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上次那桩事,卫绍脸上的笑容收了一收,他问道:“我听闻,伯府二姑娘被送到了京郊的长春观?”
温子明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懒懒地“嗯”了一声。温微柳真该庆幸他娘和大姐姐都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当时他让小厮走遍了京城附近的女道观,摆在案上的有五家入选,其中三家乃是正经侍奉三清,虽然清苦了些,却是真正把清规戒律奉为圭臬,一家是挂羊头卖狗肉,另一家原本名声极好,但现如今也颇有了些龌龊,只是不为世人所知,若不是他让人亲自走访,都探听不出其中真相。
但他娘和大姐姐一下子就把另外两家别有用心的给涮了下去,只让他在前三家中选了规矩最为森严的一家将温微柳送走。温微柳在三清面前经过三日的驱邪法事,到了最后一日,她见卫绍一直不出现,也有些醒悟过来,只是周围都是膀大腰圆的刑事嬷嬷,温微柳似是另有依仗,只对着他冷笑两声便轻易上了马车。
他在道观里头当着温微柳的面添了厚厚的香油钱,又亮出伯府的令牌,让观主特地关照她,温微柳也只是静静站着,只是偶尔瞥向他的双眼诡异得让人发寒。
温子明有些想不通她究竟还能闹腾些什么,到了那般田地,还不愿服个软,她不怕以后会更加不堪吗?
因着这件事中卫绍也是受害者,温子明在卫绍面前吐槽起来就没有其他事那般谨慎。温微柳与他虽是一家子,可她做出的这些事让温子明恨得咬牙切齿,此时在卫绍面前说起她来也不带半分顾忌。
卫绍想了想,到底把温微柳那日的胡言乱语跟温子明说了。她若有倚仗,也不过就是占着对上辈子的那些先知了。卫绍打算到了隔年十一月份时,将京中地动这件事跟钦天监透露一声,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好歹图个安心。
与卫绍一般,温子明也是半信半疑。就温微柳的那种品性,老天难道是瞎了眼睛吗?
卫绍笑:“若二姑娘真的十分看重此等天赋异禀,就不会轻易在我面前透露出来,想她也是发现世事莫测,才会忐忑不安以致误入歧途。”
温微柳说她上辈子与他厮守到老,若他当真是如她所言位居高位,温微柳也必是荣华富贵一生,他够对得起她了。不过她应是上辈子过惯了顺畅日子,这辈子才会觉着人人都应当在她股掌之间。卫绍猜也能猜得出她重来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京中一向不把庶女当回事,她在府中再次仰人鼻息必是忍无可忍,又见着嫡母打算将她嫁给旁人,她心中谋算一败涂地,才会情急出招铸成大错。
他摇了摇头,这样的心性,卫绍不信自己真的能与她白头到老,必是有所缘由才会如此。
温子明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道:“这就是我大姐姐说的那样了,做事不能取巧,一取了巧,以后想要回头就不容易了。二姐姐先前在府中也很安分的,若是没有她这番超乎常理的经历,许是她现在还是好好的。”
卫绍对温含章的这番话深以为然,他忍不住问道:“听闻钟夫人身体不适回京,现下好些了吗?”
温子明转过脸,与卫绍互瞪了片刻,卫绍脸上一派从容,温子明到底敌不过他的厚脸皮,低声道:“我大姐姐好好的,只是最近有些烦心事不好解决,你别惦记我大姐姐了。”
卫绍轻轻地点了点头,面上有些若有所失。
温子明却是忍不住将嫩脸皱成了一团,虽然大姐姐态度强硬,但他明明一顿能吃两碗饭,身体康健得不行,却将事情都丢给一个孕妇,也真是够窝囊的。他娘和大姐夫要是后头知道了,不得合起伙骂他一顿。
卫绍见着温子明愁眉苦脸,就知道温含章的那件烦心事,应是十分紧要。他忍了一忍,终究道:“我与伯府素有渊源,若是你信得过我,不如与我说说看?”
温子明叹了一声:“别说你了,我大姐姐都不肯让我参与进去。”温含章和张氏一般,都有个护犊子的毛病,做为被护的那只犊子,温子明能做的,也只有安分守己,听待号令,不让他大姐姐再额外为他担心。温子明觉着,若是他这一次能想得再周到点,他绝不会立即就把这件事告诉温含章,起码得自己查出个皮毛再与她分说。
温子明还在想着要怎么婉转再劝劝温含章,还没等他想出一些能让人心服口服的说辞,高敏突然眉开眼笑地跑了进来。
卫绍就见着这个大个子,在温子明耳朵边嘀嘀咕咕了一阵子,温子明眼睛陡然发亮,与他匆匆道别一番就回了府。卫绍失笑,温子明这样,必是温含章那边有了一些让人愉悦的动静,他心中微微放了心,又重新拿起方才的诗集看了起来。
皇上对他好,他也想尽力回报。纵不能在国之重事上为皇上分忧解难,但私底下伺候笔墨,总要让皇上能开颜才是。除此之外,要卫绍自己,他宁愿多读几遍经史子集也不想看这种东西,偏偏皇上近来就喜欢这种软绵绵的婉约诗词,偏好烟雨山水梦江南,做臣子的,除了上行下效,也没其他法子了。卫绍对着温微柳说的那些荣耀,到底有些心热,但他也不想做个佞臣,他打算着等过了三年翰林任期,就谋一个外任之职。卫绍想为国朝做些实事。
温子明确实十分高兴,他下了马车,一路腿脚极快地到了嘉年居的花厅中,就见着温含章面前坐着一老一少。老的他不认识,小的先前却围观过一番。
清谷也认识温子明,这个小公子容色漂亮,是那种少年郎特有的清俊,很难让人对他生出恶感,因此纵是温子明先前对他嗤之以鼻十分无礼,清谷也是笑嘻嘻对着他躬身行了一个礼。
温子明有些尴尬,他没想着他大姐姐居然还会重用此人。
温含章有孕在身,陪着他们坐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些乏了,临走之前她微笑着又给彩月添了一回妆。
晋嬷嬷心中有些叹息,彩月还没议亲,温含章就又赐嫁妆又添妆的,态度已是十分明显。彩月心中的想望是绝不可能的了,若是求到少爷面前,少爷许是会看在她这张老脸上收了彩月,只是那样就没有意思了,她这一次过来也不是为了给夫人心中添堵的。
晋嬷嬷客气地收了温含章的添妆之礼,两人对视了一下,皆是心有灵犀。
清谷和温子明商量了些什么,温含章一概不闻不问,反正温子明一向藏不住话,自个就会在她耳朵旁边絮絮叨叨。只是她没想到,温子明这回的嘴却闭得跟蚌壳一般,在她询问之时却将温微柳的事情抛了出来让她解闷。
温含章觉得,她当时的表情一定十分奇特。她自己的来历就够古怪了,没想到温微柳竟然也是身存异事,她忍不住问道:“你和卫绍对这件事就不好奇吗,不想知道自己到头来是无病而逝,还是半生坎坷?”
这两人的接受能力真的够强悍的。毕竟温微柳是她同一屋檐下处了十多年的亲妹妹,温含章觉着,自己还是不够淡定。她又突然想起先前出嫁和回门时在温微柳身上发现的那些异状,应该就是应在此处了。
温含章有些慨叹,难怪她总觉得温微柳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温子明还以为温含章又要考他,淡淡瞥了她一眼,扭过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二姐姐要是在道观中呆着觉得苦了,她能把这些事拿出来交易一次,就会再找我们交易第二次,到时候不就都知道了?若是二姐姐知道咱们急着想要她手中的信息,必定会坐地起价,到时候她狮子大开口,咱们应跟不应都是憋屈。”先把这件事放一放,到时无需讨价还价她自个就会噼里啪啦说出来了,这不是很好吗?
温含章心痒痒的继续追问道:“你们不怕她告诉旁人吗?”毕竟这个世上先知之人万中无一,若是温微柳开出价码,求人出手相助,应是有人会帮忙才是。
温子明居然鄙视了她一回:“二姐姐虽然这一次蠢了些,但她往常也不是个蠢人,她小时候就会抱大姐姐的大腿,不过是觉得你品性纯良不像旁人无情,这种人最懂得分辨人心冷暖善恶,看着吧,二姐姐若是想要找人交易,大姐姐你一定是她心中首选之人。”原本卫绍才应该是第一人,但卫绍这回不是忽悠了她吗,不够言而有信,排位就低了一点。
温子明殷殷嘱咐:“大姐姐你到时候要记得,不要她说什么你都信,时易世变,二姐姐手上的消息应是没有多少价值的。”
温含章,温含章能说些什么,这回居然被温子明给鄙视了,对她来说真是新奇的经历。
温含章想了想,觉着自己是被上辈子的重生文框住了,总觉得先知一世便是天下无敌,这回亲眼所见才知道先知若是不带脑子,也是只有炮灰的命。不论温微柳是重生者还是先知者,都逃脱不了这个时代给她架上的束缚。
她上辈子若是真的嫁了卫绍,这辈子再嫁其他男人,于她来说便是一女分嫁两男,应该还是挺难接受的。何况就温含章的了解,卫绍应是一个不错的人,那种重生换了夫婿的,无不是丈夫上辈子就是品性不堪之人。温微柳这一次如此反抗,缘由应该就在这里了。
温含章琢磨了一回温微柳,到底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还蛮期待温微柳找上门来,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重生·先知者,只是想起她先前做下的事,温含章心中还是有些恼怒,她上辈子若能过得好,难道其中就没有伯府的半分助力?如此翻脸不认人,用凉薄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她的行径。
第65章 瞒天过海
温子明第二日就和清谷忙起来了, 日日不见踪影,温含章强迫自己相信弟弟, 将这件事撂开手,好好保胎。
张嬷嬷每隔一日就要把邓大夫请过来为她把脉,温含章脑中还残留着张氏怀孕时她绞尽脑汁回忆起来的妇科知识,胎儿会出现问题是因为母体内孕酮低,羊肉、当归、益母草、豆类、芹菜、菠菜、多种水果都能有效补充孕酮,现在又在守孝当中,肉类肯定是不行的, 温含章就一日三餐将豆类和水果当主食吃, 对张嬷嬷眼中的不赞同视而不见。都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甭以为她不知道张嬷嬷悄悄叮嘱张师傅在她的膳食中加荤油的事。
温含章底子打得好,又肯老老实实喝药, 听医嘱戒多思多虑卧床休息,一个月后,邓大夫终于宣布她腹中胎儿安稳了下来。当时纵使知道守孝期间不该在外人面前眉开眼笑,嘉年居的下人也顾不得了。
钟涵不在府中,温含章就是这一府的主心骨。温含章胎儿不稳的时候,府里头下人们都是心浮气躁, 谁不知道小舅爷住在这府上就是为了防着主母出事,若是温含章这一胎不保, 这期间伺候的下人们都讨不了好。
就是如此, 钟凉笙接掌家务才会如此顺利, 谁都不敢在这时候惹晦气, 又有张嬷嬷的雷霆手段,钟凉笙就算是赶鸭子上架也是得心应手。
只是温含章一解禁,牛鬼蛇神就都出来了。
钟凉笙身边有个从小相伴的大丫鬟玉福,此前已经是列在出府的名单上了。这是温含章亲自指定,后头她怀孕之后因着有张嬷嬷协理家事,她也没有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也是钟凉笙根基不稳,等着温含章一有好消息传出来,钟凉笙在早上着管事和嬷嬷们问话时,就有人拿着这个话头说事。钟凉笙顿时就急了,偷眼去看张嬷嬷,这一个月以来她诸事都是看着张嬷嬷的眼色做事,不敢大包大揽,也不敢随意管治下人,就跟个扯线木偶一般,让张嬷嬷都没脾气了。
嫡女和庶女是生来的天差地别,嫡女自有庶女比不上的身份地位,从小受到的眼界熏陶就不同。她家大姑奶奶还想着让小姑子改了脾性,张嬷嬷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法子,就是把她推到人前,趁着这些日子府里头没人主事,好好养一养她的底气。
幸好经过了先前的调教,钟凉笙已经不像初时那般战战兢兢,下人略大点声她便瓮声瓮气,否则张嬷嬷得气死。
张嬷嬷这回脸上纹风不动,钟凉笙看着张嬷嬷没反应,咬了咬牙,道:“玉福与我情分不同旁人,况且大嫂现在还在孕中,这事得等大嫂生下孩子后再说。”
这话对钟凉笙来说,已是极不容易。可惜……立在她身旁的严嬷嬷与张嬷嬷对视了一眼,脸上皆带着稍许无奈。果然,那得理不饶人的嬷嬷便道:“大姑娘说笑了。这府里总归是老爷和夫人当家做主,夫人在这事上已经有了章程,咱们就应该按夫人的话办事。大姑娘您说是不是?”
要说还是玉福这丫头一朝得势就大摇大摆才会如此招人嫉恨。原本谁都知道怀暖斋在这府里就是个添头,老爷在侯府中就没把大姑娘当回事,夫人为着名声着想不能放着大姑娘不管,可你个大姑娘身旁的大丫鬟拽个什么劲儿,夫人不过是暂时托付中馈,玉福就敢跟着管事嬷嬷们平起平坐,闹着要提月俸换住处。
严嬷嬷在钟凉笙身边扎根了一个多月,也是处处受这个大丫鬟的掣肘。到了张嬷嬷过来时,玉福许是知道张嬷嬷来头大,不敢与她一别锋芒,才退了一射之地。但这个丫鬟在府中已是人人不喜。
严嬷嬷抿了抿唇,玉福昨日因闹肚子告了病,这回若是大姑娘解决不了,玉福定是会被放出府去,这对她来说亦是一件好事。
钟凉笙左右为难,她是绝不想让玉福出府的,从小到大只有玉福一直在她身旁,可惜这事是温含章多日前就定好的,若是她驳了大嫂的面子,大嫂会不会觉得她不识好歹?她着急之间灵机一动,道:“玉福在外头没有家人无依无靠,若是放出府去必然无法生存。大嫂现在正在安胎,咱们也要为小侄子多积些福气才是。”
钟凉笙用温含章肚子里的孩子说话,谁都无法反驳,只是这件事已是提到了明面上,若是温含章这一胎生下来,必定有人会重新提起这个话头。钟凉笙连着几日眉上都蹙着一抹忧色。
她不敢让玉福知道那日的事情,钟凉笙虽是软弱了些,也知道玉福是一幅小辣椒的性子,若是得知有人找她的麻烦一定会闹腾开来,她不说,旁人也不会在玉福面前露出蛛丝马迹,于是这件事就成了压在钟凉笙一人心上的大石头,温含章好几日都觉得她面上忧虑重重。
这日钟凉笙还是照例过来给温含章念话本,念了没几句就发着呆,偏偏温子明这时候像一颗炮弹般冲了进来,温含章看着他这样,就知道必是之前那件事有进展。
温子明脸上带着喜色,进来时见着钟凉笙还愣了愣,随即就规矩地与她问好,他素来知道这府上还住着钟姐夫的庶妹,平时出入往来也十分小心,谨记着不要唐突了人家姑娘,今日却因着心生欢喜不小心失了分寸。
钟凉笙面红耳赤地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温含章脸色转过几遍,觉得这样不行。美色有多招人,看她对钟涵就知道,她一开始也不见着对钟涵有多上心,可是日日眼前摆着个姿容惊艳的夫婿,她能把持住那些时日已是定力非凡了。温子明和钟凉笙同是舞勺之年,若是多见几次,对钟凉笙来说并非好事。
温子明搞不明白,他不过就冒失了一回,他大姐姐有必要如此恼怒吗。他在温含章面前素来没脸没皮惯了,先时又有大夫说过孕妇脾性古怪,温子明也就权当给他大姐姐骂着玩了,反正骂几句也不会少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