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列,糊了。”张果的手仍乖乖任他握着来回翻炒,只是稍微别过头来平淡地说。
那天两人一起吃得打嗝,藕很好吃,茄子虽然焦黑了一半,但味道居然也不差,两盘菜都见了底。
“See?姐姐我很有天赋吧!”张果的眉毛挑了起来,眼睛睁得圆圆的。
那是重遇以来陈列第一次看到她一脸嘚瑟的模样,一时居然有点不敢信。
其实四年后的张果总是让陈列觉得像个幻觉,怎么说呢,她好像没有根没有线,在面前的时候很美好,但只要一眼看不见他就会心慌,时间好像走得特别慢。“她在哪?”,“她什么时候回来?”,“她是不是又不见了?”……这样的念头怎么也不放过他。他坐立难安,随时都打算去找她。
但这时候他的害怕忽然散了,就好像她做的不是莲藕和茄子,而是一颗定心丸。
“什么啊,茄子做的难吃死了。”他泼她凉水,但其实和小时候一样,泼出去的是温水。
“那明明就是你把它炒糊了,”张果完全不打算背锅,“一点儿都不专心,不知道你想什么呢。”
“想你啊。”陈列在心里悄悄说。
“下次你别添乱,”张果又一挑眉,“姐姐给你秀秀什么叫天赋!”
“嗯,”陈列死死抿着嘴,“我只看着……”
张果早已经走了神,开始筹划他喜欢吃又好做的菜式,却没听见他那话最后跳跃着的尾音——
嗯,我只看着……你。
*
陈列揉着闷痛的头坐起身,问自己哲学三问。
但张果炒菜的风格实在太豪放了——她那种火开最大,徒手向热油扔各种材料,动作的力度、幅度和速度都十分非凡的锅冒火饭店style扰得陈列实在思考不出什么所以然,于是只能浑浑噩噩地先起床。
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陈列仔细辨别空气中的味道,但张果的水平暂时还不能做到所闻即所得,他对猜测并没什么把握。
张果首次独立下厨的那天端上桌的东西有点考验陈列的视力,他也不知道该从哪盘吃起,于是问张果她对哪盘最满意。
张果摇头。
陈列又问她怎么没尝尝。
张果看智障一样白他一眼:“看着就知道什么味儿啊,还用尝?”
非常理直气壮,陈列无法反驳,只能怯生生问一句:“姐姐你的天赋呢?”
张果严肃地答:“在路上。”
自那天起陈列吃下了很多他看不出,甚至也吃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张果像是铁了心要找到她迷路的天赋,一有机会就大展拳脚。但陈列居然每次都不由自主地期待,他听见自己对味道的天赋哭唧唧地向他控诉到:“你真得废了啊!”
陈列摇着头软绵绵笑着站起来,“废吧废吧,你安息……”但对小天赋还没安慰完一句,笑已经死在了脸上。
床单中间一块被蹭得凌乱的血迹瞬间把他的脑组织搅打成了一泊浆糊。
“陈列你帮我扶一下肚子,姐姐我还要跟《三五》大战三百回合。”
“你个龟儿子安静点儿行不行,再哭老娘可要做饭给你吃了。”
……
厨房里的声响停下后,陈列才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跟老妈看多脑残剧了吧!
可这究竟是什么啊!?
陈列逃到墙角重新开始问自己哲学三问。
但断片儿了就是断片儿了,怎么点“再试一次”都是以“无此记录”告终。
张果进屋时推门把陈列拍在了墙上,“你在门后干什么呢?”张果有点不解但没深究,“醒了来吃饭啊,”说着满眼放光地看着他,“这次真得可好吃啦!”
“……好。”陈列咽了好几口口水才出声,张果这眼神这语气……怎么好像在撒娇呢!?
“宝宝棒,求表扬”和张果组合在一起非常有恐怖片的氛围,陈列哆里哆嗦地来到桌边坐下,心猿意马地夹菜往嘴里放,食不知味。
“喂,你还没醒吗?要不然再睡一会儿?头会疼吗?”张果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关切到。
如果换做平时,她对他这样关心肯定会让陈列满足得飞起了,但此时的陈列整个人陷在恐怖片里,张果异常的温柔无疑又吓了他一大跳。
张果觉得陈列大概是宿醉,正想说自己去帮他买点醒酒汤来煮,陈列的手机就震起来。手机就在餐桌上,扭头就见“锁南”二字。
这两个字,其实张果早已接受。
她说得没错,谁也厉害不过时间。四年最好的时间,最好的她陪着最好的他走过来,已经成了事实,她抹不掉。但她张果的路行至此时,开启hard模式的时候总是要多一些,缺憾也好,障碍也罢,她都不陌生。当年既然是自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在就要披荆斩棘地回来。
况且,他俩至今不是柔情蜜意的情侣,关键一定是在于陈列吧。而陈列,在酒后凌乱的梦里,呢喃的是她的名字。
“张果……果……果……”
昨晚她在陈列屋里打地铺,梦见了张秦苍白的脸孔。她向前狂奔,他紧追不舍,“果……果……”他牵着蓝凌的手,不断地叫她,“果……果……”
她逃不开,急得满头大汗。
“果……果……”好不容易挣扎开眼睛,“果……”却是他低哑的声音。混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果……”同样的字,在他口中不再是张催命符。
他从没这样叫过她,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已这样亲昵地叫过她。
张果起身凑近,顺着鼻息找到他的唇,轻轻地吻上去。他干燥的唇散着淡淡酒气,混着夹杂尘土的潮湿。
这是张果的第一个吻,在冷清的夜色里,悠远绵长。
陈列是如此爱她,即便昏睡着也能把她从泥泞中拉出来。
可他……
扔下手中的碗,筷子溅起的菜汤四散在张果脸颊,还没来得及擦,他够电话时碰倒的水杯里又有热水顺着桌子淌到张果腿上,很疼,可她说不出话。
她的唇上还留着亲吻他的感觉呢。
她用尽十二分力气做了还算有把握的几盘菜想认真跟陈列说如果他和锁南,和橘子薄荷糖没什么的话就跟自己在一起吧。
她想等陈列点头了她再去亲吻清醒着的陈列的。
陈列急匆匆接电话,急匆匆跑出门。
张果却只能看着,完全来不及反应。
*
拽她意识回程的是阵剧烈的疼痛,从小腹开始迅速扩大到整个腹腔,再到腰背,直到脖子以下膝盖以上全都被浸在一片令人绝望的疼痛中。
她很冷,牙齿不断打颤,赶紧钻进被子缩成一团也没有用,肚子里像是住着个凶神恶煞拿满手针的容嬷嬷,又好像住着个欢快地不停跳舞旋转的洋娃娃。
昏昏沉沉中,仿佛有人透过越下越大的雨在呼唤她,“果……果……”
再睁开眼时雨已经停了,天边挂着色泽惨淡的斜阳。
身上的汗早已干透,手脚冰凉,浑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像是被重新摆放了一次。
原来是疼晕了过去。
陈列还没有回来,桌上的饭菜仍旧那么摆着,干了硬了。
地上有点血迹,果然是指尖的伤口被扯破了,本来不严重的割伤现在反而成了个又大又深的口子,结着痂,手指也肿胀起来。
仔细看看,衣服上和床单上也都有血。
张果自嘲地一笑,嘴唇就渗出血珠:陈列果然是把自己给养得太好了,这种小伤口居然都有这么多血要流,不像过去那几年,即便深入皮肉的口子也只是干干地翻着,像被北风吹了整天的猪肉。
她收了碗筷,跪在地上擦净血迹。
有多久没这么疼过了?
倒也不见得是多久没这么疼,只不过是许久没疼到失去意识,毕竟那时的她还要死守阵地。
擦完地,她已大汗淋漓,镜中的脸很像菜市里卖剩的青椒。她疼得大脑迟钝,想了好久在同样一面镜子前觉得自己很美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眼见天完全黑下来,她想陈列大概快回来了,于是拖着无力的身体冲掉了一身又馊又腥的臭味。
被汗浸湿的床单只剩一点点潮,张果换下来去洗,古旧的双缸洗衣机嗡嗡的运转声听起来很累,但她一直站在边上,不知道堵着口什么气。
正当她把床单从清洗桶往甩干桶里捞时,陈列回来了。
陈列气喘吁吁进门见到的场面就是张果像是要被吃了水几乎比她体重还重的一堆东西拽进洗衣机里去。
他十分火大,这个人怎么这样!
他失魂落魄地在外游走到下午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出门时什么都没跟张果说,心中懊悔得想抽自己耳光,但他已经瞎走了很久,身上没带钱没带卡,手机电量也耗尽了,只能硬生生大老远跑回了家,却不料回来就见那人一脸平静地做着无关紧要的事。
为什么她不会在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坐立难安地寻找呢?为什么没有什么事是她见不到他就无心去做的呢!
陈列从水里扯出张果的手臂,力气不小,张果感到疼。
他紧闭的双唇看不出原有的轮廓,张果觉得自己无法靠近他。
她不懂。
陈列也看不懂她略微睁大的眼睛里装的东西,他气急败坏到:“你看着我!”
张果被捏得整个手掌没有一丁点血色,手指的伤口胀得厉害,双腿软得直打弯,这一天的疼痛疲累透过低低的嗓音,在空气里颤抖:“我在看你。”
她的确在看他,目不转睛,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他的影子,可那不够,远远不够。即便她的眼前只有他,那双眼里还是有许许多多他缺席的过往在叫嚣他其实并不认识她。
她明明应该像个大爷一样使唤他去做那些事,明明应该气呼呼地等他,一见他进门就一通臭骂,然后威胁他再敢这样就打断他的狗腿。
陈列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凉意。
这个人他若看得牢一点可能不会再跑,他们也许能亲密到没有距离,他甚至可能能够独自霸占她,可他觉得他留下的,亲密的,霸占的,是个陌生人。
其实陈列明白张果是身不由己,她好好走她的路,天地自会泼她满身墨迹,泼的多了,时间久了,墨迹就渗进皮肤再也洗不掉。可陈列缺席太久,到头来只能知道她是斩杀了无数妖魔鬼怪才终于再出现在自己面前,而这途中她挨的每一刀每一剑,她的坚守、不甘、仇恨、深爱……所有的一切,他都无法感同身受,他的明白无力得像是泡了一整天的方便面,捞都捞不起来。
“你,闭上眼。”
张果不解,却没问,照做了。
那双眼睛闭上后,她怎么看都是个清秀乖巧的小女孩。面色有些苍白,嘴唇起了皮,也没什么血色,手指轻轻拂过,皮肤就会微微颤栗,竟有点可怜巴巴。
陈列想,如果能把这样的她藏到自己心脏里去多好,被自己的皮肉骨血好好护着,她永远也不用睁眼。
于是张果在一个紧得不可思议的怀抱里猛然睁开眼,耳边传来的心跳像越来越激烈的鼓声。只片刻,她又重新合上双眼,感觉太阳在自己头顶升起来了。
张果正被晒得翻肚皮,忽觉被一双手抓着肩推开些许,她很舍不得,但正要说,话就被堵在了口中。
她试探了一下,发觉方才一动就要渗血的唇现在很滋润,熟悉的气息可能是透过唇上的伤口流进她血管里走遍全身的。而双唇被放到了正确的地方后,她也重新回到了紧紧的怀抱中。
咽完苦水后有糖,昨夜的美梦今天成真,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好。
而此刻陈列无师自通,他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好像都忽然清楚了自己想干什么。于是舌尖不安分地探头探脑,开始描绘对面那双唇的形状,小的,轮廓鲜明的,上唇短了一点点,刚好露出丝丝细缝,正好留给它挤进去。
但是挤进去之后,它有点手足无措,笨拙地碰到什么就描绘什么,若不是张果那边的代表出来迎接它,它大概能搞清楚每颗牙齿的形状。
陈列的口腔像是个山谷,张代表想要找到究竟是从哪里吹来阵阵清风,但陈代表带着它绕了半天也还是走错了路,最后发现四周只有湿地,两位代表在那儿激起不绝的水声。
不知玩了多久,两位代表终于疲累得不行了,它们依依不舍地分开时,张果已经憋得眼冒金星,只能半挂在陈列身上,于是陈列意乱情迷地就派出了另一位代表,它游走于张果全身。起先是隔着衣服,后来越来越受不了这层碍事的布料,又撕又扯地一会儿就没了样子,它就这样把温度传到张果的皮肤上,又像发功一样传到骨头里。
张果从未想过自己能与人如此亲密,尤其这几年中,但凡有人靠近她,甚至只碰到带着别人体温的东西她都会肌肉发紧头皮发麻,胸中有股恶气不断向上呕。但此时,她的呼吸断断续续,一口气要分几次才能充满胸腔,又要分好几次才能通过口鼻触碰到陈列,她不停地颤抖,连支撑着她的洗衣机都在不停地抖,好像是甩干桶正在卖力地工作。她的肌肉是紧的,头皮是麻的,而她觉得,真得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陈列的喉间无意识地发出满意的低/吟,面前的少女美得惊人,染上红晕的皮肤大片露在外面,两条光洁的腿垂放着,一览无余。
陈列总算明白为什么总要拿花来比女人,眼前人分明就在须臾间迅速膨开,一瓣一瓣从花蕾中伸展出美丽的身体,变得柔软,变得火红,就这样完完全全地盛开。
不知何时张果已睁开了眼,迷离得对不上焦,真得,只剩下他了。陈列欣喜得发狂,又有无数个吻落下,从颈间,一个接一个,一点点向下,来到了张果的锁骨。
“啊……”突如其来的一声。
锁骨是张果极敏感的地方,陈列在那里落下一吻,她脑海立刻被炸成了一片废墟,呻/吟声连她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就已经毫不掩饰地流于空气中。陈列听到还哪里舍得离开那纤细的锁骨,他就像是抓到宝了一样与那跟骨头来回厮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