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受、她煎熬,有一次无意中认识一个要去广州打工的远村人,在他的口中,广州就像天堂。外面的世界是她无法想象的精彩。她问广州有省城大吗?那人嗤之以鼻,十个省城都比不上广州!
他对她说,跟着一个哑巴男人没前途,他们俩一起去大城市奋斗。她头脑一热就跟着他走了。刚一到广州,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大城市车水马龙的街道,就被那人带到红灯区卖给老鸨做皮肉生意。
她没有钱没有人,甚至话都听不明白,广州距离夹岭村千里迢迢。这一次没有人来带她回家。
在珠三角辗转的日子,她经历了好多男人,有当老板的也有有上班的。可是这些人都是些油嘴滑舌的衣冠禽兽。嘴上说要带她走,结果还不是提了裤子拍拍屁股就走。
后来她年老色衰,老鸨随便给点钱打发她走,从没做过粗活的她找不到工作,就又捡起了老本行。客人是她以前最不愿意接的那些没钱的民工。
浑浑噩噩到四十岁,重生前一晚是她的生日,她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一时悲从中来回想了好多事情。
当时年纪小天真看不明白男人,现在回头看,当初秦嘉平根本就没打算跟她好,就是想占便宜,而且他家里条件也没他说的那么好,爹妈也就是工厂几千人里普普通通的两个工人。
而她的丈夫燕大栓,残疾,窝囊,没主见,但是他善良。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是她最没有负担的日子。
那时候,她还能掐着腰中气十足的骂他窝囊废,而不是现在只能窝在出租屋里破败衰老的妓.女。
蓦然回首,她经历了这么多男人,燕大栓是唯一拉过她一把的人。
她后悔,真的后悔!
当时她就想,如果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一定好好过日子。虽然燕大栓没用,但是他是这辈子唯一温暖过她的人。
历经千帆,平平淡淡才是真。
她喝了很多很多酒,再一睁眼,就回到了18岁的时候。
消化了这个惊天大喜之后,孟春蓉长长叹出一口气,才感觉到身上一阵阵的隐痛。1977年的时候她18岁,那时候她唯一糟的大罪就是因为秦嘉平的事情被家里人打了一顿……
孟春蓉浑身僵硬,自己上辈子过得那么凄惨,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这一天。
她意识到,她重生了,却没有重生到最应该的时间。
为什么就不能早一天!半天也行啊!
孟春蓉只觉得上天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前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狱。难道这辈子还要重复同样的而悲剧吗?
不,坚决不行,她不能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上辈子村里流言蜚语逼得他们家不得不赶紧给她找婆家,那这一次只要别被其他人知道,就还有一线生机。
至于今后的生活,她一个从大好时代重生回来的人,还怕过不好日子吗?
处女的事情,她相信只要跟燕大栓有了感情,他不会在意这个。上辈子燕大栓愿意去省城接她,应该是对她有点感情的。
跟秦嘉平的事儿绝对不能让村里人知道。
孟春蓉感觉到身后二妮儿愈加平稳的呼吸声,神色复杂。上辈子二妮儿自从离开家去县城当女工,就一路好命,什么好事儿都发生在她身上,对比之下她就像蝼蚁。
孟春蓉暗自咬牙,二妮儿拥有那么多,也不差这么一点。明早她求求二妮儿把缫丝厂的工作让给她,大不了她出钱供二妮儿读书,二妮儿本来就是当了一年女工然后考上大学,这样她养着二妮儿还能好好复习呢!
对,就这么办。
把未来安排好的孟春蓉此时正斗志昂扬地勾画她和燕哲的美好人生,但是她没想到的是,不久后又一个意外之喜即将砸到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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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淡薄,山林寂静,在这个连蚂蚁都在家睡觉的时间,却有一道人影在夹岭村东边的山道上健步如飞,所过之处飞沙走石。
燕哲像黑夜中矫健的野狼,顺着原主记忆中熟悉的跟自家后院一样的夹山坡抄近路狂奔。现在大概是凌晨左右,早班车是五点半。从大路到县上步行估计一个小时,秦嘉平是借村长家里三轮车赶路,快一点估计半个小时就能到县城车站。
燕哲就怕他顺着大路找过去,秦嘉平已经坐车离开。所以才抹黑走山路。
原主从小就在夹岭村这一圈晃悠,地形比谁都熟悉。这也是燕哲敢这么大胆的原因。
一想到原主的轨迹他就憋了一肚子气,这提示来的有点晚,怎么不在草垛子那就提醒提醒他。直接曝光让这对狗男女在村里结婚,也省得他这么玩命去抓人啊。
按照孟春蓉的性格,生前那么作,再重生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可一点都不想跟那女人有牵扯。
燕哲一个大跨步从一米多高的山坡上蹦下来,前方两百米处就是车站。白色小型铁皮客车笨重的屁股正对着燕哲闪烁红灯。
卧槽!先别开车!
燕哲一口气都来不及调整,以百米刘翔的姿势就往前冲!
“都坐好了准备发车。”司机师父抿一口浓茶,盖好盖子习惯性发车前言。
“诶?师父等下,后面好像有人。”一个坐在后排的乘客扬声对司机说。
司机看后视镜,一个高壮的汉子正一脸狰狞地朝车飞奔,他重新把车档挂好,按开车门等人上来。
那汉子像个疾行的炮弹似的一脚跨上车,感觉车头都被他踩得抖了几下。
“车费五毛。上后头找座位坐好,赶紧发车了。”
司机等了一会儿发现身边的人没动。他皱着眉转头,发现这人长得十分高大,结实硬朗,胸膛剧烈起伏,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到下颚,一双眼睛此时深邃如海地扫视车厢里的人。
“愣着干嘛?全车人都等你呢有点数没。”
话音刚落,就见这人气势汹汹迈步,抓小鸡似的一把拎起一个坐在中后排靠窗位置的年轻人。
第23章 八十年代
秦嘉平挤上车告别送他一程的村长儿子, 就在靠窗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他昨天晚上刚睡了孟春蓉,然后又连夜赶车, 疲惫的很。可是即将能回省城的巨大喜悦充斥神经,又让他兴奋异常,恨不得长了翅膀立马就飞回去。
最后上车的人磨磨唧唧耽误时间, 秦嘉平神色不悦,刚要睁开眼看到底谁那么烦人, 脖颈突然一紧,就被人揪住衣领子拎了起来,吓得他赶紧睁开眼睛, 迎面近距离对上燕大栓那张黑沉沉的脸。
“燕哲?你干嘛!”秦嘉平声音里充满了匪夷所思。这燕哑巴想干什么?!
燕哲的衣裳都是汗,煞气腾腾地看这小白脸,无视他的挣扎和疑问,直接把人从座位提到过道边上就往外拖。
可他妈算抓到你了!
燕哲人高马大, 秦嘉平比他低半个头, 又是典型的白斩鸡, 生生被抓住衣领往外拖弄得狼狈不堪。
“燕大栓!你发什么疯!快放开我!”
一车的人面面相觑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原来是寻仇的?
但是燕哲这人外形和气场实在是太强势,秦嘉平长得斯斯文文, 衣着体面,怎么看怎么像是霸凌现场。自动把燕哲当成了恶霸刺头儿。
这时候人民风多淳朴啊, 不能眼睁睁看恶霸欺负人。把去路堵上要让他松开秦嘉平。
燕哲不会说话, 没法解释, 但是他气场强,眼神一扫就能吓住人。这时候坐在最前排的一个一身剪裁得体正装的人站了起来。
“这位同志, 有什么话好好说,现在是新社会,乱用暴力是违反法律的。”
燕哲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一圈,立即发现此人身上与旁人不一样的庄严感,隐隐透出一股军人的气质。
燕哲不是不讲理,一看有人为秦嘉平出头。他淡定放开秦嘉平,一点也不避讳地对那人比划自己嗓子,告诉他他不能说话,然后右手在半空中比划写字的姿势,问他有没有纸和笔。
邵舟平见此景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人是个残疾人。对上燕哲好不躲闪的目光,直觉告诉他这人不是流氓地痞。
他掏出口袋里的记事本和英雄钢笔递给他。燕哲一看这俩可都是好东西,心中明白这人有点来历。
【这人是省城到我们村的下方知青,昨天刚糟蹋了我们村的一个姑娘想跑。要抓回去讨公道!】
燕哲飞速写完然后递给邵舟平。邵舟平一看上面的内容,神色一凛抬眼看燕哲,燕哲刚毅十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里透露出了他的真诚。
邵舟平一把收起本子,对周围人说:“各位,这位同志是他们村的返乡知青,村长临时发现有些事情没处理完,让这位同志赶紧来找人的。这位同志不会说话,行为让大家误会了。”紧接着邵舟平从怀里拿出他的工作证:“我是军工厂的上尉,我跟着两位同志走一趟,大家放心。”
车上的人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就都放心了。尤其燕哲还是个哑巴,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也自动被理解成着急上火。
秦嘉平在一旁听得要急死了,他今天不走就赶不上明天回城的车!他不能回去啊!
“这位同志,我都交接完才离开的,保证万无一失。今早也是村长儿子送我来的车站,我今天要去赶省城的车,不能耽误啊!”
燕哲跟邵舟平对上暗号,也不管秦嘉平瞎几把鬼叫什么,推搡着人往车下走。邵舟平也从座位上出来跟着他们身后一起下了车。
白色铁皮客车突突喷了两口尾气,秦嘉平眼看着车启动,距离越来越远,急的汗都流了下来,转身看身边这个坏他好事的燕大栓一肚子怨气:“燕大栓你他妈别找事儿!诓我回去对你能有什么帮助!”
燕哲一看这傻逼敢骂他,抬腿踹了这怂包一脚,被邵舟平拦下,然后心平气和地对秦嘉平说:“这位秦同志,你既然是给老百姓做事的,有问题一定要回去看看。否则怎么对得起国家对你的信任?返程车票你不用担心,为老板姓服务耽误了返乡时间,我出个证明帮你再垫一张票,你看怎么样?”
急成了跳蚤的秦嘉平听说这人能给他弄到车票,而且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思转了两转,慢慢平静下来恢复成往常衣冠禽兽的样子。
“这位同志,你说的对,我是为人民服务的,有问题一定要回去解决问题。对不住让你笑话了,下乡几年都没回过家,哎!难得有机会,心里着急。”
“秦同志你放心,这趟我跟你们回去,然后咱们就去交通队开证明。”
“谢谢!谢谢你了同志!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免贵姓邵,名舟平。”
“邵同志!”
燕哲在一旁默默听这俩人吹嘘,听到邵舟平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忽然楞了一下。
这他妈不是小说男主的名字吗!
燕哲再去看邵舟平,目光就带上了恍然大悟的审视。
小说里男主邵舟平是军人世家,从小就在兵营里长大。动荡期间在军队结识老科学家,从此对机械产生浓厚的兴趣,毅然从一位指挥军官转成技术军官,目前在军工厂负责机械领域。
恢复高考后,邵舟平在老师的建议下准备参加考试,钻研机械技术。开始复习的他跟女主孟春瑶在书店结识,一来二去熟悉之后,知道她一边工作赚钱却没有放弃参加高考,男主被女主如此清新不做作的村姑吸引,慢慢地就在一起。二人一起参加高开,携手双双去首都上大学,HE。
燕哲垂眼沉思,这人以后是孟春瑶的丈夫啊……
啧,感觉有点怪怪的。
邵舟平觉察到燕哲看他的眼神好像有点变化,说不清是具体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高兴的情绪。他猜可能是秦嘉平这人道德品质不好,而他刚刚跟秦嘉平热络,让这位同志感官不好了。
想到这里,邵舟平不再多言。三人只管闷头赶路。
秦嘉平被两个高壮的男人一左一右夹着走,感觉就像押解犯人似的。他心里不爽又怕得罪旁边的邵舟平,一肚子憋屈就往燕哲身上撒。
“燕哲,是村长叫你来找我的?”
“你出门的时候天还黑吧,为啥村长叫你来找我?”
“燕大栓,你什么时候会写字的。”
“以前咋没听你提起,你这种行为非常不好!”
“你跟我说村长找我到底什么事儿!要是恶作剧,我真要告你一状!”
燕哲被烦的不行,朝天白眼,跟邵舟平要来纸笔刷刷刷写下一行字。
【说不清楚,你回去就知道了】
再问打死!
秦嘉平心里火烧火燎,同时对燕哲来找他这件事越来越怀疑。心中隐隐不安,汗水一层接着一层,沾染空气中的尘土,整个人就像一根蔫了吧唧的腌黄瓜。秦嘉平不停地擦汗,袖口不一会儿就湿哒哒。
三个人走到半路上,村长儿子赵金鹏从后面蹬三轮车赶了上来。
“诶?秦知青?你不是上车了吗?燕大栓?你又在这干啥呢?”赵金鹏三轮车上放了些在县里早市买的东西,远远看见前面并排走的人有点眼熟,那身衣服不是早上送秦知青时候穿的吗?
他使劲儿等了两下车赶上去看,还真是秦知青!再一看旁边,居然是他们村的燕大栓!
赵金鹏满心疑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秦嘉平看到村长儿子就跟看到救星一样。
“赵金鹏,燕哲把我从车上硬是拽下来说村里有事叫我回去处理。昨天咱们走的时候你也在,我不是都跟村长交待好了么?怎么能还有没处理好的问题啊!”
赵金鹏一听也有点发懵,挠头喃喃道:“我爹说没事儿了啊……”
“哎呦!是不是突然又想起来了啥?秦知青你别怪我爹,他最近岁数大了有时候忘事,哎呦要是真忘了啥真的太对不起你了。”
秦嘉平让赵金鹏一惊一乍晃的没辙,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助力,反而又被推了一把。他垂下眼睑遮挡眼中的阴霾,这回是飞回去不可了。
他恶狠狠地看身边的燕大栓,眼睛里的鄙夷和怨毒仿佛恨不得化成利剑看在他身上。
这个没用的死哑巴,要是敢诓他,他就弄死这个废物!
有了赵金鹏的加入,一行四个人加快脚步,不到半个小时就回到夹岭村。
这时候虽然时间还早,但是天大亮村里的人基本都到庄稼地里上工了。赵金鹏秦嘉平和邵舟平三个人往村长家方向走,燕哲半路上跟邵舟平示意自己去通知一下女方家里,二人会意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