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张果发出更绵软持久的一声低/吟时,手伸进陈列衣服下摆,指尖直接陷进了后背的肌肉里。
很痛,很痛快,陈列全身渗出汗珠,大脑不停地遭受电击,身体只有一处硬实,其他部位全都消失了。
不够。陈列打横抱起了张果向卧室走去,小小的家,仿佛成了混沌洪荒的宇宙,亟待开辟,亟待萌发。
☆、第10章 生活-5
张果从没试过这样醒来。
好像自己是一株植物,一直沉睡在茂密丛林的闷湿空气里,有一天,阳光终于刺破了阻拦在上方的高大树木,温暖得洒在自己身上,露水被晒干,留下了似有似无的花香,鸟儿们笑闹,扑棱着翅膀,叫醒了自己。
有门响的声音,有人刚离开。
张果起床在屋里转了一圈,昨天洗了一半的床单已经晒了起来,剩下的饭菜也早没了踪影,沥水架上的碗水渍还没干,奶锅里的牛奶还是热的。
可是陈列不在。
直到醒来的前一刻,张果都能感觉到自己一直躺在陈列怀里,他的呼吸均匀地散在她的皮肤上,他的拇指来回轻轻摩擦,可是一睁开眼,他就不在了。
张果坐在床边发愣。
陈列坐在路边发愣。
全然无知地过了一夜,又心乱如麻地过了一天,再意乱情迷地过了一夜……呵!
他觉得他又怂又渣,自己都无法直视。
前夜喝醉了干了什么缺德事暂且不提,那昨夜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心疼吗?不是生气吗?
怎么就记住了她皮肤的触感,她的香味,她的每一次呼吸和每一声……操!这毫厘毕现的IMAX效果又是什么!!!
她那么小啊!
他每天和她出双入对,但所有人见了都是问你妹妹几年级了?好乖啊。从来没人说你女朋友真好看。
她瘦弱得能被一个长吻要掉半条命,如果不被托扶住她根本连他的抚摸都承受不住,甚至一松懈下来,被他抱起的一瞬间就沉沉昏睡了过去。
而你呢?禽/兽!
陈列想起昨晚自己居然差点丧心病狂地叫醒她,居然心中埋怨她只管点火不管灭火,只觉自己已经面目狰狞得没眼认。
好在昨夜尚有一丝理智残存,终于还是没忍心扰她。
陈妈妈从和同学们的短途旅行归来的时候,陈列刚自己消完火接着洗床单。那块血迹在残留了一天以后变得难洗,从洗衣机里捞出来还是很明显,他只好一点点用力搓。正是这场面被陈妈妈一进门就捕捉到,并在电光火石间脑补出了三万字的前因后果,然后汇聚成了简明扼要的全文总结——儿子卖出去了!
她什么也顾不上管,忍着手抖洗漱完就回屋满心期待地催陈爸爸赶紧回来听故事,临进屋前还给陈列抛了个眼神,涵义挺复杂的,不过陈列识别不了那么明白,他只认出来了“猥琐”二字。
陈列搓床单搓得更用力了些,手都搓红了,但还是没有他的脸红。
“为老不尊。”他嘟囔着朝自家亲妈卧室门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想了想觉得事儿是自己干的,这白眼翻的没什么立场,又讪讪地把白眼收回来,但片刻后猜到他那亲妈肯定已经脑补过度,进度条大概已经拉到要给他买肾宝的地方了,于是再翻了个更大的白眼出去。
可进度条到底到哪儿了呢。
他是主角,但他也不知道。
他在张果身边,他想这样那样,她都顺从而投入,一丝犹豫一丝抗拒都没有,但他只要不在她的身边,她就会像她的世界里本来就没有他这个人一样,丝毫都不在意。这到底算什么啊?
陈列垂头丧气地端着洗好的床单去晾,余光瞥见什么,在原地顿住,停了好几秒,唇角忽然绷不住地向上扬了起来。
水槽边放着两碗冷透的剩饭,几个盘子也都是满的。他出门的时候就是这样。
她是在意他的!
“怪不得体力那么差,”陈列哆嗦着指尖隔空描绘张果的唇形,觉得这两片可爱的小东西跟从前长得不太一样了,“胃本来就有毛病还不好好吃饭。”他的胸中被两碗剩饭铺满了柔情蜜意。
而一墙之隔,陈妈妈听陈爸爸说陈列昨晚好像也没在沙发时,整个人都炸了——
“天呐我一直担心那呆子沉迷读书耽误恋爱,我愁死了啊!现在好啦哈哈哈哈……你看我就说是张果没错吧……怎么可能不担心?你看锁南,你摸良心说这么好看的小姑娘青梅竹马粘着你长大你喜欢不喜欢……别傻笑说正经的呢……你再看你儿子那张扑克脸,都不如对萧飒!哎呀你说等他们毕业结婚好不好?哦对对对,没到年龄呢……那就大学毕业!嗳你说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见见张果父母啊?哎是是是,人家伤疤咱不能撕……我天呐我是不是该给我孙子想名字了?啧笨鸟先飞知道不……啊对对对,他俩起他俩起……哎呦这节奏一起来,我怎么感觉有点儿跟不上似的呢……那兄妹俩?肯定没有吧……你说张果这孩子眼神儿是不是不太好?以后会不会觉得我坑她?啊呸我那是年少无知……那有啥办法,爬也爬不出来了……”
陈妈妈毕竟心绪难平热泪盈眶,已经竭尽全力压低声音了,但话语还是多数进了陈列耳朵,不怎么费力也能组得出梗概。他跟着胡思乱想,一会儿觉得轻松飘逸,热血沸腾,一会儿又憋得满腔都是气,然后“砰”得泄干净。
这一夜,整个家里只有张果一人安睡,而天边露白的时候,陈列真希望太阳打道回府,他怀里像洋娃娃一样的人能睡得再久一点,那双眼睛能闭得再久一点。
陈列也没有想到自己想了一夜未来,却还是一点直面当下的勇气都没有。陈妈妈哼着小曲儿挽着陈爸爸一出门,张果像听到了声音似的动了动,他就紧跟着也跑了出去。
为什么啊?陈列狠砸脑袋。
他不知道她有哪里让他心动,也不知道她又哪里让他心慌,而心动有多少,心慌就有多少。
为什么啊?张果努力地想。
前天他牵她手,他在梦里声声唤她,而他一醒来就急匆匆地走了,一言不发。
昨天他拥抱她,他亲吻她,抚摸她,炽热忘情,可她将醒未醒他就急匆匆地走了,一言不发。
从小稳当极了的陈列也开始难以预测。这个认知像把大锤,砸得张果毫无抵抗之力。
她很想当面问问清楚,可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他。
她没有手机,也不知道陈列的号码。这些天除了上课外,陈列几乎寸步不离,她甚至从没想起过这个问题。
张果忽然很想笑。
她每天都会暗暗给自己打的那些“陈列随时会离开我”的预防针怕都是假药吧!
假药伤人,张果越来越冷,裹紧被子也挡不住寒意,窗外蓝得透亮的天上挂着的大太阳好像一点儿温度都没有,但她知道冷不过几分钟就会浑身大汗。果然,小腹疼痛猛烈袭击并迅速扩散到全身。
她的手扒住床沿,扒了几秒就僵成了石头,只恨自己长了五根手指,还要用另一只残存知觉的手一根根扒开才能瘫回床上。
张果每隔段时间就要经历一次这样的疼痛,隔得越久就疼得越厉害,母亲葬礼那夜是第一次。
那天她很多次疼昏过去又疼醒过来,甚至有一次是被徘徊在寂静空气中的呻/吟声吓醒的,那声音像鬼受刑似的,她挺久才发觉那是自己发出的。她很恨自己醒着的时间远比昏过去的要长,于是她抓床边的花瓶砸自己的脑袋,用花瓶碎片扎自己缓解疼痛的时候甚至有一瞬想干脆刺在手腕那里,刺深一点……
后来她总算是昏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张秦正抓着她的肩膀不要命地晃。
窗外阳光正好,逆光处有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刹那间张果以为母亲回来了。但紧接着那人就冷笑着从光里走出来,“以为自己是男人还是智力有问题,长这么大不知道自己要有生理期的么。”
原来她就是蓝凌。
那张面孔并不是全然陌生,想来不知何时早已见过,只是那时不知她就是把自己生活搅得一塌糊涂的人。
她极瘦,但骨骼宽大,短发黑得发蓝,明明穿身桃红色,却直冒寒气。
张秦手足无措地问这问那,慌乱了好一会儿才要抱起她来去医院时,张果终于在好像被花椒水泡透了的身体上找到了嘴巴,“出去。”
她被自己涩得像刮玻璃的声音弄起一个费力的激灵,而后发现知觉随着凉意丝丝回归,腹痛轻了不少,但整个身体好像都黏得难受。
蓝凌干干脆脆地出门,张秦还在她身边决定是连被子抱去医院还是直接叫急救。
张果的感觉变得更灵敏了些,已经能感觉到头外部的刺痛和内部的闷痛。有什么不受控制地从身体里源源流淌,温热黏稠。
她说这是生理期。它和她一起,正式地走进她的生活,折磨为始,首战告捷。
“出去。”她又说。
这次就算没主语也不会再产生歧义,张秦难以置信地停了慌张的动作。
张果完全不知道他有何立场摆出那样痛苦难言的表情。
母亲才入土啊,始作俑者却已经登堂入室,对他的女儿出言不逊。
张果甚至很想讽刺方华一番:你看,你那么乐他所乐忧他所忧,从小你无数次告诉我我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你亲手为他做每一顿饭洗每一件衣而不交给阿姨,你满脸笑意地说,“因为爸爸是妈妈的丈夫,不是阿姨的丈夫啊!”呐,你看到结局了吗?你生我后大病一场留下病根是为什么你忘了吗?我军训一走半月回来你已病倒,是你独自昏在家时撞到了腰和头,睡了不知多久,若不是阿姨隔天一来搞不好你得早走好几年。那个时候,你的丈夫呢?你播的最后一个电话没人接的时候,你后悔吗?说什么家是你许我一生,我伴你一世?你不觉可笑吗?
方华再也没能好起来,总是出院没几天又再住回去,起先她还总想回家,后来住着住着也就不提这事儿了。
其实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张果在的时候她们就扯些闲话,张果去上学了她就自己看看书,或者看看太阳东升西落,行人来来往往。
张秦时常来医院照料,一脸忧愁。
有次他喂她喝汤,她喝两口就停了,“够了。”她说。他于是问她要不要吃点别的,她又答,“够了。”他有些局促地说他一会儿去帮她买点需要的日用品回来,她摇头轻声应道,“够了。”直到他离开的时候,她平淡地叫住他,“你不用再来了,已经够了。”
于是他再来的时候就是她最终够了的那天。
张秦出门后张果挣扎起身,看着把自己浸了个透的满床血想,有人不甘地死去,有人痛到生不如死,为何你们,还要妄想幸福快乐。
“你再怎么不把自己当女孩子也长点儿心,别老弄得脏兮兮的,恶心死了。”蓝凌一入住就跟张果打了个招呼。
于是那天夜里,张果轻手轻脚把那条被血浸透的床单平平整整地盖在了蓝凌身上,从头到脚。
自那以后,在每一个疼痛难眠的夜晚,她都会来到她的身边,用痉挛僵直地难以扒开的手指掐住她。
张果在似梦非醒里重复,“我行的,我自己行的……”声音很虚弱,人更是弱得让眼泪流了满脸。
太无力了。
她怎么会那么没出息呢。
怎么明明几个月前还能一声不吭做到的事情,现在非但做不到,还矫情得像有台摄像机对着似的。
当然是因为陈列。
她怎么会不知道。
这些年她一声不吭地忍下疼痛时,都是陈列在陪她,他的面容都很模糊了,只是个虚影,像面旗一样树在她心里。
而终于变成实体出现的那人却要折磨她,像伊甸园里的那条蛇,用温柔关切引诱她丢盔弃甲,落入陷阱。
可她需要盔甲,她不要满脸错愕。
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
萧飒气急败坏地把陈家大门砸得快脱框的时候是下午,大概大家都还没回家才没人报警。
张果那时刚刚清醒过来,一波疼痛结束了,她拖着抖得好像筛糠一样的身体去楼下的小超市买卫生棉,进楼时被吓得扶了扶墙。
“他不在。”看清了背影是何人,她没什么好气地说。
来人听力不错,那么大的动静也没错过这一声轻语。
回头一看,那少女上身靠墙,楼道里光线弱,看不清脸。
萧飒十分意外。
陈列从不是个热衷消失的人,这么长时间找不到人,不接电话不回消失的事儿多年来也就发生了一次,可现在能让他异常消失的原因本尊就在眼前,“他还能去哪儿?”
阴影里传来声哼笑。这人是来消遣她的么。
萧飒立即反应过来,急到:“他说他去找锁南的吗?他别出什么事儿吧,我妹病了找不到他发脾气才让我来的。”
张果一手撑起自己。
居然不是锁南!
颜颜?
只听了一次的名字却挥之不去。
萧飒见她从阴影中慢慢走来,随之还有又一声哼笑。她拿钥匙开门,门刚一开,她却也随门一起径直朝前栽了下去。
陈列,到底有多少我预料不到的人和事会左右你,在一个全无公平可言的榜单上抢榜首有意义吗?在规则全凭你定的世界里,你选几次才能选到我?能选到我吗?
咚!
萧飒勉强抓住了张果的肩头,但没能阻止她直接跪在了地上,清脆的响声让萧飒心惊。
她开始呕吐,但其实只能呕出酸水,牵动腹部就又痛得厉害。萧飒想捶她背帮她顺顺气,但像碰一具穿了衣服的骨架标本的手感吓得他话都快说不全:“你你……你……你怎么这么……你怎么……”
陈妈妈才嘻嘻哈哈地跟陈爸爸回家,早上才迎来的第二春立马飘起鹅毛大雪。才两三天没见张果,她是回到了刚来时面色铁青眼窝深陷意识涣散的模样。她东倒西歪自己根本无法起身,但又不断挣脱要扶她的萧飒。
张果烦得只觉一窝蚂蚁在胸中跑来跑去,四周声音一会儿高如鸣笛,一会儿低若私语,但完全听不清内容,有人不断摇晃她,她想抓紧把这人废了得个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