道父亲不会去分一杯羹?更别说咱们还要给赵县运药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