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蓝襄纯那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怪不得她抱着她娘做的琉璃花灯时,眼神那样伤感。他突然像是读懂了她,如果再往回退个几年,他会在她父母去世的时候安慰她。想到这些,他就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圈着,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陆景恪拍了拍他的背:“我为什么说这些,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你母亲有多担心你?如果我毁灭证据的事情被蓝家知道,蓝襄纯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你母亲……是怕你受伤啊!”
是啊!他阿娘一向是最好的,每次都会在他受罚的时候偷偷放了他。会替他挡着他阿爹的柳条,会给她做许多许多好吃的。他的阿娘啊!他怎么能为了另一个人让她伤心呢?
即便那个人是蓝襄纯,即便他也不清楚自己心中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但是他怎么能让他阿娘为他担心呢?
他沉默了片刻,才又问道:“父亲是怎么打算的?”
陆景恪把他抱在怀里,拍了拍他的后背:“岐山的洛漓先生在收入室弟子,他名望颇高,你阿娘想让你做他的入室弟子。”
陆庭琛闭了眼睛,将那股泪意生生逼了回去,然后才低声说道:“孩子一切听从父亲的安排就是了。”
陆景恪点了点头,然后才站起来说道:“我背着你阿娘过来的,她还不知道,你早点歇息吧!昨晚怕是累了一夜吧?”
陆庭琛听话地点了点头,然后绷着小脸脱了鞋子乖乖躺在床上说道:“阿爹也赶快回去吧!免得阿娘起疑。您放心,这件事情我是绝不会说漏嘴的。”
陆景恪弯身替他盖好被子,然后捏了捏他的脸说道:“行了,快睡会儿吧。”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刚一开门便看见傅朝云正倚着门,眼里全是泪水。他一慌,连忙喊了一声:“云儿。”
傅朝云回过神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睛还是红红的:“没什么,我看你一直不回去,就过来找你。”
陆景恪一把抱住她,心疼地说道:“我都知道,都知道!云儿。这些不用多说,他以后就会明白的。我们有我们的难处。”
傅朝云点了点头,又逼回了泪意,眼中闪出了点点泪花。陆景恪连忙掏了手帕替她擦干净,然后又俯身亲吻了她的额头。
他其实最怕的就是傅朝云心中怀有内疚,不舍得放陆庭琛去岐山。若是那样,到时候既得舍弃蓝襄纯,又得舍弃陆庭琛。陆庭琛可是她难产了那么久才生下来的,从小千娇万宠,哪里舍得。至于蓝襄纯……他们欠蓝家的都不少,到时候毁了两个孩子,何必呢?
傅朝云想明白了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埋头在陆景恪肩上趴了一会儿,然后才擦了擦眼角说道:“走了,你们父子俩为我好,我怎么会不领情呢?”
陆景恪这才笑了,低声说道:“想吃什么吗?我吩咐小厨房给你做。”
傅朝云摇了摇头,牵着他的手,越走越远了。
陆庭琛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跳下床趿拉着鞋子就往书桌前跑。他虽然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也不应该再同蓝襄纯有任何牵扯。但是他就要去岐山了,这种时候,他还是想留一封信,好好同她告别。
他没想到多年之前,真相竟然是那个样子的。他可能真的同蓝襄纯没什么缘分吧,所以两个人总是在错过。
蓝家同陆家……只希望,她若多年后得知真相,莫要恨她。
第二百章 番外篇之陆庭琛(十)
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心情,只能提笔写下来:见字如面,岐山洛先生招收入室弟子,吾决定拜入其门下。当初汝所说之事,吾思前想后,恕难从命。望汝从今之后,好生自顾。
话说到此处,他也不知道再怎么解释了。她的心意,他注定是无法回应了。
将信纸折好,装进了信封里,这才遣人送去蓝府。
他估计,蓝襄纯若是看到了信,心里肯定会不怎么好受吧……所幸她还小得很,以后会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他虽年纪还小,却是看得开的。蓝襄纯陷得不深,及时抽身能找到更合适的。而他心里只是朦朦胧胧的,等时间久了,他自然也能找一个合适的世家小姐。
这些他都清楚,唯一心里过意不去的,就是陆家帮着隐瞒了蓝家当初的灭门惨案。
但是他能理解陆景恪,他年纪的确还小,但是却知道陆景恪同当今圣上之间的关系。他不意外,在蓝家的生死和圣上的荣辱之间,陆景恪是不会顾及蓝家怎么样的。
那些人,说白了同他毫无关系。他听阿娘说过,他阿爹早些年是腥风血雨里头杀出来的。这样的人,冷血是肯定的,自然懂得什么时候权衡利弊。
陆庭琛稍稍一想便知道,就凭这一点,陆家同蓝家之间的仇恨是抹不平的。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蓝家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到时候背黑锅的肯定是他阿爹。陆景恪会为萧迁承担一切的罪责,为萧迁担下那些骂名。
千百年后,史书上的萧迁必然是干干净净,毫无瑕疵的。他阿爹会那么做的,就凭着从小到大的交情。
他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件事,人家都说他早慧,他的确是。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就有那种对政治的敏感,也许是他阿爹阿娘给他的,他对这种事情,一向看得比别人清楚。
他常听他阿娘讲他阿爹的事情,他很清楚他阿爹跟圣上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知道,当今那位在坐上皇位之前,是个仁政爱民的好皇孙,所以先帝才听了他爷爷的话,将皇位传给了他。
可是人是会变的,帝王之心,最是深不可测。他没做皇帝之前是什么样的人,不代表他做了皇帝之后又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历来帝王都是无情的。也许会感激他阿爹,但是让他阿爹出来顶罪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如果那件事情一旦被蓝家查到些什么,他阿爹必然会主动站出来替圣上顶罪,将所有事情揽到他身上。而圣上肯定会顺水推舟,将他阿爹处置了。
这些事情,他阿爹跟他阿娘肯定也想过了,但他们却依然这么做了。他知道,这就是他阿爹跟他阿娘的选择。
他们让他拜入岐山洛先生门下,肯定也有他们的考量。岐山洛先生他是知道的,大黎为数不多的儒者,颇受学子尊崇。若他拜入了洛先生门下,定然也会受到士子的尊重。
再者说了,他现在年纪还小。到时候若是东窗事发了,他阿爹阿娘很容易就能把他摘出来。说他从小养在先生门下,加上年纪又小,同那件事毫无关系。
到时候凭着岐山的人脉和受天下人尊崇的程度,就不会有人太过为难他。这些,他阿爹阿娘都打算好了的。
而他之所以同意,不过是为了让他阿爹阿娘能够安心。同他阿爹阿娘相比,相识未深的蓝襄纯,自然是轻而易举能够舍弃。不是他无情,而是他清楚,到底谁才是他的家人。
蓝襄纯收到信的时候,冬云正在给她背上上药。秋水进来将信呈给她,然后说道:“大当家的,门房送来一封信,说是陆家小公子差人送来的。”
蓝襄纯一喜,伸手接过来拆开看,却慢慢变了脸色。
秋水看她有些不对劲儿,连忙喊道:“大当家的,您怎么了?”
蓝襄纯却突然坐起来了。冬云一慌:“大当家的,您背上的药还没上完呢!”
蓝襄纯根本就没听进去,直接吩咐道:“更衣,备马,我要去陆家。”
冬云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蓝襄纯如此激动,只能连忙跪下来求道:“大当家的冷静啊!您背上的伤还没好,若是此时出门去,回来了肯定又免不了一顿责罚,万万不能去啊!”
蓝襄纯却出奇地安静,只盯着眼前的虚空,又重复了一遍:“备马!”
冬云还想说什么,蓝襄纯便直接说道:“你不明白,此事不用管,我自有分寸。”
冬云皱了皱眉,这才下去了。秋水伺候着她换了衣服,她便直接往蓝老夫人房里去了。
常妈妈进来回禀的时候,蓝老夫人正在看佛经,听了回禀便皱了眉捻着手里的佛珠手串问道:“她不是受了重伤起不来了吗?”
常妈妈小心翼翼地回道:“回老夫人,老奴也不知道,小姐执意要见您。”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转了转佛珠说道:“让她进来吧!”
蓝襄纯得了召见,便直接进来请了安。她穿了一件冰蓝色的夹袄,更衬得脸上苍白,毫无血色。蓝老夫人瞧了她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震惊。没想到那一顿鞭子下去,蓝襄纯迟迟不见好。
她又打量了蓝襄纯两眼,这才开口问道:“急着要见我是为了什么事?”
蓝襄纯低了头,恭恭敬敬地回道:“陆家的公子要拜入岐山洛先生门下了。我同他曾为同窗,所以想过去道别。”
蓝老夫人并不怎么清楚她同学堂里边那些人的关系。听她说得如此坦荡,似乎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她瞧着蓝襄纯,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去吧!早些回来。”
蓝襄纯便直接行了个大礼:“孙女谨遵祖母之命。”
秋水扶着她出来的时候,才低声问道:“大当家的让挑这件衣服是早就猜到了?”
蓝襄纯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瞧了她一眼。那眼神像寒冰似的,秋水当即反应过来:“奴婢知错,大当家的恕罪。”
蓝襄纯转过头去,冷声说道:“秋水,我身边需要聪明人,但是不需要自作聪明的人。”
只这一句警告,秋水连忙跪下请罪道:“大当家的恕罪,奴婢一时不知轻重,所以才失言了。”
蓝襄纯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道:“回院子里去罚跪一个时辰。”
她的确是故意挑了这件衣服,心里赌的就是蓝老夫人对她仅存的那点爱护。但她能这样做,却容不得身边任何人说。这府里到处都是蓝老夫人的耳目,若是让她听说了,她对自己连最后那点仁慈也就没有了,到时候她只会更加艰难。
冬云跟过来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秋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回道:“大当家的,马车备好了。您身上有伤,还是不要骑马了。再者说,去陆家还要经过闹市,若是纵马伤了人不好解释。”
蓝襄纯拧了眉:“你考虑得很妥当,就这样吧!”
冬云连忙跟在蓝襄纯身后伺候着,她却摇了摇头,直接吩咐道:“你把秋水带回院子里,让她给我在院子里跪满一个时辰才能起身。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秋水说错了话,惹了我不高兴。然后好好敲打敲打她们,告诉她们,我院子里伺候的,容不下多嘴多舌的。”
冬云一愣,然后问道:“那大当家的身边要谁服侍着?”
蓝襄纯略一思量,低声说道:“我让唐广时陪我走一趟。”
冬云点了点头,不敢说什么,直接带着秋水下去了。
唐广时听蓝襄纯说要去找陆庭琛的时候,还有些不高兴。他不太清楚蓝襄纯跟陆庭琛之间的关系,只觉得蓝襄纯要去找别人,他有些不大高兴。
在他看来,陆庭琛不过是个才认识不久的同窗罢了,要走就走,何必再去送别什么的。蓝襄纯同学堂那些人的关系,他再清楚不过了,根本就没有好到那个程度!
只不过蓝襄纯极少有事情求他,他就算再不乐意,也还是要同她一起过去。
一路上他费尽心思跟蓝襄纯聊了半天,想要套几句话,看看这个陆庭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蓝襄纯小小年纪执掌整个蓝家,又怎么会是一般人,自然是糊弄过去了。
唐广时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打听出什么来,还以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只是一般。
蓝襄纯这次倒是顺顺利利地进了陆府的大门,只是……见她的却只有傅朝云一个人。
她屈膝行了个礼,然后才问道:“敢问夫人,陆公子是否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