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云有些赧然地低了头,然后说道:“此事的确是云儿当初欠考虑了。”
“你知错就好”,谢玄机瞥了她一眼,然后笑眯眯地嗔道:“惹得你母亲着急,还要累我来给你收拾这烂摊子!”
说着又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慢慢啜着。傅朝云自知理亏,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当初若不是她欠考虑了,拼着情分让傅海容举荐她,也不至于惹得傅海容大怒。再退一步讲,或者若是不以傅家来要挟,傅海容许是也不会如此生气。
又或者,当初若是她肯担些风险,不去求那万无一失,只等清岚长公主的举荐。也许……
可她终究还是做了,头脑一热,不计后果。她实在太想逃离后宅了,躲开那些嫡庶争宠的算计。
谢玄机见她沉默了,知道她心里定然也是愧疚的,便默默地收了声。
马车慢慢地穿过朱雀街,然后停在了傅府门前。
谢玄机倚在马车上,慢悠悠地瞭了傅朝云一眼,然后说道:“还不给我撩帘子?上车伺候得周到,下车还跟我记仇了!”
傅朝云忙回过神来,撩起帘子笑道:“舅舅请。”
谢玄机慢悠悠地越过她,然后在车辕上站定了。这才笑着跟早就候在门前的卫妈妈招呼道:“卫姨,我可是有许久没见您了。”
谢玄机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卫妈妈比他大上许多,自然是当得起这声“卫姨”。
卫妈妈连忙上前几步,热泪盈眶地说道:“可算来了,夫人都要等急了!”
傅朝云下了马车,便只看见卫妈妈拉着她小舅舅,急急忙地往正院走的背影。
她愣了愣,不由得失笑。
她外祖老来才得了谢玄机这个幼子,自然是更疼爱一些。加上谢玄机又是这一辈里最聪慧出挑的,免不得要从小娇养着。
谢氏未出阁的时候,谢玄机便是养在她身边的。故而,跟卫妈妈亲厚也实属正常。
傅朝云默默地跟在后面,只听卫妈妈一路念叨着,说是给谢玄机做了多少好吃的。
算起来,卫妈妈大概也十几年没有见过谢玄机了吧!
正房。
谢氏难得地下了床,早几日便听说谢玄机要到了,精神也跟着好起来了。一见卫妈妈带着谢玄机进了门,便忍不住微微红了眼。
“阿姊!”
谢玄机自小在谢氏身边养了十几年,同吃同住。“长姐如母”这句话用在她身上最合适不过。
这一声“阿姊”,惹得谢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当即便泪流满面。卫妈妈看着这一幕,不由得也暗自在一旁抹泪。
这般温馨的时候,突然间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
“呦,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傅朝云不动声色地拧了一下眉,看来刘氏最近本性暴露,有些不知死活啊!她的确是不想理会后宅之事,但是并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负。
她笑意盈盈地出了门,然后拦在门前说道:“姨娘怎么过来了?也不着人提前通禀一声儿。”
刘氏便笑着说道:“这不是听说夫人娘家来人了?妾身想着,咱们府里怎么也要为舅爷接风洗尘一番。
“妾身掌着中馈,自然是要事事亲力亲为,少不得要来先问问夫人。”
不过是要处处显摆着自己掌管中馈罢了,生怕谢玄机刚来不知道,还特意巴巴地跑来炫耀。
傅朝云心中讽刺地一笑,然后笑眯眯地扬起脸来说道:“姨娘多虑了,府里银钱紧张,这接风洗尘的酒宴,自然也是母亲自己出钱。”
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什么时候等姨娘的家人过来了,咱们再好好接待。”
这话无疑是往刘氏的伤口上撒盐了。她一介舞女,哪里来的亲人。
更何况,谢氏自己出钱为谢玄机接风洗尘。她却要动用府里的银子,这不是平白被人讥笑嘛!
刘氏的脸色僵了僵,见讨不到什么好处,便又笑着道:“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夫人姐弟团聚了。”
谢玄机站在窗前,看着刘氏灰溜溜地出了门,然后转过头问道:“平日里也是云儿去处理的?”
谢氏缓缓地坐在床边说道:“之前我掌着中馈,她们自然是不敢招惹。自从我腰伤了之后,这才渐渐嚣张起来。”
傅朝云进了门才同卫妈妈说道:“看门的两个丫鬟,每人罚上两个月的月钱!”
谢玄机看她行事这般利落,不由得笑道:“你倒是有大小姐的气派!”
傅朝云眨了眨眼,然后一脸无辜道:“谁让她主动招惹。我本来便不耐烦这些,她非得来招惹,我自然是不能轻饶了去。”
谢玄机不由得指着她笑道:“阿姊,你听听,她这般厉害,以后谁敢娶她。”
谢氏也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说道:“就是这般性子,我才担心她在朝堂上应付不来……”
三人正说笑着说话,便见常棣又进了门,然后低声在傅朝云耳边说了几句话。
傅朝云眸光一寒,然后便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谢玄机的反应最快,直接问道:“是你父亲?”
傅朝云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父亲让我去一趟书房。”
谢氏略带担忧地看了看她,然后转头对谢玄机说道:“恐怕是为了你的事,你陪云儿一起去看看吧!”
谢玄机便撅了嘴说道:“阿姊偏心!你只担心云儿被教训,却要我去看姐夫脸色!”
傅朝云沉默了!谢氏无奈地嗔了他一眼:“这么大了还撒娇!”
谢玄机一边起身一边笑道:“跟阿姊撒娇,什么时候都可以!”
走出几步还不忘回头道:“卫姨别忘了给我留着我最爱吃的点心!”
外院,书房。
傅朝云叩了三下门,然后才喊了一声,“父亲”。
“进”。
傅朝云推开门,然后回过身示意道:“舅舅先请。”
谢玄机笑眯眯地从她身边过去,然后咬牙切齿地小声同她说道:“好啊你!让我走在前面给你探路!”
傅朝云笑了笑,然后一把将他推了进去,这才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傅海容的脸色不是一般难看,站起身来拱了拱手,然后叫了一声:“二弟!”
谢玄机同样拱手回了个礼,然后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道:“我就是跟过来看看,姐夫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同云儿说,不必在意我。”
傅朝云咬牙!心里默默地想着,谢氏把谢玄机叫到京城来真的有用吗?如此记仇,见死不救!
虽然谢玄机是如此说,但是傅海容怎么也要收敛几分。只得压下怒火,板起脸来问道:“孙宋两家之事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傅朝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说道:“父亲说什么呢?女儿听不懂。孙宋两家是大理寺审的,圣上亲自下的圣旨,跟女儿有何关系?”
傅海容冷冷地瞧了她一眼,然后说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最近你频得圣上召见,孙宋事发之前,你曾跟圣上在御书房密谈了一个时辰。”
傅朝云眯了眯眼,眼线倒是挺多,都遍及御书房了。
“父亲慎言!打探圣上的行踪可是大罪,咱们傅府可担不起。”
傅海容这才发现,自己竟失言了。
正院。
谢氏迟迟不见傅朝云回来,不由得有些急了,时不时就要问一问卫妈妈。
“云儿怎么还不回来,老爷是不是又生气了?”
一边问着卫妈妈,一边又低了头自言自语道:“都是我把她惯坏了,养了那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以前老爷宠着还好,现如今……”
卫妈妈连忙说道:“夫人,二少爷还在呢!老爷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定不会处罚小姐。”
第四十五章 父女隔阂
傅海容直直地看着她,然后说道:“我跟你说过了,世家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让你不要轻举妄动!”
傅朝云垂了眸,然后说道:“父亲,圣上意在平衡世家与寒门。世家,不动也得动!”
“世家与寒门本就是对立的!”傅海容难得动了这么大的气,不由得声音都提高了许多!
“傅家之所以百年传世,就是因为能够独善其身!效忠君主但又不惧皇权!”
傅朝云默了,她不知道如何跟傅海容说清楚,世家也必须依赖皇权的道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世家又如何?现如今圣上一步步收了兵权,世家也不过是空有个花架子罢了!再加上圣上登基这近三十年来,多次开恩科,专程录取寒门士子。
现如今寒门士子虽然比不上世家所居的官职重要,但是遍及六部与各府州县,胜在人多!
世家与寒门这场争斗,早已悄悄拉开帷幕。若还看不清楚局势,不肯依赖皇权,那么只会惹了圣上不快。
到时候圣上说不定会先从一些大的世家下手,然后留下一些不成气候的小世家慢慢扶持,再与寒门平衡。
但她若先下手为强,一些小世家就会被驱逐,剩下的大些的世家,只要自剪羽翼,仍然可以生存下来。
这是为君之道,圣上定然不会让世家或者寒门一边独大。现如今世家强势,削世家是必行之路。
她不知道要怎么跟傅海容说这些,傅海容一向把傅家的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沉默了许久,她才轻声说道:“父亲,我们入了朝堂,早已不能独善其身!”
傅海容待要发怒,便看见傅朝云缓缓跪下,梗着脖子抬头说道:“父亲不肯听女儿一言,女儿……毫无办法。女儿知错,求父亲惩罚。”
这哪里是知错了的样子!分明是顶撞他,傅海容当即便怒火中烧。
欲要严惩傅朝云,又碍于谢玄机便在一旁坐着。忍了又忍才怒道:“从明日起,除了上朝的时间,你都在采薇院好好面壁思过!”
傅朝云缓缓地叩了个头,停了停才说道:“女儿遵命。”
然后,起身,出门。
谢玄机连忙跟了上去。只见傅朝云满面泪痕。
谢玄机一惊,然后说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上了。禁足而已,又不是多大的事儿。”
一边又从怀里抽了一方帕子递给她拭泪。
傅朝云从他手里抢过帕子来,狠狠地擦了擦眼泪,然后扔在了他怀里。
接着便说道:“母亲不是让您护着我!您竟然眼睁睁地看着,视而不见。”
“谁让你推我进去的!”谢玄机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没听你母亲说过吗?我可是最记仇的,有仇必报,性子又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