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惧内综合征——灰蓝
时间:2018-04-16 12:13:10

  看着温含章眼中的赞叹,钟涵抑制不住翘起的嘴角,瞅着众人不注意,在她侧脸上偷了个香。
  温含章亲自将钟涵送到二门外才止步。宁远侯府和翰林院都属内城,车马的功夫大概一刻钟就能到,钟涵才能如此不慌不忙,临着出门还能偷偷捏了一把她的手掌,悄声道晚上有应酬,会晚点回来, 瞅着她的脸色怕她不高兴, 还许诺会给她带好吃的。
  温含章一边想着她在钟涵心中的印象是不是就是这样凶巴巴的,一边微笑着应下, 府中的下人纷纷驻足, 总觉得这一幕放在一向横行无忌的二少爷身上十分违和。
  钟涵才不管别人怎么想, 腻歪到最后, 简直是步履急促, 飞驰如风出了正门。温含章远目看着他消失在影壁后的身影, 瞧着日头差不多是请安的时辰, 才往万寿堂去。
  宁远侯府的格局和永平伯府大致相同,由精美的抄手走廊连接着各个院落。穿过蛮子门,又掠过几条抄手走廊,过了两条浅浅的内巷,就到了老太太所居的万寿堂。一路上花影粉墙,雕栏画栋,描金绘彩,十分气派。
  只是气派中难免让人生出几分拘束之感,温含章一路上走着看着,心中却突然想起钟涵那句一月之后便搬出去的承诺,不由得心生向往起来。直至新提拔上来替代春暖位置的夏凉低声提醒,她才恍然初醒,抬头看着上面的乌木牌匾。
  万寿堂中的仆妇一瞧见她便笑盈盈的,领着她去了东次间,说是老太太平时活动起居都在那边,温含章到了地方,夏凉就塞过去一个荷包,仆妇脸上笑意更甚,低声提点道:“二少奶奶下回可以晚点来,夫人和三太太、四太太他们每日都是辰时末才至。”
  温含章温言谢了她两句。屋中的老太太已经听见了她的声音,着人过来引了她进去。
  温含章一进屋,就见着前日帮她充当解说的万嬷嬷不言不语地站在一旁,一个小丫鬟正跪在地上给老太太捏着腿,屋里摆设不比当日正堂中好上多少,仍是一片空旷寂静之感,比之张氏荣华院里的锦绣富贵不知道差了多少倍。
  这许就是老太太目前的心境吧。
  温含章行了一个拜礼,先谢了老太太昨日回家前回家后两次叫人过来传话,让他们不用过来请安,不然昨日回来后还得兴师动众一回,老太太这是体贴他们,温含章只有心存感激的。
  老太太睁开眼睛,摆了摆手:“世子夫人归宁当日也是如此,你不用这样。”然后又迟疑了下,突然道:“我那孙儿,脾气有些喜怒无常,前日我看着,他对着你倒有几分真心实意,你平时多顾着他一点,就是对我的孝心了。”
  老太太似乎不经常这样说话,这话说的有些僵硬。
  温含章自觉进门时日尚浅,不想将这对祖孙间的矛盾沾染上身,便笑道:“孙媳会好好劝谏子嘉的,子嘉不过往日年轻气盛淘气罢了,老太太今日是没看到,孙媳见着他那一身威严肃穆的官服都觉得他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成熟稳重地就像我大哥一般,小丫鬟们看得是目不转睛,子嘉却一脸面不改色。我听人说先前他中了探花踏马游街,姑娘们的热情就更热烈了,荷包、鲜花没少往他身上砸,有些热情的姑娘还扔木瓜玉佩的,身手略迟钝一点的,都会被砸出满头包!”
  温含章声音清脆,表情生动,听得老太太面色缓了下来。
  她道:“只要你们夫妻和睦便足够了。”犹豫了一下,“以后若是有事,可以直接来万寿堂找我。若是有些什么不解的,我这个老婆子在府中几十年,也可以让你问上一问。”
  这个承诺是够重了。
  温含章到底不忍敷衍一位对着孙子情深意切的老人,想了想,找了个安全的话题问道:“老太太都这么说了,孙媳倒是一直有一个疑问。”将钟涵对着她前后不一的事情说了一遍,隐瞒了当中温晚夏造成的那段误会,俏皮道:“老太太,都说女人的心思百转千绕,孙媳瞧着,这男人的心思有时候也不可捉摸。”
  这种私密话题向来只有亲近信任的人之间才会互相分享,温含章的神色又真诚开朗,不带任何生疏拘束,看着就让人心中舒爽,老太太已经好久没人这样承欢膝下,她的脸上浮出一点笑意,眼角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来,直言不讳:“那孩子是因为这桩婚事是由我定下的,一开始才会拧着呢。是金子总会遭人的眼,你很好,子嘉便是看着你身上的光彩,才会变了心意。”
  温含章提起这个话题未必没有想要解惑的意思,老太太却一言就把事情定性为祖孙不和才导致的矛盾,又把她比作金子,温含章听着都有些脸红了,连称不敢。
  老太太对着万嬷嬷点了点头,万嬷嬷进了内室去,老太太道:“子嘉从小自个院里的事情就不喜欢旁人插手,我记着他有一个奶娘,生了几个子女,和子嘉感情极好,其中两个现下在正义堂中当差,你要是想了解子嘉,可以多问问他们。”
  温含章突然想起自己一直觉得数错了的那堆身契,原来差了的两份就在这里了!找到了出处后,温含章不知为何,竟然不是觉得被隐瞒欺骗的愤怒,而是有些放心起来。
  老太太又道:“你的婆母,前日你也拜过她的牌位了。按理,子嘉既然成亲了,我那儿媳生前留下的嫁妆就该交付给你们。”
  说着,万嬷嬷突然从内室中拿出一个镶金紫檀木盒,另一个极大的黑漆雕花大匣子,老太太从身上的荷包中解下来两把钥匙,一起递给了温含章:“现下都由你保管了,府中早就分家,另外一个盒子,你也带回去,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以后你们若是想买屋置田在外置办产业,也不用跟我说,自个瞧着办吧。”
  老太太突如其来就要交接嫁妆,温含章一点准备都没有,脸上一个大写的懵字。钟涵从没跟她提过嫁妆的事情,温含章还想着回去听一听党组织是怎么说的,可老太太一说完就闭上眼睛,明显是送客之意。
  万嬷嬷过来要领她去库房进行交接,这位老嬷嬷手上捧着两个木盒面上略带催促之意,让温含章觉得多留几秒都是罪恶。
  被赶鸭子上场的温含章一边走一边觉着,这老太方才还说钟涵喜怒无常呢,她这看着也不遑多让。除了性情,这对着生人交付财物的习惯也像,也不怕她起了黑心,将这些东西都昧了下去么?
  温含章走后,打内室走出了一位三十岁上下的青年女子,梳了一个妇人的发髻,长得娟秀文雅,举止落落大方,若是温含章还在,她就能认出来这是一位故人——在伯府中教了她四年之久的女师傅,关婉清。
  关婉清将小丫鬟挥退了下去,接手了她的工作帮着老太太捏着腿。
  老太太按住了她的手,淡淡道:“不用在我这里献殷勤,你大了,我也管不住你了。”
  关婉清叹气,突然跪了下来,对着老太太磕了头,才道:“我知道您怨我不该私下去接触温家的姑娘,可是我总得帮二少爷把把关。”
  老太太神色丝毫未变:“我不管你心里头是什么打算,也不想知道你是走了什么路子进了伯府,温家大姑娘已经嫁了进来,就不能在我这里再见着你。你既已自梳,已经不好再住在府里了,我让人将城东摘花胡同的一处宅子打扫干净,你择个日子搬进去吧。”
  关婉清心中一酸:“人要讲良心,大哥先前对我那么好,我不后悔做了这件事,我只是不该在行事前没告诉您,瞒了您这么多年,是我的错,若是您不愿见我,我这便搬出去。”
  关婉清在老太太膝下多年,最知道她的脾气是个十分较真的,话已出口就不会收回,她对着老太太又磕了三个头,擦干脸上的泪痕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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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寿堂今日的氛围十分奇怪,端茶递水引路待客的丫鬟们站在屋外,都有些大气不敢出。虽说万寿堂往日里就不是什么热闹的地界,可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冷清僻静的,早上二少奶奶走后,老太太就突然让人通知了各房,今日毋需过来请安了。老太太一向随性,取消请安是常有的事,但今日可是二少奶奶进门头一回请安,这意思可就不一样了。
  尤其这件事还是发生在二少奶奶走了之后,丫鬟们纷纷对视了一眼:二少奶奶,不会跟二少爷一样又是一个刺头吧?
  就连侯夫人宁氏都有些半信半疑的,她手下的一个婆子信誓旦旦道:“夫人虽然先前看着二少奶奶人不错,可都说夫妻同心,二少奶奶要是这两日被二少爷给说动了心对府内改了态度,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说的宁氏心中七上八下,她可怕了府里又多出一个大侄子。
  可怜温含章一回正义堂就接到这么个消息,心中总觉得又被老太太坑了一次。
  刚才她跟着万嬷嬷到了库房门口就琢磨过来了。府中早已分家,钟涵当时都不愿意接受府里分予的家财,老太太现在把这份财物给了她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当时想清楚了这一茬就死都不愿意立时清点库房,可是万嬷嬷是个耍赖皮的,翻脸比翻书还快,见她将钥匙还了回来,也不说话,只让人将约五十多口的红木箱子一箱箱搬到正义堂中,每口箱子都需要两个膀大腰圆的小厮才能抬得动。温含章没法子,只得让人先将东西入了正义堂的库房,等着钟涵回来后再做打算。
  万嬷嬷办完了老太太吩咐的事情,一回来就听说老太太取消早上的请安,还讶异了一下:老太太不是这样的人,怎么选在今日让二少奶奶没脸?
  可进了房后见着老太太灰败的面色,才知道又是关婉清闹出的事情。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只恨自己为什么生出这么个孽障。
  当年老太太重金请了宫中的教养嬷嬷来教她和大姑娘的规矩礼仪,本是一片好意,先太后出自钟家,早已有言在先,钟家必再有一女入宫,或是为妃,或是为后,就看自己的造化了。可惜老太太连着三子后才得一女,关婉清小时候和如今的钟贵妃亲密无间,老太太便想着让他们姐妹俩一同入宫也有个照应,可惜关婉清居然看上了府中世子。
  关婉清绝对配不上世子。老太太知道之后什么都没说,隔日便昭告众人将她收为义女。关婉清知晓没了希望后却也倔强,撑着十五年未曾婚嫁,五年前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她亲爹身逝,居然说要回乡下在先父坟前结庐为居。当时关婉清说了这番话后,万嬷嬷真是十分伤心。他们母女俩,当年便是被那家人磋磨得活不下去才会到京城受了老太太的庇护,关婉清居然要回去当孝女!
  老太太只说百善孝为先,不阻止也不支持,没想到关婉清居然没回乡下,而是听信了不知道什么人的胡言乱语,跑到了伯府里头当女师傅。连着五年都没有消息,她差点以为她死在外头。两年前关婉清回来后,万嬷嬷欣喜若狂,只是一问她这五年的行踪便是语焉不详,直到府中二少爷成婚,她才坦白了这五年的去处。
  老太太也不让叫太医,强撑着吃了一丸救心丸才缓了过来。
  万嬷嬷忧心道:“这样不行,还是得叫太医过来看看。”老太太一向有个心悸的毛病,这么多年时好时坏的,今年二少爷考中探花后才有好转,没想到今日又复发了。
  老太太缓了口气:“没事,今日叫太医意头不好。”
  万嬷嬷这次却不听她的,坚持道:“还管什么意头不意头,您的身体要紧啊。”
  老太太长叹了口气,突然握住万嬷嬷的手:“你我都知道婉清从小便是个倔强孩子,我不信她到永平伯府只是为了瞧一瞧温家姑娘的品性,她这一次搬出去,你要跟出去,看看她身边有些什么异常,我怕这傻孩子被人骗了。”
  知道万嬷嬷担心她的身体,老太太睁着老迈而清明的眼睛,道:“老天爷没那么快把我收了去,祂且要我留在这世上赎罪!”
 
 
第30章 尊重
  万嬷嬷搬箱子只求快, 不求稳, 将正义堂中的库房堆得满满的, 为了分清哪些是婆母的嫁妆, 哪些是分家之财, 温含章只得开了箱子一一清点。
  温含章一手拿着婆母当年的嫁妆单子, 一手拿着分家账册, 深深觉得老太太跟钟涵是同气连脉如出一辙的奇特性情,钟涵新婚隔日就交付身家,老太太也是一副急着将财物往外送的脾性。
  她毕竟出身侯爵之家, 又是正值新婚, 对嫁妆陪嫁一事自有一番感悟和领会。富贵人家嫁女, 讲究的是一应俱全,一份体面的嫁妆需要囊括新嫁娘一生所需各种衣食住行的用品, 房产田产、床柜橱桌等硬件是肯定要有的, 金银首饰、古董摆设、盆景瓷器、药材香料、衣裳布匹、珍贵木料等等更是嫁妆中的大头,除了这些, 还要有压箱底的金银。
  张氏当初给温含章收拾的嫁妆走的是质量取胜的路线, 从她出生时便开始攒着, 临近婚期时还添上了许多她压箱底的宝贝,才有那压得十分厚实的一百零八抬嫁妆。这还没有算上温贵太妃私底下给她的一匣子银票,姑祖奶奶特地叮嘱不要上嫁妆单子, 说是如果有一些不能示于人前的开销, 便不要用到明面上的嫁妆, 徒让人留下话柄。
  若是那等家财不丰盛的人家, 嫁个女儿可真是要了一家子的老命了。
  说起来,婆母当年出身江南大族晋氏,她的嫁妆比之温含章也差不了多少。里头颇有一些好东西。
  温含章瞧着一棵两尺余高的珊瑚树,浑然天成的正红色泽极为抢眼,又有诸多珐琅瓷物,茶盏碗碟杯器,看着清淡素雅无甚特别,翻转底下的印记一看,都是名副其实的前朝老古董老物件。
  贵重药材如虎骨、人参、犀角、阿胶、麝香、熊胆等等也是堆了好几口箱子,只是因着未曾好好打理都失了药性,真是让人十分心疼。
  小丫鬟们没有眼见看不出好坏,温含章只能让大丫鬟清点,又有为了能快速出成绩,也亲自下场干活。
  秋思被一个盒子上的灰尘弄得喷嚏不断,一边开盒验看一边不解问道:“姑爷的舅家看着应该十分显赫才是,为什么前日咱们清点客人的礼单时却没发现他们的礼物啊?”
  他们跟着陪嫁过来这几日也算是知道了姑爷和这侯府的格格不入,此时就有些不太明白。这年头出嫁女的体面大半是由娘家撑起来的,婆家架子大无法抗衡,娘家若是再不管你的死活,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别说秋思不明白,温含章也很想弄清楚。只是她一向有个多看多想的习惯,在没有琢磨出真相前一向不会随便发言,便笑了一下:“才这么几日你要是就什么都知道了,这素质绝对比玉璇报斋的人还强!”
  玉璇报斋是一间专门记录京城内外新奇轶事的书斋,自几个月便突然崛起,每月都会出一份当月京城记事,对外说是书斋主人的私人爱好,实则这份当月小报也是对外销售的。京城里许多名门大户都会私下翻阅,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涉及到官宦之家不能宣之于口的秘事隐私,就也没人去阻拦。当时温含章听说出现了这么个新事物,还特地让人去买过几份,文风通俗易懂,十分便于传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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