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含章无奈地看了他一下,温子明看着她的眼神,心中却悄悄松了口气。
温含章自然不会有如此高尚的想法,她的手上也不想沾上亲人的血,为着永平侯待她的一片厚爱她都不会如此。她琢磨了一下,暂时只能想出一个有些粗糙的主意。
不过,这种大事也不是他们两个人聊聊天就能决定下来的,这件事还要跟张氏通个气才行,她娘才是伯府正经的老太太,她总有一些想得不周到的地方。
第67章 族老会议
温含章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行事细密周全之人, 她不过是有了上辈子的经验见识, 才显得比旁人出众些。温子贤这件事,她想了又想,她不过是个外嫁的姑娘, 一旦出了差错, 她又是个在家守孝的孕妇, 是绝没有能力到处奔走补救的。
张嬷嬷从年轻时就跟在张氏身旁, 一辈子未曾嫁人,她把张氏生的孩子都当自己亲生一般看待, 这回亲耳听见这两个孩子背着人藏着这么险要的一桩事, 简直都快晕倒了。
温含章给温子明递了个眼色,温子明连忙上前扶着张嬷嬷, 他做出一副笑脸安慰她道:“嬷嬷你别担心,我和大姐姐都查出真相了, 心中也有章程了, 你只要回府跟娘说一声便是了。”
张嬷嬷眉眼间俱是忧色:“章姐儿,明哥儿,你们都是没经过事的人, 嬷嬷小时候曾经见过保定府一家藏着前朝皇子的人家,就是以谋反罪入刑,当时那一户人家九族之内都被官府抓了起来, 一个个人头落地, 那几个月里头, 保定府中都是风声鹤唳, 在大街上走着都能闻着血腥气。你们这两个孩子,平时都是乖巧懂事,怎么这一回竟敢这般拿大!”
张嬷嬷看着瞧着不对已是老实低头听训的温含章:“还有章姐儿,你还怀着孕呢,我就说你们前些日子怎么神神叨叨的,原来背地里这般胆大包天。”这两个孩子要是出了事,张氏这辈子也跟着活到头了。一个没有亲生儿女的老太太,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张嬷嬷越想,越是提心吊胆。
温含章见张嬷嬷说的脸都白了,忍不住道:“嬷嬷别心急,这件事总归要由娘做主才是。现下几个庄头都知道这件事不对劲,幸得这几人都是爹先前的心腹侍卫,心计手段都不差,这一时半会还不会出差错。我和明哥儿就是商量过后觉得不敢担下重责,才找了嬷嬷过来的。”张嬷嬷一向觉着她和温子明还小,生怕他们有个闪失,温含章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张嬷嬷下了决心:“这件事一定要禀报老太太,老太太跟着先侯爷风风雨雨这么些年,总有一些压箱底的手段。你们就别折腾了。”
温含章把张嬷嬷找过来就是这个意思,她点了点头,连张氏过来探望她的理由都帮她想好了:“嬷嬷,要是大嫂问起来,你就说我肚子疼想见娘一面。”
张嬷嬷恨恨地看了这个小魔星一眼,拿了温子明写的信件,立时让人备马车回了伯府。温含章在家中约等了约半个时辰,张氏就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然后,温含章的耳朵就遭殃了!
温子明看着亲娘对大姐姐下手毫不留情,心中咋舌,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先前的诸般心情都被张氏这番狠手给吓跑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张氏气得胸口起伏,脸黑如锅底,温含章狗腿地给张氏倒了杯茶,转头见着温子明不敢看她,不禁觉得有些没面子,姐姐的威严顿时扫地。
张氏发了顿脾气,主要是气温含章口不择言,她在家中坐着都为她牵肠挂肚,她可倒好,一有事就拿她孩子说事,看着温含章面色红润,不像是被那件事被吓着的样子,才坐了下来,道:“纵是天大的事,也还没事发,你就无端端地诅咒我的好外孙,有你这样的娘吗?”
温含章这才知道张氏发脾气的原因,原来是恼她说话不慎,这回她可没话好说了,只能摸了摸鼻子道:“我不过是给娘您过来找个理由罢了。”
张氏:“就算是找理由也不用诅咒自个。”张氏说完,眼刀就割向温子明,“你们姐弟俩都能耐了,这种事竟然敢瞒着。”温子明一向就喜欢跟在姐姐身后,这件事肯定是温含章拿的主意,张氏心里清楚着。
温子明见战火要烧到自己身上,立刻认错:“娘,我们就是不敢自己拿主意才要请您老过来参谋一下,有您坐镇,没什么办不好的。”温子明小小地拍了个马屁。
温含章立刻跟上:“明哥儿说的是,这件事还得您张罗着,我们哪有胆子独挑大梁。”
张氏见着自己生的这对姑娘小子一口一个奉承,冷哼了一声,直接进入主题道:“你们在信中说的不明不白,你大哥真的干了那种事?”张氏神色沉郁,温子明竹筒倒豆子般,把他和清谷的调查,还有方才温含章的分析都说了一遍。
张氏看着女儿,饶有兴趣问:“你想了一个什么主意?”温含章自小就有主见,心思清明,只是却不喜争斗,张氏摇了摇头,在这上面,姐弟俩都是一样的性子。
温含章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庄头看着还是忠心的,他们可以在那些士兵的吃食中下药,让庄头有借口把他们移出去,只要这些士兵不在温子明庄里待着,他们就解除了第一步威胁。
第二步就是扭转温子贤的心意,在这上头凭她和温子明两人的口舌是甭想了,但,温子贤这个族长当得并不顺当,先永平侯去世后,温氏一族中对温子贤的质疑声就没少过,许多族人觉着他年轻面嫩,不能堪担一族重任,若是能联合一批族老给温子贤施压,温子贤必要再三考虑。
这个年头,宗族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伯府能有如今的势力,和温氏族人在永平军中的深耕分不开。这批士兵是西宁那边的永平军,身份已经确定下来了,温子贤承爵至今没有上过战场,一个从未展现半分悍勇的伯爷,手中却掌一军虎符,若是没有族人一路为他开绿灯,他是绝不可能将这些兵士一路从西宁平安送至京城。
温含章侃侃而谈,张氏突然道:“你这么做,你大哥必定深恨你。”这件事无异于挑战温子贤在族内的权威,一旦做成,他们这一系和温子贤便无情面可讲了,以后若他们有事说不得温子贤还得落井下石。
温含章早就把后果想清楚了,她道:“大哥能把那些人藏到明哥儿庄子里,与我们也没有多少情分了。这个世上没有只许他打人,不许人还手的道理。大哥一向要面子,他在被人扒了面子后会做些什么,咱们都猜不出来,我也不愿去赌。”
温含章在这件事上一直有种潜在的危机感,她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若不能先下手为强,他们便要遭殃了。
温子明见着母姐都统一起来,也无话好说了。他是张氏唯一的儿子,这件事上总不能让她一人张罗。他想着温含章先时让他束发礼提前的事情,觉着在这件事上可以做些文章。
张氏十分乐见温子明挑起责任,倒是对温含章,她板着脸道:“你是出嫁女,这件事你就不要多想了,好好在家养着,等着姑爷回来便是。”
温含章想了想,这件事上有张氏看着,应是不会再出问题的,就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温子明仍是住在钟府上。张氏却一心一意张罗起温子明的束发礼。她也没瞒着万氏,一切如常进行着。
万氏有些不太明白,张氏从不喜欢求神拜佛那一套,怎么会突然就听信了一个和尚之语让温子明提前束发,还如此大张旗鼓地下帖广邀族人,这般动静也太大了,束发又不是冠礼,依着万氏先前的想法,邀几个亲近的人参礼便是,但张氏愿意为儿子折腾,万氏也无话可说。
温子贤也有些不解,但弟弟要提前束发是件好事,张氏此举,无非是想着提升温子明在族内的地位。想着张氏的小算盘,温子贤有些讥讽。邀请再多的族人有何用,纵是族老都过来了,温子明不过一个嫡次子罢了,也耍不起多少威风。
只是八月上旬,温子明束发礼之后,紧接下来的一场族老会议却让他措手不及。
温子明换掉了两个总角,束发为髻,让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温子贤有些陌生之感,这份生疏,隐隐地让他有些不舒服。温子明对着他笑了一下,还是如往常一般神采飞扬的少年郎,但却因发髻而带上些成年男子的风度。
张氏动作利索,在温子明束发礼之后立时清场,将花厅的闲杂人等都请了出去。温子贤看着她这般作为,心中突然有些警惕。
温子明出去了一会儿,再进来时身后居然跟着三个中年壮汉,温子贤看着只觉得十分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面。
不过温子明介绍完三人身份后,他面色勃然大变。
这三人都是温子明庄子上的庄头,温子贤自是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温子明这般,应该想着在族老面前与他算账。
温子贤看着堂上脸色肃然的张氏,以及周围看不出喜怒的族老,张氏身为温氏一族现下身份最高的老太太,她若是私底下跟众人说要开族老大会,旁人都会给她一个面子。
他这一回,是被算计了。
第68章 骆驼和稻草
厅堂中十六扇朱红大门闭得紧紧的, 将屋子里遮得黯淡无光。只温子明先时束发礼上的香烛仍未烧尽,在堂前留下了一点亮光。
昏暗的花厅中, 温子贤淡着面色看着三个父亲先时的侍卫官, 交代着这些日子以来温子明庄子里头的变化。
“……伯爷身边的开顺大管事带了人过来, 小的们都知晓伯府历来有抚恤老残士兵的传统,虽有些奇怪这次送来的人无有伤残者, 也是没有一丝怀疑便接纳了进来。若不是二爷发现了真相,我们还蒙在鼓里。”
“……这批兵士身强体壮,十分悍勇,说自己从西宁被调过来不久, 只是听从上头的指令做事, 至今还未曾有其他举措。”
“……小的们已经把庄子里这批新来的士兵控制起来,以后如何,还要请二爷和府里示下。”
三个庄头发言期间,张氏请来观礼的族老族亲中突然出现了一些动静,原来是温氏二族老有些心脏上的毛病, 越听越受不了, 突然倒了下去,幸得身旁的人及时给他用了救心丸,二族老才缓了过来。
能当族老的人,年纪都不小, 张氏也不想今日出现个好歹, 就要请他到客院休息, 张氏二族老性情秉直, 一意不肯,张氏只得让人多看着他一些。
温子贤冷眼观望着这番动静,突然笑了笑。他看着坐在上位中看不清面色的张氏,道:“母亲虽在族中德高望重,但只是一届女流,今日却无视族规擅自召开族长会议,也太过越俎代庖了。”
未及张氏出声,大族老便道:“老太太是伯爷您的母亲,身上有朝廷诰封,又为我温氏生儿育女,丰功硕德堪为一族典范,儿子做错了事,母亲为之纠正,正是理所应当之事。”
大族老这话,让温子贤有些侧目,温子贤虽是靠着家世封爵,可若是族老之中没有一人支持他,他也当不了温氏的族长。大族老,与先永平侯一般,都是嫡长一系的忠实拥蹙。可今日,大族老居然明着反对他,温子贤看着他眼底的失望,心中突然紧了一紧。
张氏突然开口:“今日在座者,无不都是我温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温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今日选在明哥儿束发礼后商谈此事,便是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明哥儿发现这件事后,不敢擅自做主,便上禀到我这里,我是内宅妇人,遇事也是手足无措,偏偏这件事又牵连甚广,我左思右想下只有求助众位族老族亲。若有不妥,也是我一人之责,伯爷想以族规论处,我无话可说。”
张氏一身大红绣梅花缕金百蝶穿花褙子,坐在上头富贵至极,委实不像迫不得已的模样,她看着温子贤时,神色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清冷之意,看得温子贤心中突起了些许厌恶。
他想起温含章当日在书房之中,也是如此口舌伶俐地抹了他的面子,张氏还真是与她的女儿一般让人不喜。
温子贤是原配嫡长子,张氏是先永平侯的继室,出身只是普通的地主豪富之家,只是因着攀上了他爹,今日才得以坐在这里被人叫一声老太太,倘若没有这桩婚事,张氏不过一个保定府中的寻常妇人,哪里能联合众人如此质问他?
他和张氏向来相安无事,概因两人都不是糊涂人,他早晚问安,万氏晨昏定省,夫妇两人皆做足了孝顺的姿态,张氏也凑合着就过去了,在外头也没有给他拉过后腿。
两人看起来和乐融融,但其实都是面上情。他叫张氏一声母亲,张氏也不会真的待他如亲子,若今日是温子明做了这种事,张氏为他掩盖还来不及,怎么会迫不及待揭发开来。
温子贤笑了笑,她能如此有恃无恐,不过是拿准了他不能对她如何。
她是他礼法上的母亲,这一点,就是张氏手中最大的倚仗。
大族老看着温子贤一言不发,皱了皱眉头,道:“老太太无需如此,您是为了温氏着想,纵是一时心切,也是情有可原,族人们只有感激您的份。”
温子贤今日的应对实在太失水准了,这一次人人都知道他是一着不慎被老太太架在火上烤,但归根究底也是他先做了错事。有错在先,就要服软,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就算他是族长,今日若是谈不拢,他难道还能背负着族人的怒火继续坐稳族长之位吗?
温子贤躬身给张氏行了个礼,道:“母亲当然是不会错的,只是抚恤士兵一向是伯府的惯例,为了这种事居然要让族老们一起商议讨论,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
温子贤已然平静了下来,花厅里头站着的族老们看着他皆是神情不善,他若是不能在众人面前一辩分明,恐怕今日过后,张氏就要把温子明推到人前。难怪她会选在温子明束发之后再提及此事。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温子贤看着在张氏身旁背脊挺得直直的温子明,心中嗤笑了一声,不过是初出牛犊,也不怕步子迈得太大会摔倒吗?
温子明知道,他娘不能亲自下场与大哥辩白,这样做只会凸显原配子和继室母之间的矛盾。
想着温含章先时对他的殷殷嘱咐,这时候只有他能挺身而出了,温子明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踏出一步道:“大哥,话不能这么说。若是我庄子上那些人皆是为国奋战以致后继无人供养,我作为伯府一份子,责无旁贷无话可说。但他们一个个厚实健壮,相貌比豺狼还要凶猛,一顿不止能吃三碗饭,我想不出来现时便要让他们转为庄户的理由。或许大哥你能告诉我,为何要将他们安置在我庄子上?”
在这件事上,温子明是苦主,但他说话时面上真诚至极,又有一股少年郎的开朗稚气,甫一出声就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是温子贤存心不良。大夏律法规定,凡公侯伯子男等爵位,按品级依次递减,府中私兵最高不得超过四十人。按制,永平伯府在明面上的家兵应是只能有二十人。但他在温子明庄子上一下子就藏了一百多号人,如果不是想拉温子明当垫背,就是他自己的地方已经藏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