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里有个透明文件袋,一眼看过去能看到张果妈妈还有张秦抱着还很小的她照的照片,只一两张;有存折和卡,还有些保险单据,那大约就是遗物了。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东西被张果视为和母亲遗物一样重要——比如小学时候的毕业照。这几年陈列也总看那照片,自己站在张果身后,两人都挺严肃,陈列还记得当时闪光灯闪,听见快门响的那一瞬间,他鼻子酸了一下。没想到她也留着它。
此外还有一本旧作业,虽然封面写着张果的名字,可是翻开来看,一页又一页,全都是自己还非常稚嫩的字体。
陈列想咧嘴笑,又觉得喉咙有点涩。原来这些离“惊天动地”差十万八千里的小事物始终被如此悉心地保存着,而此刻这些东西像小小的锋利匕首,在陈列的心上划开小而深的口,记忆和期盼像血液一样平静地淌出来,温热而黏稠。
四年前的阳光照在陈列的眼里,没有张果的时间被照得通透,像旧照片一样发黄变脆,轻轻一折就会碎掉。
作者有话要说: *《The Wonderful Wizard of oz》就是绿野仙踪。
*嗯我从小就对爱干净的学霸有难以割舍的情结……
☆、第5章 安家-2
咣!
楼下传来门被打开又被大力摔关上的声音。
正要把张果的校服和几件他喜欢的衣物装进包里的陈列吓了一跳,脸立刻烧起来,感觉自己就像个即将被抓住的贼。
再一想,是张果要自己来的,也没什么可紧张,于是拿好东西徐徐下楼。
“我欺负她?”女人在质问,“张秦你摸你的良心说话。”
“良心?”男人声音哑着,“我女儿都丢了还要什么良心?你逼没逼她你自己有数。”
“你女儿……”女人顿了顿,说不上是在哭,在冷笑,还是在嘲讽,“你头一次丢女儿吗?你别忘了十六年前你还死了个女儿。”
“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我多少年都没说过,你以为是好让你忘掉她的吗?还是只有她方华的女儿是你女儿?”
陈列本无意窥探人家隐私,但猛然听见张果还有个死了的姐妹还是顿住了脚步。
“我逼她?难道你就没逼她?你觉得咱俩谁更能逼到她?”她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开始颤抖,“那你逼我,她逼我,方华逼我的帐怎么算?我女儿的帐又怎么算?”
男人抱头蹲着,“别说了……别说了……”无助的请求不断从手臂下低低传出。
“张秦,你真觉得我这些年是来处心积虑给白雪公主当后妈的吗?”女人也没想张秦回答她,她眼眶红得厉害,不禁抬起头等眼泪流回眼眶。
然后她看到了陈列。
“谁?”
她的反应很快,冲到餐桌边拿了水果刀又退回男人身边,一边盯着陈列,一边叫男人去按警报的时候,他都还愣着。
但当陈列说明自己是受张果之托过来后,他立刻回过神来。大步跑上楼梯,手抓得陈列双臂疼痛,“果……果儿她在哪?你把她带到哪去了?”
“她在我家。”
“你家?”张秦上下打量陈列,软软的发黄的头发,没染没烫也没什么造型,没戴首饰,没有纹身,中等身材,穿白色的短袖T恤和白色的球鞋,牛仔裤笔直合身。面前的男生好像是大众心目中好学生的活标本,干净朴素,一点点能表现叛逆的痕迹也无。但高悬的心依然放不下来,“你是谁?”
也怪不得他不信陈列。张果独得厉害,甚至还失语过一段时间,怎么可能凭空冒出个人来受她之托?
张秦正兀自闪着脑海中的无数念头,目光忽然在陈列手上对了焦,“这钥匙!”他全身的血液都冲进了大脑,他认识那个钥匙扣,那是他曾用过的东西。
那个比张果年龄还大的钥匙扣现在看来显得古拙。张果很小的时候,方华怕她马虎丢东西,就把钥匙挂在她脖子上,被她嫌弃像狗绳,她倒很喜欢张秦的钥匙扣,好几次摇着他的袖口仰着脸问他要。张秦逗弄她,说等她长大了才能给。于是她就会问,“爸爸,什么时候是长大?我等一等,等我长大了,你再送给我。”
本以为一阵儿就过去了,没想到她八岁生日时又问张秦要。这次要到了,男式的钥匙扣占据了小姑娘的大半个手掌。方华笑说,“果儿真是生错了,小小年纪净喜欢男人的玩意。”
那时候张秦还总在想,他的女儿怎么不喜欢粉粉嫩嫩的裙子和洋娃娃呢,这样的孩子长到什么年龄才会端庄起来呢,她以后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人,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他总在期待张果长大后的模样,那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做梦都希望时间回到张果小时候定格,再也不要动一分一秒的那一天来得那么快。
张果最后一次叫他“爸爸”是在方华过世的那一夜。那之后她就成了烧着的火和冻着的冰,没有笑,也没有泪。
他更想不到她会如此干脆利落地走出了自己的生命,头也不曾回过一下。
可是她,竟然还带着这只钥匙扣。
“你到底是谁啊?”张秦破了音,“果她到底在哪?”
陈列退了一步,沉默。他不太甘心说自己是她同学,也不甘心说是朋友,但也说不出别的词儿来。于是索性什么也不说,扒开了张秦的手下楼出门,中途把钥匙放在了餐桌上。
“你干什么?”张秦嘶哑着喊陈列,“回来!这钥匙……”
“她让我放下。”
看到那钥匙时,有一束微弱的光穿透了张秦心里的乌云,照亮了一块希望。
原来这些年无论她如何折磨他,她都始终坚守着。也许是在心里,也许是在梦里,她还在唤着他“爸爸”,她始终守着这陈年的老物件,守着他。
可现在她要还了……
张秦想把这东西塞回少年手中再逃回来锁上门,但他不敢动桌上那个东西。就像那是个一碰就炸的□□似的。
“你告诉果,我不是放弃她。”他只能冲他喊。
“我知道。”陈列已走到院门口,又回过了身来,男人的面庞被埋没在阴影里看不清,但身体佝偻得像个老头。他身后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地上,手里还握着那把刀。这儿是座监狱吧,关死囚的那种,“你还是放弃她的好。”
*
回到家时,张果正坐在沙发上读着那本《The Wonderful Wizard of oz》。夕阳落在她身上,一片闪耀。
逆着光,陈列看不太清楚她的脸,但能看到她的左手放在唇边,就像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懵懵懂懂的自己看着她专注的样子脸红心跳。
这才是家。
看到陈列回来了,张果合书从那一片光中走出来,抿着嘴笑了笑,“小人书是挺好看的。”
陈列把东西递给张果,又给她腾了个柜子,看着那些自己参与的过去经过了神奇的旅途后再回来。他正在想要不要说些什么,就听家门响动,说话声也一并传来。是陈妈妈和陈爸爸一起回来了。张果停了收拾,望了望陈列。
说来惭愧,张果住在陈列家时间不算短了,却一次都没见过陈爸爸。陈爸爸早出晚归,每天张果起床的时间他都已经工作了好几个小时,而晚上他回来时,张果即便没睡着也已经躺在了床上。
陈列也反应过来这是两人头次碰到,于是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先出了房门,张果跟着他露了脸,但半个身子仍掩在门后。
“张果啊,长大了嘛。”
陈列闻声回头看张果,她正眯着眼笑,乖乖地喊“叔叔好”。一看上去,还真是比刚见到时有了些变化。
张果在门后藏了没一会儿也就自如了起来,热络谈不上,但也没多生分。虽然还未曾谋面,但她竟觉得陈爸爸像是旧识,这多半是因为透过隔音不好的墙壁传来的声音。
他的话很少,但总是被等着他回家跟他讲八卦的陈妈妈缠住,他无奈应着,却从不气恼,陈列的好脾气和耐心肯定是出自这里了。张果偶尔想着,也许陈列变老了也是这样。
见了面一看,原来陈列长得也很像他。
张果猜陈列的体贴也是从陈爸爸那儿遗传来的,毕竟头一次见面气氛总是难以十分自然,但如果晚餐吃火锅就会好很多,尤其是在家吃,大家忙忙碌碌地准备。陈妈妈调锅底和蘸料,张果洗菜交给陈列切,陈爸爸递盘子摆桌子,大家配合默契,没过一会儿,几人已经有说有笑地开吃了。
张果已经有好几年没吃过火锅,这会儿窗外是华灯初上,屋里是香气腾腾,美好得让她觉得有点儿像在做梦。
汤浓菜鲜,陈列踩准了节奏给张果碗里夹她喜欢的,不知不觉张果竟饱得很了。不像以前那样顶着恶心,而是暖融融的,软绵绵的,恰好充满她已空了多年的胃。
好舒服呀!
张果满意地站起来拍着肚子笑。
陈列也是意外,他已经使尽浑身解数给张果做好吃的,她总是努力了又努力也吞不进几口,虽说每天都有长进,但看着毕竟着急,这顿却像是个正常饭量小的女孩儿了。
陈列正想着张果爱吃火锅,以后每月都这样吃一两次,回头学学怎么弄个更健康的汤底,陈妈妈就开始显摆,“我做的火锅好吃吧!哈哈哈,陈列做那些菜比不上我这个。我能做的更好吃,今天就是汤里没加猪皮和牛骨,欠点味道。”
“冰箱里有猪皮和牛骨的呀,你怎么不用?”陈列白了她一眼问到。
“你还说呢,我发消息让你解冻,结果我回来还是块冰疙瘩。”
陈列一块蘑菇没嚼完就愣了一下——世界上还有种东西叫手机!
再见到张果后他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不知张果醒了没有,到了应该吃饭的时候想的是张果应该会想要吃什么,晚上入睡之前想明天要怎么和张果一起度过,哪怕是白天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想要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张果,她从自己的书架上挑出一本书来读,自己就拿那本书旁边的一本陪在她身边来读……哪有一秒能空给他想别的。
这会儿回想起来,应该是背张果回来后就扔在一边没再理过。
难怪这段日子过的这么清净,萧飒和锁南应该都急坏了。
陈列的心情忽然沉重了些,一边是想赶快去充上电,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儿,一边又舍不得就这样把自己和张果的小世界的门打开,一边担心锁南不知道会发多大脾气,一边又不由自主得对她的存在感到烦躁。
“赶快去看看吧,有人该着急了。”
张果的笑已经死在了脸上。
看到陈列一听到陈妈妈给他发信息的事儿就蹙着眉头放下了碗筷,张果也才想起这段时间一次也没见陈列用过手机。她本身不怎么用手机,连联系人列表里面也没几个人,这次更是压根没带在身上,所以也一直没感觉有什么不对。这会儿忽然意识到如此平静美好的,只有陈列的生活终于还是要消失了。
她很失落,但让她的心迅速变冷的却是陈列揉着耳垂舔了舔嘴唇的样子。
潜意识中拒绝回想的部分又一次站在了记忆的闸口,只等张果再也抵抗不住,它们就争前恐后地奔进来攻占领地。
原来这四年来,他都还是跟锁南在一起。
烦心时揉耳垂舔嘴唇是锁南的习惯。上一次分别时,陈列都从不会有这样的动作。这些年里,究竟是有多么密切的往来,才能使迟钝的陈列都染上她的习惯呢。
张果可以轻而易举地想像出在这四年里,陈列无数次被锁南挽着手臂,或者是他牵着锁南的手,亲密无间地游走于大街小巷。少年清新,少女娇俏,任谁看去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再也没有人比他们更加适合站在对方身边。
该结伴而行的,是他们俩才对吧。
*
人生的路好像总不是人走出来的。时间这怪物一边头也不回地向前冲,一边在路边设置好了关卡。行人总以为剧本要自己来写,卯足了劲儿往前追去,连身边的任务什么时候被解锁了都没发现。
张果此时再回想第一次见到萧飒是什么状况早已是空白一片,只记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厌恶所有人都喜欢的他。
那时候的萧飒很惹人注意。他在每个冬日都穿着在小孩子堆里几乎显得扎眼的纯白色的干净毛衣,站在雪里,亮闪闪的。笑的时候露出虎牙,头发根根分明地扎着,跟别的小孩子打架的时候总是赢。
张果不爱给萧飒好脸色,萧飒起先是怒气冲冲,没多久后居然化悲愤为动力,愈加对张果奋起直追起来。他变得更臭美,更努力地插科打诨,也更积极地拉帮结派学大哥做派,只是张果从没注意过他每天出门前仔细擦得雪白的鞋子,没八卦过他在课堂上对老师讲了段子,也根本不知道学校里究竟哪些同学拜了他的码头。
张果从来不爱热闹,性子又直,不愿意搭理谁就不搭理,软硬不吃。骄傲惯了的萧飒在她这吃了瘪,使尽浑身解数殷勤了几个月也没得一个好脸色。
但他一边气恼一边也是瞧出些门道来:张果对陈列特别亲近。最开始只当是因为坐同桌久了所以更熟,后来却是越来越看清楚,张果对陈列那明明就是喜欢啊,是一见他就会笑,他在附近就想向他靠近的喜欢啊。
于是在张果和陈列自己都还没猜透自己的心思前,萧飒已经先下手为强,向陈列扔去了杀伤性武器,就此一举清楚两大障碍,开始心无旁骛地死缠烂打,坚信这一招使出来必然能攻城掠地。
而那个杀伤性武器,就是锁南。
锁南比萧飒小一岁,因为整个家族只有这一个女孩子,年纪最小,父母又常年不在家,所以她在整个家族里享受着无比的荣宠。
只要是她有一点不开心,爷爷和奶奶就恨不得召开全体家庭会议,上至叔叔伯伯,下至阿猫阿狗,三庭五审的好像是要揪出连续杀人的重刑犯。如果谁不小心把她弄哭了就根本不要妄想再在家里过安生日子。从小,她想要达成任何愿望都只需要张张嘴,如果有人不愿意满足她,她只需要撇撇嘴眨眨眼就可以K.O。
爷爷奶奶把这样要星星一定会得到星星,要月亮无论如何也得有月亮的公主分配给萧飒来照顾简直是要他的命。
时刻关注着这小祖宗冷了热了饿了馋了他都勉强能忍,可是走到哪儿都得带上个拖油瓶,再怎么用了劲儿装酷还是免不了一秒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