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果不知道他是单纯的难为情还是有什么其他的顾虑,反正告白的事儿就这么耽误下来,问那个女生的事儿也就这么耽误下来。
不过气氛虽然诡异,却也并不是不美好。这几天不比赛的时候,陈列就带着张果在校园里四处逛。
励勤校园又大又美,这几天又有各种活动,热闹非凡。偶尔碰上看台上的观众挂上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经过,但碰到的多数熟人都是拍拍陈列的肩问,“带你妹妹来玩啊?”就算是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后陈列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在穿过拥挤人潮时牵住了张果的手,之后也一直没有放开,再碰到的同学都还是嘻嘻哈哈地说陈列这么妹控,女朋友要吃醋的啊!
张果的拇指盖被陈列无意识地摩挲,痒得厉害的却是耳根子。金黄的落叶铺在地上,使人觉得那路走起来软得无从着力,但明明萧条的秃枝散发出了一股丁香的味道。
张果紧紧回握陈列的手,余光瞥到他本就晒得黝黑的脸红了以后像颗焦枣,目光飞来飘去,无处安放。
她忍不住笑。
重遇至此终于有了一点点期望的样子。
而陈列一直都像是走在梦里,方才张果忽然紧握他的那一刻,他差点一个没忍住就要去趟卫生间了,明明被同学拽着看小电影的时候一脸“这都什么?好无聊。”还让大家群嘲他性冷淡。那个已经不那么陌生的声音又在耳边念起经,“死了死了,废了废了,圆满了圆满了,卧槽卧槽,淡定淡定,我是谁我在哪我升天了吗?鼻子你要坚/挺!兄弟你,说你呢,你不要坚/挺,你要冷静……”
直到手机铃响,那声音暗骂一声就跑了。
电话被不情不愿地接起来。
“陈列你丫死哪去了?聚餐!赶紧来正门,就差你了。”
他这才想起打篮球的几个同学早都约好今晚聚餐的,电话被挂断后,屏幕上显示出来的还有好几个红色上标。被这么一打扰,陈列看看四周发现他们居然已经到了后山,这里人少,校园里活动的喧嚣并没传过来,这会儿夕阳余晖被纵横交错的秃枝败叶分割后再落在人脸上,带来点如梦初醒的茫然。
于是陈列又扭捏起来,气氛有点变味。两只手虽然还没松开,却有点像用胶粘起来的两坨腊。
就这样到了校门口,老远就见七八个男生靠墙站成一排,个高腿长的还有点儿惹眼,但队伍尽头明显有一块短了下去,不是锁南是谁。一看见陈列来了队友们就七嘴八舌地开始调笑他。
“陈列你个妹控,你看我早说了女朋友肯定要吃醋啊哈哈哈。”
“带着女朋友一块儿玩儿不好吗?”
“啧,果然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啊,女朋友这么漂亮还心大得一下午人不见也不接电话啊啊啊!对单身狗友好一点好吗?”
“嗳学校不是对单身狗挺友好的?你们下午去小礼堂了吗?有舞会!能搂妹子那种!”
“你哈喇子要流我肩上了,万年饥渴怪你收敛一下,有小孩儿。”
“得嘞,赶紧走吧,饿死了饿死了,怎么着,家属去不去?”
大家言语间,锁南已经走近陈列和张果,两人牵起的手快把她眼睛刺瞎了。
来不及等她作何反应,陈列已经先不自在起来,牵着张果的手好像怎么摆都不对,一下下扭来动去就像在张果面前粗暴地剥开新鲜柠檬,酸的鼻子痒,呛得眼睛红。
听见有人抛出话头,张果立马心存感激地接了,“那我先回去。”她说着从陈列掌心中抽出手来,骤然接触到空气的皮肤觉得有些凉。
“哇陈列你妹妹好乖,长大点让我近水楼台先得个月好不啦?”
陈列手里一空,心里烦乱,因为不熟悉MMP的用法,所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自己的猥琐队友。这时锁南走过来握住他的手,他讪讪地挣开,道,“你回家去吧,自己小心点,或者叫你哥来接你。”
“谁的妹谁管,啧,陈列你这脑回路很不一般呐!”
“我竟无法反驳!”
少年们笑笑闹闹地陆续走开了,锁南一手还滞着,想哭闹一场,但连情绪都还没酝酿好,像是一个喷嚏卡在鼻腔里。
*
回家时屋里没人,陈爸爸依旧晚归,陈妈妈则兴高采烈地去参加同学聚会了。
张果其实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分别二十多年还要聚,而且陈妈妈居然期待了半个月,还为此买了新衣服,连着两周每晚拉着她和陈列一起拿黄瓜片敷脸。
陈列被摁在沙发上,一声声无奈叫到:“妈……”
陈妈妈则一本正经地回应他:“你别乱动,别做表情,贴的牢效果才会好!哇你皮肤太糙啦!细嫩一点卖相才好看!乖乖乖,我不害你,不信你问张果。”
张果赶紧咽下“干嘛把这种奇怪的东西糊我满脸啊这什么鬼”的内心os,咳了一声,勉强能当“嗯”来听听,为了掩饰心虚还接过陈妈妈的活,亲手帮陈列操作起来,于是陈列也不反抗了。
张果想起他妥协的样子,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就柔了神色。
秋日的夜已经变得漫长,离开励勤时夕阳还红的好看,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她不喜欢黑夜,但这样的夜感觉却很好,裹在陈列替她挑的毛绒绒的家居服里,温暖,干爽,滋润,舒展,周围都是陈列的气味。
她洗完手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镜中的自己依然有点儿陌生。下巴上已经被陈列养出了些肉,包起来显出的形状是个小巧圆润的尖儿,但面颊依然薄薄的,于是浓眉大眼就很引人注意。
“你很美啊!”她居然无意喃喃了一句。
说完自己愣了一瞬后笑出来,“太自恋了,”顿了顿又开口,“不过说真的,他可真有本事,丧家犬也能给养成这样。”
漆黑眸子里一汪水泊显得更黑更亮,张果再次忍不住笑,“还很乖呢!”
她对自己又美又乖的样子感到很新鲜,十分遗憾陈列现在看不到,但她猜他这会儿正美人在侧,与兄弟共煮酒,于是垂下眼来。过了一会儿却又再抬起头:“哎,你在嫉妒吗?”
“嗯。”镜中人答。
“醋坛子不好看,”她试图说服那人,“你别跟她们比。”
镜中人没有回应。
“你真幼稚。”
*
夜色越来越深,街道却还热闹,楼下不远有穿着校服的小情侣正你侬我侬,墙上的挂钟走到整点响了两声,张果就随手开了电视。
习惯比想象中好养成,张果本来从不看电视,但陈妈妈每晚准时追剧,于是那个准点对张果来说竟也有了意义。
频道还停留在陈妈妈看的那一个,那剧是讲一对情侣,女的防卫过当杀了人,男的就发挥高智商伪造现场为她顶了罪。结果等他服完刑从监狱出来一无所有时竟发现当年的女友已经嫁人生子,幸福度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恨得厉害,所以开始对她报复。
陈妈妈常看得流泪,连黄瓜片也被冲掉了,她哆嗦着再贴上,陈列一边递餐巾纸一边叹:“妈……”
这会儿正演到男主看见心上人左手挽着丈夫右手牵着儿子笑颜如花的样子后伏在方向盘上大哭。如果陈妈妈在的话应该已经哭得比他还伤心了。
等待真幸福。
等待真可悲。
砰!砰!砰!
杂乱的脚步停在门口,之后门就被敲,不,被砸的震天,张果一惊,削苹果的刀削破了手。
削苹果的技能是她最近才掌握的。她看陈列每天给自己削苹果很轻松似的,但没想到自己一试就削了手指,陈列着急把刀拿开时也弄破了手,于是两人一人包着一只手指,分吃一颗沾着两人鲜血的苹果,很有些歃血为盟的意思。
砰!砰!砰!
敲门的人急得好像等不到张果包伤口了。
猫眼里看不清人,只有个头顶来回动,应该是男生。
张果正想开口问是谁,却听见钥匙响动。
刀还没放下,张果又握得紧了些,猛然开门,门口的人脚步不稳,向前冲了一步才勉强站定。
“嗷……你?!”
不愧兄妹,开场白都一样。
*
再遇萧飒,张果的目光仍是顾不上在他脸上停留一秒就转到了陈列身上。他此刻正靠在萧飒肩头,没有意识。
张果放下刀后快步过去接了陈列到自己肩上,吃力地拖他回房,放在床上。
“这是喝了多少啊。”张果喃喃自语。
萧飒却回答:“没,他小时候喝酒酿都会醉。”
张果黑着脸替陈列脱下鞋袜,又扶他起身帮他脱外套,陈列软软地歪在张果肩上,很满意似的,头靠在她耳边蹭了蹭,鼻息急促又均匀地在张果颈间挠痒痒。
“原来……是你啊,”萧飒插不上手便退到一边看张果,“我去接他的时候,他同学说有妹子在家等他,我还以为……”
“你妹……”
萧飒一愣,凝神回味了一下张果嘟囔出的两个音节,觉得不是自己的幻觉,但又不太确定她是在骂人还是在说事情。
“……啊,不过颜颜说起来的时候,我早都应该想到是你的。”
颜颜。
陌生的名字。
张果黑着脸又替陈列把被子盖好。
一定是橘子薄荷糖吧,原来她跟萧飒也很熟悉。
“呃你……”萧飒的眼神在张果和陈列的卧室间来回环视,“呃……怎么……”面前的场景真得有点挑战他的想象力,一时间理不清逻辑,组织不好问题。但张果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而尽管知道,却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当年和陈列分别的那天,也是她和萧飒最后一次见面。四年过去,萧飒依然比陈列显眼好看,但张果也依然见他就烦。
萧飒斜着身子倚在门框上,米色圆领线衫和烟灰色长裤非常简单,但合身的剪裁和细腻的质感一看便知品位不俗,他成熟初显,和陈列那种朴素的,少年气的简单完全不一样。
看来已经从阳光小帅哥进化成荷尔蒙飞的绅士了,反正一路都是大众情人。
对此张果丝毫不意外。
萧飒的人生简直如天赋异禀般顺遂,从小就长在温暖明亮的世界里,几乎什么不顺心的事儿都没发生过。就连努力许久也没能得到张果回应的那一点点不顺利,也因她突然又彻底的消失而显得像个不太愉快的梦罢了。反正现实中的人时时刻刻都会喜欢他捧着他,更何况他长大后再想起张果时忽然觉得她的消失简直是神来一笔。张果和锁南都是偏执狂,哪怕是看起来软绵绵没脾气的陈列,其实个性也顽固得令人头痛,孩子间的爱恨情仇毕竟模糊不明,但如果大家带着这些爱恨情仇一起长大可就不是能轻易理清的了。
那个神奇少女可能是有比别人多看好几步的智慧,她的不曾回眸简化了一切,他和陈列,陈列和锁南,清楚明白。
可她回来了。
萧飒默然看她进进出出地替陈列擦手倒水,全然当他不存在一样。她好像还是当年那块有棱有角的晶莹剔透的小石头,但轻柔耐心得仿佛对待婴孩儿似的动作又很陌生。
“好久不见啊!”他由衷叹到。
并无回应。
“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他有点不死心。
“没有。”
萧飒听到张果沉如死水的回答不禁笑了一声,“你真得回来了。”
四年,其实也没有深深地思念过她,可如今回忆,仍能清清楚楚地想起有关她的一切。
四年前她的不告而别是恩赐,那四年后她的突然出现又会是什么呢?
☆、第9章 生活-4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初秋的雨,调子平稳得催眠。
处在半睡半醒间很久也睁不开眼。
风吹得鼻尖又湿又凉,像变成了一条狗。
乒呤乓啷!乒呤乓啷!
厨具碰撞,节奏着急得心慌。
她在炒菜,她在家。
真好。
*
张果第一次说要下厨的时候,陈列本来没答应,虽然他答不答应也没什么卵用。但张果居然鲜见地没用眼神威胁她,反倒说了句,“我会用心做的。”
这个词在陈列看来和她的画风很不搭,但她看着自己说这个词,他不由浑身一颤
妈哎,心情真得可以坐上喷射机啊!小甜歌诚不我欺!
陈列不想把怂表现得那么明显,但自从重遇张果,他总是得捂着胸口才能勉强压一压一会儿停跳一会儿又乱跳的心,那种感觉又难受又过瘾,一会儿觉得受不了了一会儿又想高呼不要停。尤其当见到张果扎上围裙站在厨房里的时候,陈列仿佛看见自己火红的心脏躺在砧板上非常没出息地摆出副任君宰割的姿态。
那天张果洗了陈列最喜欢吃的莲藕和茄子,本来她还想做土豆,但陈列觉得弄破手的概率实在有点大,于是没买土豆。其实他连莲藕也不想买,他平时做藕常常凉拌,很考验刀工,但他毕竟不敢只把张果交给他的清单只完成到三分之一,于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拿出泡好本来打算熬粥的糯米教张果做糯米藕。这样不用切也不用炒,下锅煮煮就行,而且不论做的多糟糕也不至于难吃到哪里去。
两人一起装糯米装了很久才填满了那一大只藕,张果做起这些事手挺笨的,填完后额上都冒出密密的一层汗,有发丝粘在那里,陈列忍住了没亲上去,却没忍住伸手理好了她的短发。
本来茄子也只想让她上笼蒸一蒸,再捣个蒜调点汁了事,但张果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让步——自己水平高就见不得新手操作吗?呔!谁给你的胆子!
陈列没胆,张果哪怕说要拆厨房陈列也得教她从哪块砖拆起。于是张果用没擦干的铲子盛葱蒜末下油锅的时候,他赶紧抄起锅盖飞奔到张果面前,疑惑供自己表现的机会怎么好像帅不起来似的。
后来茄子顺利地在锅里平静下来了,但站在张果身后握着她手用铲子的陈列却平静不下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富有节奏,茄子浸入菜油的香气飘来,跟张果身上的香气奇妙地融在一起。他离她太近了,她每动一下,自己都能感受到空气改变了流向,她的短发就在他耳边,铲子动一下,发梢就搔动他一下。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