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大姐姐在指责她狼子野心,觊觎姐夫,当时羞耻就像荆棘般将她的心缠得紧紧的,她讪讪无语,不知如何应答。
现在想来,当时还是太嫩了。
卫绍曾经说过,二弟是因着大哥的勃勃野心才逃不过那场厄运,大姐姐便是因此产后虚弱才郁郁而亡。
这都是命。
卫绍继妻一位,不是她,也会是别人,要是都觉得别人对不起她,大姐姐干嘛不自己活得长长久久守住夫婿和儿子?她当卫绍的继妻,对温含章和她刚出生的儿子来说都是最好的情况。
温微柳看着在她身旁下筷神速肚子已然撑得半圆的的温若梦,温若梦还以为她有什么事,睁大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她,温微柳笑着摇了摇头,她才又继续和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奋战,吃得不亦乐乎。
温微柳摇了摇头,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这一次她要对不起大姐姐了。钟涵虽有才子之名,一生却满是逆境和坎坷,不仅早逝,且断子绝嗣,十分凄惨。没了她,大姐姐这一回的接任者可不好找。
没了她,怕不会有人能看在血缘亲情的份上,好好对待她留下来的儿子。
若是嫡姐想要指望梦姐儿这个蠢货?
温微柳微笑,梦姐儿不过是个只会在亲娘肚皮下翻滚撒娇的小崽子,远嫁之后没人撑腰,竟然能被婆母磋磨得枯黄瘦弱,被她姨娘三言两语说动了心一起逃了出来,最后还不是要死在外面让她这个当姐姐的帮忙收尸。
她看着和张氏携手出来的温含章,又看着亲热地走过去扶着张氏的大嫂,这堂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孤寡,就是早死,以后都不会比她过得更加如意。
到时候她便要看看嫡母在接连失去两个孩子,又没了卫绍这孝心满满的东床快婿后,将会过出什么样的好日子。如果不是张氏在里头挑拨是非,他们夫妻最后何至于会过成哪个样子?
温若梦一看见温含章,就高兴地凑了过去。她之前不敢和嫡母相争,温含章回来这小半日的光景,都没能和她搭上半句话,刚才越吃就越觉得郁闷,越郁闷就越吃越多。
以至于温含章和她说话时,梦姐儿打了一个不太雅观的嗝儿,她立时就红透了脸,用帕子捂住嘴,左右看了一下,幸运地发现除了大姐姐外没人发现,脸上高兴地开出了两朵小酒花。
张氏对几个庶女一向就是面上的情,见着她这蠢样干脆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温含章用手刮了刮脸笑话她,梦姐儿挺着小肚皮,圆圆的脸盘红成个大桃子,却还是执意坐在她身旁。温含章摸着她软绵绵的手掌,故意笑着道:“快点说,你送给我的那匣子荷包做了多久了?一个个精美得不像样。”
这小姑娘在她出嫁前一日拿着一个红木匣子到她院子里,不好意思地说是送给她的结婚礼物。温含章当时打开一看,见是好几行码得整整齐齐的荷包,就让春暖收了下来,也没细看。
昨日认亲仪式前,春暖和秋思就把这一盒子的荷包翻出来了,说是针脚细密,图案精致程度比绣娘所出更加漂亮多彩,拿出去送人绝不会丢脸。温含章才想起温若梦之前求了温子明画了好些花样子,应该就是为了做这些荷包用的。
温若梦不缺女红针线,张氏连嫁衣都不用她绣,荷包扇套靠枕帐挂这类小物件更是准备了不知凡几,但梦姐儿的这份心意却叫她十分叹然。
温若梦虽有一个女红高手当姨娘,可自己的一双小笨手却远不如她姨娘心灵手巧,之前学女红时一天手指上就要扎上好几十个针眼,那么多数量的荷包必然不会全是黄老姨娘的功劳,也有她的一份心意。
温若梦扑闪着大眼睛:“大姐姐用得上就行。”
两人正在说些小话,温微柳端着酒杯,带着好几个族中的小姑娘亲亲热热地凑了过来:“大姐姐回来这么半日,我都没能和大姐姐说上一句话。就梦姐儿会讨巧,看着大姐姐的身影就凑过来了。”嗔怒半带玩笑地看了梦姐儿一眼,梦姐儿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闹了个大脸红。
温微柳又让出了身后的几个小姑娘:“大姐姐,大家都想着过来敬你一杯呢。”
温含章认出了是族中几个一向喜欢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笑眯眯的:“今日真是多谢你们过来了。”
其中一个长着一双英气秀眉的姑娘,就笑嘻嘻道:“以前含章姐姐每每作出了什么好吃的好顽的都惦记着我们,这次含章姐姐回门,我们当然要过来。柳姐姐不愧是含章姐姐的亲妹妹,说话十分亲切,以后我们可就都和柳姐姐顽,不和你顽了。”说着俏皮地对着温含章做了个鬼脸,“以前多谢含章姐姐的照料,我就先干为敬了!”说着便干了下去。
温含章也是一口而尽,心里头有些惊讶,虽然小姑娘这话是玩笑话,但以前温微柳可不太喜欢这种应酬的场合,每每遇到都是安静地呆在一旁,今日可真是大不相同。就算是醍醐灌顶突然想通了与人和睦才是相处之道,也没有立刻就这么驾轻就熟的。
她看着温微柳和小姑娘和嬉戏打闹,一身品蓝色银丝边纹襦裙衬得她面目安静沉婉,却又红颊白润,俏丽明媚,隐隐有种让她觉得不太和谐的味道。说起来,温微柳让她觉得诧异的事情已经好有几桩了。
她将这事记在了心上,想着待会要提醒一下张氏,看看温微柳身边是不是有些什么异常。
一场回门宴直到了下午未时后才结束。钟涵幸而不像温子明那样三杯倒,反而十分清醒地撑到了向众人告辞之时。他看着温含章脸上的薄红就露出笑意,温含章有几分酒意上头,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更是昏昏欲睡,钟涵不让丫鬟们进车厢,一直独自照料她,又是喂她喝水,又是拿着一把团扇为她散热,越忙越起劲,到头来怕她晃得不舒服了,还将她抱在身上。
大热天那肉贴肉的劲儿,简直了!
温含章推了他两把也推不掉他的热情,异想天开,突然问他:“如果一个人突然间行为异常,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第28章 记仇的男人
钟涵顿了一下, 笑着拉过温含章的手掌握在手里:“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温含章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一坐而起,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钟涵强忍心虚,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帮她扇扇子的速度徒然加快了些。温含章被凉风这么一吹,重新卧回钟涵怀里, 枕着他的手臂问道:“我的妹妹们,你都见过了吧,觉得眼熟吗?”
钟涵有些不知所以然:“你的妹妹都是深闺女子,我何来眼熟之说?”
温含章哼哼了两声, 脑子有些冷静了下来, 两个亲妹妹都围观过他这种丑事到底说不出口, 但心里已经给他打上一个大尾巴狼的印记——都说他过目不忘, 当日他都知道上门拆穿温晚夏, 温微柳同样乘着伯府马车出门窥探过他, 不信他没注意到!
钟涵被温含章这神来一问给闹得满头大汗, 方才心中真是像被雷劈中一般, 觉得温含章十分高深莫测。怀里卧着一个深藏不露的妻子,钟涵手脚僵硬地撑到了回府, 一回房就张罗着沐浴更衣。
温含章倒是还好, 只是苏嬷嬷犹豫着找了过来, 道是钟涵换下的内衣像是被水浸过一般, 言下之意是, 姑爷是不是虚了点?
温含章有些奇了, 刚才她在钟涵身上趴着时,还觉得他手掌温凉,触之舒爽,怎地突然就出了这么多汗,难道他是容易盗汗体质?
温含章想着要不要给他补一补,和苏嬷嬷说了这个想法,苏嬷嬷喜逐颜开,对着她连磕三个头,再三保证一定会把这个事情办好,恨不能在她面前立下军令状,很有一种壮士酬知己的鞠躬尽瘁。
苏嬷嬷走后,秋思在一旁笑得不行:“姑娘您不知道,苏嬷嬷一直觉得您不喜欢她,这几日将咱们院里出来的大小菩萨都拜了个遍,还给我们几个大丫鬟都送了礼,就指着大家在您面前说几句好话呢。”温含章从小就不耐烦用嬷嬷,但张氏算计陪嫁时怕小丫鬟们年纪小不懂事,什么事都随着温含章,还是得有个老成的嬷嬷镇宅才行,硬是在陪嫁队伍中安排了两个。
春暖捂着嘴轻笑:“都知道您不喜欢用嬷嬷,严嬷嬷素来端方惯了还好些,苏嬷嬷真真担心个不行。”严嬷嬷,人如其名,整日里见着都是脊骨挺得直直的,耷拉着嘴唇,神色严厉,看着就不太好接近。
温含章一早就跟他们谈过以后的前程安排,春暖一点都不担心这两位嬷嬷上来抢了她的位置。但这几日她瞧着苏嬷嬷上蹿下跳的就觉得好笑,等着吧,像是严嬷嬷那般老实待着还好,姑娘最不喜欢那等多生是非的,苏嬷嬷这次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谁知道她这一回竟算错了温含章的心思,温含章笑着道:“知道上进总是比默默无为的更好一些,苏嬷嬷年纪是你们的一倍还多,你们要多敬着她一点,跟底下的小丫鬟们也说说,别真把人当婆子看。”
秋思素来心直口快,又是重新和温含章一起长大,直接就问道:“这可不像姑娘您往日的作风,苏嬷嬷身上难不成还真有您看得上眼的优点不成?”
温含章皱了皱眉,春暖素来知机,立即就道:“人人身上都有优点,你身上那么多缺点姑娘不也忍你这么久了么?”
春暖这一说,立刻就像点着了炸药包,秋思非要和她辩个青红皂白,温含章头疼得不行,通通训了一遍:“你们两个这两日都跟在苏嬷嬷身旁学着点,看看人家是怎么行事的,都是我把你们给纵坏了。”
一场口角就以两位大丫鬟的两败俱伤结束,春暖秋思心中都有些不舒服,但这是温含章直接下令,他们也没了奈何,只得收拾收拾到苏嬷嬷手底下报道。
苏嬷嬷得知多了两个打下手的,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可看得明白,知道这是二少奶奶要抬举她呢。瞧着那些个不慌不忙成竹在胸的她就看不惯,不过是个下人而已,装个什么大头蒜,主动为主子分忧才是分内的事,指望着主子三顾茅庐请你出山?你要是有诸葛亮的智珠在握才高八斗,也不至于到了这把年纪还混不出头。
钟涵在内室将这场纷争听得明明白白,他将水泼到脸上,闭着眼睛靠在桶侧,突然有些失笑。只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发蠢,任温含章多聪明,她也不可能猜出来自己经历了些什么。
发现自己被耍了一通,钟涵心里还是有些羞恼。他出来之后便一味地盯着温含章看,盯得温含章十分莫名其妙,摸着脸颊:“我脸上长花了吗?”还是突然发现她变漂亮了?后面这个可以有!
钟涵一脸的你自个明白毋需我多言,拿着茶杯好以整暇地坐着。
温含章继续猜:“我今日说错话了?做错事了?”
钟涵心道,你说错什么了自个清楚。总之就是不肯揭开谜底,只是喝两口茶就看她一眼,就像她是个下茶的糕点一般,不仅看,还笑得意味不明,叫温含章十分莫名其妙,后知后觉地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办了个什么蠢事,从一早起床到梳妆打扮到回娘家和众人寒暄到最后上马车回来通通想了一遍,就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干了个什么事让钟涵变成这样。
下人进来摆膳吃饭,温含章顺手给他夹了一块鸡肉,钟涵看了她一眼,居然摇了摇头笑道:“就算是献殷勤也没用,我都给你记着。”
屁!什么献殷勤,温含章差点精神大乱。扒着饭,随这位仁兄爱怎么想怎么想,她不伺候了。
一晚上的时间就在钟涵的故弄玄虚中度过了,到了要睡的时候温含章背着个身子不肯面对他,很明显就是在报复他一晚上的没事找事。
钟涵摸着她顺滑的头发,觉得气也出够了,咳了一声,突然问道:“你今日在马车上问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那句话?
温含章立马睁开眼想了又想,才想起她问了什么。
松了一口气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就是觉得二妹妹最近变化颇大,多嘴了一句。”这人,她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让他看不顺眼了!
钟涵听她说起温微柳,突然起了些兴趣:“说说,到底怎么了?她惹你了?”
温含章本来中午就喝了几杯小酒,硬是撑到现在,钟涵还不让她睡觉,她只好半睁着眼睛将温微柳的不对劲说了出来,最后总结道:“不是我忌惮她,是真的挺奇怪的。”
说着说着也没了睡意,侧脸问钟涵:“你不是饱读诗书么,你看的书里有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温含章倒是有一个猜测,只是这个猜测太离谱了,她一开始就给否掉了。她穿越了这么多年,深深知道和尚道士都是没有法力不靠谱的有些甚至是骗人的,老天爷哪来那么多的大礼包可以发?
钟涵能怎么回答,他伸头过去吻住了她,温含章被他这一吻亲得有些意外,钟涵撬开了她的唇齿,像强盗一样扫荡着她的嘴唇,舌尖纠缠间竭尽全力,这激烈的一吻就像跑了八百米一样,耗尽了温含章所有的气力,亲完后温含章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她喘着气推他:“说着话呢,你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钟涵也不说话,小意温柔地亲着她的脸颊,温含章渐渐有些目眩神迷,本来她对这个问题就不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终究被钟涵给带偏了。
哄着温含章睡着后,钟涵在黯淡的烛光中突然露出笑意。
如果卫夫人真的与他一样的情况,卫绍就麻烦了。
那个女人的内宅当中的大名可是满京城都知道的。
当年江皇后在后宫中号召京城女眷帮边疆军士配婚成亲,卫夫人为了帮夫婿在宫中挣脸,居然出头发言,说愿将家中妹妹许嫁军中才俊,温含章有两个妹妹,听闻都是由她牵线嫁给了屯边将士,其中一位今日见过的小姑娘,嫁人不过五年后便莫名身亡,另一位应该就是那个胆敢在他和温含章之间玩弄花招的蠢货,听说也过得十分不如意。
此事后,卫绍果然出头了。
说起来,卫绍也真是好运气,两任妻子都对他助力颇大。只可惜卫夫人那神来一招,让京中大半官宦家庭对她恨得不行。
钟涵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就是因为京城女眷都深恨她自私莽撞帮她宣传的美名,到后头就连永平伯也不愿她再上门。
可惜后来卫绍得了从龙之功,卫夫人也跟着夫贵妻荣水涨船高,京城的风向又变了一个模样。
能踩着姐妹的苦难上位的女人,亏卫绍也能跟她一直和美下去。
第29章 关师傅
隔日早晨起来,温含章看着钟涵在浅淡的夜色中更显白玉无瑕的睡脸, 突然觉得这三日过得就像寄居在空中楼阁一般, 和她先前计划好的婚后生活太不相同了。
翰林院给的新婚假期已过, 钟涵该回去上班了。温含章是第二次见钟涵穿官服, 七品的青绣鸂鸂团花官袍, 乌纱帽腰带朝靴一应俱全。常人难以驾驭的青绿色穿在他身上, 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华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