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萧飒也不是个善茬,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没过几天,他就抓住了跟锁南相处的精要,冷了穿热了脱饿了喂馋了骗,有啥需求随时满足,但好言好语可是一点儿没有的,没事儿就跟她保持个视线内而不亲密的距离,绝不恋战,她再要恼爷爷也怪不得他。
这一来,锁南对萧飒也是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的,一会儿觉得本公主果然是天赋异禀,随便一个哥哥都受到众人星星眼,本公主出巡简直暴击一波吃瓜群众,看到你们恨不得捧在手心的人对本公主言听计从,你等屁民的羡慕嫉妒恨连起来能绕火星八圈!一会儿又觉得给本公主当哥哥难道不是你的无上荣耀?你居然还是这么不成器!本公主嘟嘴了你还不来嘘寒问暖?呸!果然朽木不可雕也!
于是陈列的出现理所当然地解救了两个人。温和礼貌,细致耐心,真诚善良的陈列完美符合了锁南的少女心里对王子的粉色想象。
陈列在张果身边的位置硬生生地被萧飒顶替,他身边的缺也由锁南及时补上。一切都发生的那么顺风顺水,简直就像是被精密计划过的,以至于连陈列和张果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两人的关系就莫名其妙地变了味儿。甚至萧家兄妹掺和久了,就连偶尔他们不在身边凑热闹,两人也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制造出一种更加正常的气氛。
每次看到张果,陈列总是能想到萧飒,眉梢眼角都挂着跃跃欲试。张果见到陈列也总觉着下一秒就会有个娇滴滴的声音来叫他的名字。
那段时间他们好像很陌生,他们四个人总是从一个地方出发,然后尴尬地分开,再集合,然后尴尬地告别,等待下一次尴尬地相约……直到,尴尬地告别之后,就没有再约。
这些年来张果也不是没想起过萧家兄妹,只是总觉得等下次再遇到陈列,他们也早已各走各路。
没想到,自欺欺人了。
☆、第6章 生活-1
躺在床上,眼睛酸胀,张果闭着眼忍,忍着忍着也竟睡了过去。门的另一边是陈列死命地用手捂住一插上电就狂响乱震的手机。
陈列你接电话呀!
关机干嘛?
有什么事儿吗?
手机丢啦?
你不会用电脑吗?
你是生我气了吗?
你别吓我!
为什么呀?
联系我!
……
无论是微信、微博、短信,右上角都显示省略号。只是等手机平静下来,大致浏览一遍未读消息也花了快一个小时。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锁南的火气可以燎原了。
算算日子,萧飒和锁南跟着父母去欧洲玩已经半个多月,对,就是遇见张果的前两天走的。
锁南少见父母,只寒暑假跟着他们出差去各地玩玩。所以她一边是想见父母,一边是舍不得陈列,每次放假前一个月就陷入无限的纠结。陈列却是替她高兴得很,但她每次见了都气不打一处来。
锁南总想带上陈列一起,萧飒每次出行前都要劝她,其实来来回回也是那些话,“且不说陈列愿不愿意,他父母愿不愿意,你父母愿不愿意,爷爷愿不愿意,就算都愿意,那你收不收他钱?你要不收他钱,按陈列那脾气你白养他小一个月他不得疯了?你如果收他钱,你知道陈列家条件怎么样的,陪你大小姐长途旅行,吃喝玩乐一个月,他爸妈可能得辛苦一年……”
最终锁南也肯定不会再要求陈列同行,但她的气全都得撒在萧飒身上,一闹一整晚,一次都没落下,萧飒也是心累得不行。
这一次尤其难捱,锁南父母刚好在法国办事,萧飒都不忍心让锁南别任性,毕竟没几个女生不想和自己最心爱的男孩儿去浪漫之都。
最终连哄带拖的终于带锁南上了飞机,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她全程冷着脸,动都很少动,萧飒整个人都不好了。
到巴黎玩了几天以后锁南的心情渐好,再又端着跟陈列怄了两天气,到了南法看到美丽的花田实在忍不住了便给陈列打电话,却没想到陈列就这样失联了。
“我没事儿。”
陈列敲了好些字,又都给删了,最终只发了条1秒钟的语音报了个平安。
*
入学的日子,每个学校门前都水泄不通。张果烦躁不已,耐着性子花了好长时间才挤进了教室,却看见张秦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多日不见,他的脸那样熟悉又那么陌生,看上去模糊得直晃,像泡在水里的照片一样。张果愣了愣,不知是该走进去还是该退出来。
这恼人的梦。
“果,你听爸爸说,爸爸真得很担心你,但是找不到你,我想你会来报名就只能来学校等你,爸爸真是很想你啊,你相信爸爸。”张秦看到张果出现,踉跄着奔来。声音在抖,脸在抖,到处都在抖。
爸爸……这词真陌生,张果感觉已经有几辈子没出现在自己的世界过了。
过去的那些年张秦都不会如此自称,他这会儿又究竟是发哪门子神经。爸爸?简直可笑。他以为他多重复几次就能成真了?她要爸爸的时候他在哪里?他在干什么?他在蓝凌的身边,握着她的手。
张果迈开脚步就从他身边走过,却被大力地抓住了。
手臂疼得厉害。
这算什么?软的不成要来硬的?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她?爱他不得,恨他也不得,爱不起也懒得恨了他也不肯大发慈悲放过她,难道给她这条命就是用来折磨的?
张果愤怒地回过头去,却见他脸上挂着泪。
“别走行吗?求你。”他,卑微如尘。
太疼了。张果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儿,只觉得整个腹腔都碎落一地。手臂被抓到的地方像是在被烧红的铁烙,头是座炼丹炉,孙猴子在里面不停地蹦来跳去。
究竟是做了几辈子的孽,这一世才当了你的女儿?
“我不想放开你。”他说。
可她好笑——你有多少次选了别人。
方华一次次落败,她也一次次落败,母女两人一个身死,一个心死,拼尽全力最终是没能牵住他。
“放开。”
张果的唇一开一和,声音很轻,于张秦却是坍塌一样。头嗡嗡作响,耳朵是已经没用了,手还不愿意放开。
眼前这少女不知多少次翻覆了他的人生。
十六年前本是打算好和方华离婚了,却没想到那个节骨眼儿上她和蓝凌两人先后告诉他怀孕了。
一边是青梅竹马的挚爱,一边是温柔以对的妻子,做爸爸这事儿本是大喜,可对于他来说却是艰难无比。
最终他选的是方华,或者说,选的是张果。自始至终是他亏钱方华,再说她月份大些,本身身体又弱。
他至今都记得,张果出生的时候哭声很大,大家都说一定是个男孩儿。几个月没见的蓝凌不请自来地出现在医院,她远远看了一眼张果,从包里拿出一堆医院的单单票票砸在张秦脸上,咬牙切齿地对他说,“你真是个孬种。”
张秦捡起一地的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他第一次抱起张果来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落了她满脸。而张果张着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看着他,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就像是用利器凿在千年的冰上,又冷又痛,可当终于凿穿冰层时,阳光终于撒在了一片荒原上,植物瞬间萌芽,动物也都从远方跑来。冻透了的大地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温暖,鲜嫩的小花小草时不时摇来摆去地挠痒,毛茸茸的小动物开心得滚来滚去。张秦不禁把小张果搂紧在胸前,最终还是笑了。
她是真得要离开自己的世界了吧。放开手她就会飞走,再也不会回来。
心疼的比她到来的时候还厉害。
她的眼睛仍是当年那样又大又亮,却再不会对着自己笑了。
*
说起来,除去张果拒绝的话语,更另张秦痛苦万分的,其实还是她的变化。
虽然她仍是瘦得不成样子,但其实轮廓明显见丰润了,起码骨头被包裹在了皮肤里,不像以前都好似凶器一般要戳进空气中,两颊更是能见一丝血色。
她甚至还穿着一身粗糙的便宜货也没什么不自在,一点儿也没有这些年每月都刷爆卡,连件T恤都不上千不买的样子。
其实张家虽说条件不错,但也远没到把钱当纸的地步,她那么烧钱,张秦并非不会皱眉咋舌,仅是能应付,时常也会有些压力。要是实用的东西买贵的也就罢了,更恼人的是她还会买些张秦不太希望见到的,比如非常暴露的衣服,尤其是见蓝凌买了什么她就比照着价格加倍,买回来她就剪了标放着,偶尔张秦气急了收她卡时她才会穿去上学。蓝凌鄙夷地质问她究竟有多不要脸才穿得出这么不像样的衣服时她也不恼,只答,“起码价格像样。”
不仅是穿,其他方面也毫不马虎,,一个普通富裕人家的生活硬是让她过成了名媛style,连嘴巴也刁得病态,毫厘不合心意就吃不下去,他都是带她去非常高级的餐厅她才勉强咽两口。
张秦拿她没有办法,即便有什么办法,也觉得没法对她用。
而她离开的这些天里,张秦居然还为此感到了庆幸——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哪能那么轻易就不过了?
但一天过去,三天过去,一周过去,十天过去……直到此刻见到她。
她,好像过得很好啊。
反观张秦,却是每天不在酒里加安眠药喝都睡不着觉,眼前出现的一切都长着张果的脸。寂静无声的家里总是忽然出现“砰”的一声,他就会连摔带滚地跑到张果房间看是不是她回来了,可每次都只是他的幻听。
他太痛苦了,他想到是他让张果流落在外艰辛潦倒时觉得自己的全部器官都被风干了,可终于见到自己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时,他的所有器官还是风干了的模样。
*
“你再出现,我就彻底消失。”
她说。
*
“叔叔阿姨陈列我回来了。”张果习惯每次一回来都立刻这样打声招呼,也不管家里是不是真有人。
她此刻连声音都有点抖,体力早都降到了红线下,能这样不动声色地回来真得可以说是全靠意志力了。进了门来才终于有点放松,径直就往屋里走,觉得和床之间的那几米距离无比漫长。
“是你?”
身后传来一问。
她的脑子有点迟钝,有那么半秒钟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但毕竟这个场景她早已经想到过,定定神,她回头,果然是锁南站在陈列身边。
白皙粉嫩,匀称苗条,齐腰长发滑如绸缎。
就算是张果也得赞她一句小仙女。
而小仙女本仙此刻正瞪着眼睛,活像见了鬼。
陈列赶紧上前一步隔在她俩中间,样子一点儿也不从容,逗得张果有点儿想乐,更乐的是陈列完全想不出这个场合该说什么,急得抓耳挠腮的。
若是平时她还真想去调/戏调/戏他,但这会儿实在太累,于是她没说什么,只看着陈列向卧室指指示意自己先进去就转身要走,却没想一步都没迈出去就一个趔趄差点摔一跤。
“你站住!”
锁南可能是练过,身法和走位都相当灵活,陈列都没反应过来,她就抓到了张果的腕。
“操他妈的。”
张果骂了一句,但只是嘴唇动了动,并没有声音。并非她藏着掖着,是现在的她要发出声音真得需要先气沉丹田。
今天撞鬼的是她才对吧。一个二个都来抓她的手腕,一个二个都要她站住别走。
她简直烦得暴怒,怒到想笑。
张果回头看锁南,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里面能滚动播放字幕。
张果觉得她只写了“放开”二字,但不知怎么回事,锁南看见的是“你再抓着我该不归你管的你也照样管不着”。而陈列读到的是“你再不放开爸爸分分钟给你剁下来”。
于是锁南正堵着气想抓得更紧一点,陈列已经扑上去抢先把她扒开,总算保住了她的十根纤纤玉指。
张果在这个间隙里已经进屋关了门,厅里只剩下锁南气鼓鼓地盯着她的救手恩人:“陈列你给我解释解释!”
陈列:“我……”
锁南:“你别狡辩!”
陈列:“……”
“我走了那么长时间你一条消息也没给我发过!你还一直关机!你还……你还……”她跳着脚手指在自己、陈列和卧室门三处间来回乱指,说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还什么没说。正急得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肚子里的话变成开水扯出来泼陈列一脸,却见陈列摁下她的胳膊,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皱成一团,一边对她嘘声一边不停口地跟她道歉。
“你干嘛道歉!”锁南不自觉吼出一句,话音刚落自己也觉得不对。
陈列干什么都稳得很,本来也很少做错什么事儿,况且还很有自己的坚持,有很多时候就算锁南闹脾气就像让他哄一哄,他也不会轻易为自己不认为错的事情道歉。
这会儿听见他一口气把好几年的“对不起”都给说完了,锁南只觉这三个字再刺耳不过。
凭什么!
四年了啊!
她都快把这个人忘了啊!
她就只半个多月不在啊!
为什么!
她居然用钥匙开的门!
她居然说“回来了”!
她居然进了陈列的卧室!
她当年第一次非要跟着萧飒来陈列家的时候,陈列明明一脸不乐意的啊!
这你妹的……这你妹的……这……
锁南只恨自己平时不说脏话,这会儿快憋炸了嘴却笨得骂不出什么来。
锁南更恨自己不是真得练过,她觉得现在必须打爆两个沙袋才能平静一点。
但陈列的下一句话让她立刻就原地爆炸了——“你先别生气了,她休息了,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她休息了……
她休息了?
她休息了!!!
“我……我……我还没休息呢!我赶飞机一天一夜没睡了!我饭都没来得及吃一顿呢!她特么要休息?回家休息去啊!在这么多年没见面的男的屋里休息她要不要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