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半夏高声道,“我知道的!”她在那儿物件上轻轻拨了一拨。
那物件竟发出了“叮咚”、“叮咚”的声音,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但是仔细听,虽然声音粗糙了些,但意外还不错。
路征附了一封信过来,信中详细介绍了此物。他说,这是“八音盒”。因材料有限,做的不成样子,让她不要嫌弃。
周暄把信翻来覆去,瞧了又瞧:“八音盒?”
所谓八音,是金、石、丝、竹、匏、土、革、木。这个声音单调,又哪里称得上八音了?竟然叫八音盒?不过,一动就会发声,倒是挺新奇的。
不过,想来这也不是路征的本事,多半是舅公教会他的。舅公无所不能,又最疼爱她,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到京城来。
周暄想了一想,决定给路征回信,说是感谢他的礼物。为表感激之意,特意将她的心爱之物——她珍藏多年的“扳不倒儿”赠给他。
两个一样大小的“扳不倒儿”和那封信一起到了路征手上。路征先是不解,待看完信后,不觉莞尔。
小姑娘遣词造句很客气,但字里行间的怨念扑面而来。
这孩子是收“扳不倒儿”收烦了么?她可能不知道,他第一回见她的时候,正是隆冬,她一身红衣,裹得圆滚滚的,走路摇摇摆摆,真的像极了不倒翁啊。
路征心说,要不,下次换成大阿福?
他也不知道给这个年纪的亲戚家的女孩子送什么最合适。怎么样才既能教小姑娘喜欢,又不算失了礼数?
周暄信送出去后没多久,就有了些悔意,觉得自己此举不大妥当。但要让人去将信追回来,又不可能。她只得叹了口气,胡乱翻了本游记看。
这件事一直没人提起,周暄才慢慢将此事放在脑后。
第8章 听到私情
转眼间到了六月初九,绥阳长公主寿诞。长公主地位尊崇,交友广阔。待得这一日,公主府宾客云集。男宾女眷,竟也相安无事。
周家与长公主沾亲带故,偶尔也有来往。长公主的帖子下到周家,杨氏带女儿周暄前去赴宴。
杨氏出身不高,初时与官员家眷来往,被人轻视。后来随着丈夫官运亨通,她渐受人敬重。但是,她仍不大喜欢这样的场合。
女眷被安排在香雪厅。六月天,香雪厅也不见暑气,零还隐约有丝丝凉意。
周暄心说,这定是用了冰。她下意识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上次那个泼了她一身茶又哄她去花园的小丫鬟,却看到了姑母周沁及其女陈苑。
周沁见到她们母女也甚是欢喜。她与杨氏多日未见,姑嫂俩自有一番话要谈。陈苑就拉着表妹,躲一边去了。
今天的长公主衣饰华贵,仪态万千,含笑招呼众人,犹如仙子临凡。然而,这个高贵的仙子只在此地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匆匆离去。
陈苑摇着纨扇,悄悄跟周暄咬耳朵:“我听说花园那边,还有许多男宾等着她去招待。”
“花园”两个字唤起了周暄的一些不大愉快的回忆,她轻声道:“嗯。”
“听说泾阳侯也在。”
周暄眼皮一跳:“怎么?”
陈苑叹了口气:“我二叔仙逝好多年了,这泾阳侯大概是个好的吧……”
周暄“哦”了一声,明白了表姐话中的意思。想来坊间关于长公主与泾阳侯来往甚秘的传言,多半是真的了。
这许多女眷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香雪厅里甚是热闹。
忽然,一声尖叫,香雪厅一下子安静下来。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那是一个穿粉色衣衫的小姑娘,才十一二岁年纪,白白净净的脸庞上挂着一串泪珠,眼神惊恐,且不停地往她身后的妇人身上靠。
那妇人并不想给她依靠,她眼中闪过一丝嫌恶,身子却向旁边移去。
这两人,周暄并不识得。但周遭人的议论,给她解了疑惑:“是万安伯家的事儿……”
一说是万安伯家,众人恍悟,原来是他家。那么发生什么也都不稀奇了。万安伯家大小姐跟继母斗法,谁不知道?不过,可能要有热闹看了。
陈苑低声对周暄讲道:“她们家后宅不大安稳。那小姑娘,叫林樾溪,是万安伯家的二小姐。她旁边那个,是她母亲。”
周暄瞧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真的是生身母亲吗?感觉不是很像啊。
林二小姐看着娇娇怯怯,弱不禁风,衣衫也简单素净。而她母亲林夫人,妆容艳丽奢靡,跟旁边神情淡漠的林樾蓉更像是亲母女。
被母亲当成眼珠子疼爱的周暄不大能理解刚才林夫人嫌恶的眼神,投向林樾溪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了些怜意。
早有丫鬟上前询问缘由,林樾溪稍微安定了一些,脸上犹带着泪珠,指着面前的茶杯,颤声道:“有虫!茶,茶里有虫!”
丫鬟查看,黄澄澄的茶,表面有些许浮沫,以及,一条死了的虫子。她也唬了一跳,但更多的是恶心。她心中直埋怨,不知是谁不小心,竟犯了这等大错。不过虫子有什么可怕的?何况还是死虫子。
快速拿开茶盏,换上新的。
林樾溪这才稍微不那么害怕了。她几次抬眼,怯怯地看向姐姐,犹豫了很久,似是终于鼓起了勇气,迟疑着问:“姐姐刚才为什么要跟我换?”
那盏有虫子的茶,本来是给姐姐的,但姐姐却愣了一会儿,笑了笑,伸手将两人的茶盏换了。
姐姐当时笑得很奇怪,而且笑过才换的。林樾溪不知道为什么,总把这些联系起来。
林樾蓉瞧了妹妹一眼:“怎么,觉得我陷害你?我害你做什么?你刚才也看了,我可是连打开瞧一眼都不曾。”
“不,不是……”林樾溪稍微起来的气势,又悄无声息弱了下去,“我是,我是……”
她呐呐:“算了……”
林樾蓉勾唇一笑,艳丽无双:“我出去走走。”说完施施然起身离去。
林夫人看不上女儿,也不搭理她,任她独自郁闷。
这一幕小插曲很快结束。沙漏里的沙一点点倾下。陈苑不知怎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她为显示自己的长姐风范,一向注意举止。这样失态,倒是少见。
周暄关切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陈苑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只羞红了脸颊。
等周暄第二次询问,她才红着脸憋出三个字:“想如厕。”
——陈苑不是第一次到公主府,然此等窘境还是首次。
周暄立刻表示:“我知道在哪里。”
“我也知道!”陈苑抢道,“只是,只是……好暄儿,你跟在我身后,给我瞧上一瞧,看我有没有……”
周暄会意,几乎是贴在表姐身后,跟着她出去。
陈苑今日穿着缃色衣裙,并无污痕。她仍不放心,要去厕室。
周暄想起上次在公主府的遭遇,不大放心,干脆陪她一起。
待发现是虚惊一场后,陈苑才放下心来。
公主府安排地很贴心,厕室外的洗脸架上放有净水、手巾、胰子等物。
陈苑净了手,两人正要回转,却听到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只要点头,我立即去你们家求亲!”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听的出来,他很急切,不大有耐心。
姐妹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诧之色。她们交换了个眼神,达成一致意见,当下轻手轻脚,想就此离去。
“田公子,我说过了,我们不是一路人。”女方的声音很冷静,也很无奈。
周暄讶然:田公子?京城里除了田贵妃的侄子,还有别的田公子没?
不过,旁人的纠葛终归跟她们姐妹没多大关系。非礼勿听,两人放轻脚步,快步走开。
那边的对话仍在继续。
“你还是记挂着那个宋愈是不是?我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那个田公子似乎在咬牙切齿。
“随你怎么想,我记挂的不是他……”
那边悉悉簌簌,却再不听见对话声。
听见“宋愈”二字,周暄脚下微顿,眼皮跳了一跳。这宋愈,听到他名字的次数还真多。
陈苑也愣了愣,但眼中分明有光华流动。她拉着表妹的手,快步离开此地。
行了数十步,又转过一道弯儿,陈苑才松手。
周暄理了理微乱的衣衫,轻声道:“咱们回去吧!”
公主府客人多,难免有些混乱,安全起见,她们还是不乱走的好。
陈苑点头,一路上,始终不见表妹就刚才的事表达看法。她有点忍不住了,索性直言问道:“你知道方才那两人是谁?”
周暄想了想,如实回答:“大概知道一个。”
那个田公子,如果她没猜错,就是田贵妃的侄儿田学思了。京城的达官贵人,姓田的,独此一家。
陈苑瞧她一眼,见她已经知晓,兴致减弱了些,自言自语:“田家跟万安伯家有什么渊源不成?”
周暄惊讶:“万安伯家?”那姑娘竟是万安伯家的大小姐吗?她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他们两家的渊源?没听说过。”
田家和林家,既非故交,又非姻亲。有什么渊源,周暄也不知道。
陈苑又来了兴致,说道:“我本来不知道是谁的,只觉得声音熟悉。还是他们提到了那个宋愈,我才能断定的。我以前只知道……”
周暄“嗯”了一声,轻声打断了表姐的话:“咱们快些吧,别叫姑母她们担心。”
她总觉得公主府不大安全,得早些回香雪厅,可千万别碰见谁才好。
提到母亲,陈苑神情微敛。她加快了脚步,笑道:“是极,咱们快些吧!”
两人一路疾行,再无他话。
陈苑猜的没错,假山后面的两个人,的确是林樾蓉和田学思。
周暄和陈苑离去时,虽然放轻了脚步,田学思仍察觉到了。
他下意识要去冲出去抓那偷听之人,却被林樾蓉拦住了。
林樾蓉探出头去,扫了一眼,看见两个姑娘匆忙远去的背影。
“你出去做什么?”林樾蓉神色淡淡,“这般急眉赤眼的,莫不是要打杀了她们?”
田学思反捉住了她的胳膊:“蓉蓉,你不怕她们说出去?”他隐隐有些欢喜,她不怕别人知晓,是否说明,她愿意正视他们的关系呢,不惧旁人的眼光呢?
林樾蓉又瞧了那两人的背影一眼,轻轻摇头,十分笃定:“我知道她们不会。”
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田学思有些失望,语气也不大好:“你怎么知道她们不会?你认得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