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愈跌跌撞撞回到家。宋府的门还为他留着,他刚一进门,门房就一脸喜气地告诉他:“恭喜大少爷,贺喜大少爷……”
他停住了脚步,侧过头,苦笑一声,问:“喜?什么喜?”
他还能有什么喜?他的妻子不但被赐婚给了别人,连她自己都跟别人私定终身了。
他满腔愤怒无处发泄,这边门房竟然还恭喜他?是看到了他头上绿油油的帽子,特意来嘲笑他的吗?
门房大约没看出大少爷的不对劲儿,满脸堆笑,说道:“夫人有喜啦,阖府上下都有赏呢。”
“有喜?”宋愈一瞬间有些恍惚。是了,令仪有了他的孩子,有他们的孩子。他得去看看她,看看他们的孩子。
他忽然来了精神,一把推开门房,大步走了进去。
门房在他身后摸不着头脑。按说继母有孕,大少爷就算高兴,也不该这般失常啊。难道说另有隐情?
这门房在大宅院里待的久了,各种阴私也听过一些,想象力也就较旁人更丰富一点。
年轻的继母和年纪相仿的继子,听说之前还有暧昧情愫……
如今继母有孕,继子这种反应,谁知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
……
宋愈走出数十步后,冷风一吹,他才猛然醒悟过来。
不是令仪。
令仪没有嫁给他,更没有怀孕。甚至,她还被皇上赐婚给了别人,她还赠了那人荷包……
被路征打过的地方忽然又痛了起来,密密麻麻,布满全身。
宋愈捂着小腹,慢慢蹲下.身子。
月光清冷,撒在他身上,像是银色的刀子,一点一点切着他的肌肤。
他重生归来,只为了给令仪幸福,他要补偿她,爱护她。
若她最终成了别人的妻子,跟他的人生毫无关系。那他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是,阿蓉怀孕了,府里都很高兴。他不知道他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他只知道,那又不是他的孩子,不是他跟令仪的孩子。
他一心盼着那个没有出生的孩子,这辈子能平安降生,能健康长大。可是,如果令仪嫁了别人,那个孩子,是不是也就随之没有了?
宋愈改蹲为坐,在月光下,沉默地待了很久。
他不能,就此放弃。
……
也许是皇帝赐婚的消息太过突然。之后的短短数日,周暄就收到了不少人的慰问。
首先登门的就是陈苑和陈芸两人。
再过数月,就是陈苑的婚期了。她一直被母亲拘着,在家绣嫁衣,学管家,出门的机会极少。这回听说周暄被赐婚,她才与堂妹一起来看周暄。
陈苑拉着表妹的手,张口就道:“怎么将你许给他了呢?不是说,你跟小宋探花互许终生了吗?”
周暄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是有传言。而陈苑消息灵通,听说过,也不足为奇。
她压着怒火,说道:“表姐不要听别人瞎说。我跟那姓宋的,一点关系都没。”
陈芸也诧异:“暄暄,其实我也听说了的,难道是假的吗?你是不是想着,皇帝舅舅给你赐了婚,所以你不能再……”她拍了拍周暄,自信满满:“你不用担心,虽然那个姓宋的不是好人,但你如果真的不满意这桩婚事,我会帮你的……”
皇帝舅舅最疼她了,周暄若不愿意嫁路征,她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郡主,我没有不满意。”周暄心说,能嫁给路征,是她的一大心愿,她怎么会不满意呢?对这桩亲事,她满意极了。
陈芸不大相信,继续说道:“我知道,皇帝舅舅要推行新政令,移风易俗,肯定回强行推进。只是我没想到,竟然会牺牲你的幸福……”
陈苑虽然不说话,但想法与堂妹基本一致。只是她不能像堂妹那样,一股脑全说出来。
周暄哭笑不得,她也知道她们是好意。但是她们的猜测就有点脱离真相了。她轻声说:“不是的,你们想多了。这亲事,我很愿意。外面流传的,我跟姓宋的怎样怎样,全是假的。事实上,我跟他一点都不熟。你们觉得,我真会跟他私定终身吗?”
她真的不喜欢这那种无稽之谈。
陈芸仍有怀疑:“你说那些都是谣传?”
——最开始,陈芸也不信那些谣言的。只是后来那传言越传越烈,说的有鼻子有眼,还有很多细节,足以以假乱真。而且,皇帝舅舅又恰好在这当头下旨赐婚,不由地她不信。
周暄点头,异常坚定:“当然,都是谣传。”
陈芸沉吟片刻,说道:“你这么说,也的确有可能。暄暄是好人家的姑娘,又怎会学那林樾蓉,跟男人私定终身?”
周暄脸颊微红,不知该怎么接话。她的确是好人家的姑娘,可她辜负了陈芸的信任,她的确是与人私定终身了。
只是,那人是路征,不是宋愈。有些话不能说出口,可她心里并不后悔这么做。
陈苑是姐姐,考虑的相对多一些。她轻声问:“那路征呢?你跟宋探花是谣传,你跟路征呢?皇上赐了婚,却不能赐给你们感情……”
周暄笑了,温温柔柔,却奇异地,带着一点小得意。她不说话,指了指“八音盒”以及其他路征所赠的物件。
“怎么?”陈家姐妹不解。
周暄笑道:“表姐,你忘了吗?他是征征啊。他怎么可能对我不好?”
陈家姐妹一呆。陈苑想起了小时候路征在外求学时,常托人带了礼物回来,赠给周暄。
可以说,从小到大,路征都对周暄很好。那么,即便没有浓烈炽热的感情,单单凭着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和陪伴,他们也能过得好好的。
陈芸则忆起了那一大箱子。她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早有预谋是不是?”她拉长声音“哦”了一声,笑得暧昧,“怪不得,怪不得。”
她很快就想通了。路征是皇帝舅舅面前的红人。肯定是路征看上了周暄,所以才提倡什么新令,还请皇帝下旨赐婚。这小子,线放的够长啊。可怜周暄还傻乎乎的,还当路征是好人呢。
不过,比起宋愈,明显陈芸更待见路征点。——跟林樾蓉和泾阳侯府有关的,在陈芸这里,都不是好人。
三人说笑着,陈苑忽的开口问道:“暄暄,你得罪了谁不曾?为什么会有中伤你的流言?”
陈苑寻思着,表妹周暄与人和善,行事也得体,谁要这样污她的名声,置她于死地?
——陈苑听周暄的意思,似乎很厌恶宋愈。表妹的性子,她也略略知晓些,看着柔弱,却是个决绝的。若是没有皇帝赐婚,那表妹岂不是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嫁给宋愈,一是死亡。恐怕那个时候,表妹会选择死亡吧?
陈苑的话让周暄收敛了笑容,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只是,只是我爹娘曾三次拒绝宋家的求亲。”
“宋家?泾阳侯府?给小宋探花?”陈芸讶然问道。
周暄点头:“是。”
“那为什么不同意呢?”陈芸更不解了,虽然她看不上宋愈,可是在别人眼里,宋愈不差的啊。且三次求娶,足以表示其诚心,为什么要拒绝呢?
周暄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是因为我讨厌他罢了。谁愿意对着讨厌的嘴脸,过一辈子呢?”
第63章 两情相悦
“你讨厌他?”陈芸奇道,“你说真的?”
——宋愈是京中不少姑娘仰慕的对象,年少英俊,才华横溢,又是探花郎。不然林樾蓉也不会当众对其告白。陈芸最初对他印象也不错,后来之所以变差,还是因为其父泾阳侯。她本以为周暄应该挺喜欢宋愈才对。没想到,非但不喜欢,竟然还讨厌。
她再次问起,周暄只得道:“是,很讨厌。”——她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死缠烂打,黏黏糊糊。
她只想这辈子都不再看见他。
陈芸看她神情,心想,看来周暄是真讨厌他。她心里欢喜,越发觉得周暄值得深交。她们竟讨厌同一个人呢。
既然周暄对皇帝赐婚是满意的,又讨厌宋愈。那陈家姐妹的担心就有些多余了。她们都松了口气,说话也轻快许多,讨论起这桩婚事,间或提出一点建议。
陈芸忽然击掌,说道:“暄暄,你说你跟宋愈毫无关系,那么外面的流言是谁传的?总不会是宋家求亲不成,故意坏你名声,叫你无人可嫁吧?”
——她也是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她想到了,陈苑也想到了。姐妹家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苑迟疑道:“不大可能吧?宋家也是积善人家。”
而且小宋探花也是青年俊彦,不至于下作至此。求亲不成,就坏人家名声,这也太恶毒了。
周暄还未回答,陈芸就摆手道:“姐姐,你不知道,宋家没一个好东西。宋三儿的儿子,你指望有多好呢?”
——现下陈芸也不管宋三爷喊泾阳侯了,也不是还亲近时的宋叔了,直接是宋三儿。
“这……”陈苑语结。她内心不是完全赞同,却没有与堂妹争执。
周暄道:“我不知道。反正没关系了,皇上都赐婚了,没人敢议论的。况且,咱们也不能认定了就是他,冤枉了人就不好了。”
——那些流言,对现在的她来说,不会有太大伤害。她只担心于路征有碍。
陈芸却不同意:“都欺负到门上了,还说没关系?不过你说不能冤枉人倒是真的。这也不难,我找人查查就是了。”
“若是呢,你打算如何?”陈苑插口问道。
“还能怎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呗。”陈芸笑了笑,心里有了主意,就趁机改了话题,往路征身上引。
陈苑接口笑道:“说起来,暄暄跟那路征认识也有十多年了。我竟然没想到,竟然也有这么一天。”她开心过后,又隐隐有点忧虑,虽说是皇帝赐婚,可是换亲一说由来已久,也不知会被人怎么议论。
不过看周暄的样子,不像是太在乎。或许,她也没必要太过担心。
陈家姐妹滞留了许久才离开。
周暄刚看了会儿书,忠勇侯府就有人过来传话,说是祖父要见她。
祖父传唤,她忙换了衣衫,坐车而去。
还好,这回一路顺遂,也没遇见双胞胎姐妹。她知道祖父在书房等她,就径直去了书房。
忠勇侯今日看着颇显老态,他看见周暄,只抬了抬眼皮,说道:“坐吧。”
周暄福了一福,寻了位置坐下,看向祖父,听他示下。
忠勇侯开口便道:“皇上赐婚的事儿,我听说了。”
周暄不知祖父此话何意,就没有接话。
“皇上做事,不大有章法,这几年又经常隔三差五的,想出个新令。他给你赐婚,多半就是为此。”忠勇侯道,“你若是心里不愿意,爷爷拼着这张老脸,也要去求皇上收回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