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还跟在傅端云身后,见了傅朝云便福了福身,唤了一声“小姐”,然后说道:“老爷这几年的确是过得不太好,小姐难得回来一趟,去劝劝老爷吧!”
傅朝云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了一句:“照顾好三小姐。”然后便直接进去了。
傅海容会待在从前谢氏住的房间里,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酒气。这样嗜酒,还能去做和尚?庙里不用守清规戒律吗?傅朝云皱了皱眉,便直接走过去打开窗户。
傅海容垂着头,胡子拉碴地坐在地上,也不看来人是谁,直接吼道:“不是说了吗?不用你们管,滚出去!”
傅朝云冷哼一声,回过头来说道:“您要喝酒也去别的地方,别糟践了我母亲的屋子!”
傅海容一愣,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流着泪笑道:“是你啊!云儿!”
傅朝云见状就知道了,这花雕酒怕是不用拿给傅海容了。
也不用她问什么,傅海容便都自己说了:“我听你祖父说,这几年你很是长进了,想必会比我更适合家主的位置。”
傅朝云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了朝窗的椅子上慢慢听他说着。傅海容从前极少做这样的事情,碎碎地跟人念叨着。
“你不知道,我听你祖父说这些的时候心里有多高兴。从前是我对不起你母亲,如今想必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骄傲……”
傅朝云一愣,然后说道:“我过来不是听您说这些的。祖父告诉我说……您跟母亲……年轻时感情很好。”
傅海容似是没想到她会提起来这些往事。只是她难得回傅家一趟,想听,他便也说了。
“其实我跟你母亲并不是一般的世家联姻,当年,是我先看上了你母亲。
那年,我随你祖父去江南游历。上巳节那日在一条画船上看见你母亲了,一阵风吹过去,你娘的衣袖就随风微摆着。我当时就挪不开步了,想着若得为妻,三生有幸。
只是后来我一路跟着的时候被人群冲散了,当时我还以为是同你母亲之间没有缘分。后来,你祖父说要带我去谢家结识一番。当时南谢北傅早已是定局,你祖父有心结交,也好互相往来。
我便是在谢家见了你母亲第二面。她当时同一群丫鬟爬在树上折杏花,没站稳就跌下来了,正巧落在我怀里。满天的杏花花雨坠下来,我觉得这辈子是再也没有比那时更幸福的时候了。
你母亲胆子也大,直接从我怀里跳到地上,推开我就跑了……”
从这些描述中,傅朝云仿佛能想到当时的那副情景。谢氏也许也是小女儿一般的娇羞,只是比一般人都要胆大。那样的谢氏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从她懂事开始,谢氏就是温婉的,总是微微笑着跟她说话。语调柔和,带着些吴侬软语的味道。无论什么事情,都是处变不惊又极有耐心的。
她记得她从小不会握笔,谢氏就一个姿势教了她几十遍。在她印象中,谢氏跟天真活泼大胆都是不沾边的。
虽然她也记得外祖父说,谢氏从小读书懒怠就找各种借口,最后一一被识破了便开始撒娇。但她还以为那只是在外祖父跟前的谢氏,在别人跟前是另一副样子。却没想到,那是谢氏嫁人之前的样子。
她所了解的谢氏,只是囚在深宅之中,慢慢失去了往日天真的妇人。她眼光精准,似乎能看得出来每个人的心思。她一举一动都合乎一品诰命夫人的典范,那是傅谢氏。
两人一直从日中时分待到了月初时分。最后傅海容同她说,他很愧对谢氏,当初是他把谢氏圈在了傅家,却没有照顾好她。合该他如今日日饱受锥心之痛。
傅朝云不知如何应对,慌慌地留下带来的两坛花雕,然后便回了傅荣丰处。
傅海容跟她说的都是她从前不曾了解过的,对她触动很深。谢氏的悲剧,不仅是傅海容的错,还有很多人的。
傅朝云进了门,也没有回住处,而是直接去了傅荣丰的书房。傅荣丰早就想过傅朝云回去一趟会有所感悟,只是没想到傅朝云竟一口应下要做傅家的家主。
她不想同谢氏一般,有一天被圈在深宅大院。只有有了足够丰满的羽翼,她才能够有所倚仗。
傅府,二房。
“什么?傅荣丰这个老东西!当年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傅海容也就罢了,如今还要传给一个黄毛丫头,岂不是故意羞辱我!”
傅亥一拍桌子,直接站起身来,恼怒地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傅权连忙上前说道:“父亲先莫要动气。总归傅朝云做不做家主,可不是一两个人说了算的。族中还有长老,需得一半以上的长老同意了,傅朝云才能够做得上这家主!
父亲试想,她一个小小的丫头片子,如何能够说服各位长老。”
傅亥撑着桌子说道:“你说得也的确在理,只是支持那老头子的长老也不少,怕是不太好对付。”
傅权连忙说道:“那咱们更应当先下手为强,趁着那些长老还没表态,先拉拢过来!毕竟同傅朝云一比,还是父亲您更有信服力。”
傅亥听了傅权说的话,不禁也有些得意起来:“那是自然,一个小丫头,岂能与我相提并论。”
是夜,傅亥一一拜访了傅家的几位分支上的长老,共有十人。其中,一半听说傅海容要将家主之位传给傅朝云,当即表示会支持傅亥。
一番寻访下来,傅亥倒是被哄得格外高兴,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只是还有一半老顽固,听说傅朝云继任家主傅荣丰也是点了头的,当即就不说什么了。
任是傅亥提出各种条件都无法打动他们。这样看来,支持傅朝云的和反对的是各占一半,若是这样下去,有了傅荣丰跟傅海容的支持,傅朝云肯定能做上家主。
傅亥略微一沉思,便想出一条毒计来。既然那些老顽固不肯听话,还留着他们做什么呢!不如直接给他们来个了断。
东宫。
萧晏又做了噩梦。自从他买通稳婆,在傅锦云生产的时候故意让她血崩,弄死了他们母子二人之后,他就每每深夜都会做噩梦。
按理来说,在他手上的人命也不算少了,就是偏偏傅锦云死了之后就开始做噩梦。德妃也曾经怀疑,是不是傅锦云还有冤魂在殿里,房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曾经请了得道高僧在殿里做法超度亡魂,结果也没有什么用处。
萧晏做了噩梦,自然是心情不太好。醒了便在房间里又砸了一通东西。正想着是不是要随便找个奴才折磨发泄一番,便看见门一开,有个小侍女直接端着漆盘进来奉茶。
那身姿真叫一个**,减一分则瘦,多一分则腴。穿着的纱衣半露不露的,隔着屏风映出一道美人影来。
萧晏顿时便忘了方才的不快,心里眼里只有屏风后的美人儿。可巧他心里正想着,那美人儿便端了茶杯过来,跪在他面前说道:“殿下梦魇了吧?喝杯水吧!”
第一百零六章 面圣辞官
萧晏倒是没看见那茶杯,两只眼睛只直直地盯着那小宫女。低领的襦裙,纱衣之下,冰肌玉骨,若隐若现。
勾得萧晏顿觉心头一股邪火乱窜,猛地伸手将地上跪着的小宫女拉进怀里。茶杯应声滚落在地上,无人再管。
傅府,正院。
傅海容盯着窗外的月看了整整一夜,直到寅时正才起身沐浴更衣。傅家是时候交到傅朝云手中了,他也是时候要辞官出家了。
他一直觉得,是他亏欠了谢氏。如此一来也好,后半生常伴青灯,为谢氏祈福,洗去一身罪孽。是他负了谢氏,理应如此。
傅家服侍的下人也不知多久没看到这样的傅海容了。沐浴更衣之后,显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傅端云也不知什么时候醒的,傅海容换朝服的时候,她就倚在门外,还有些怯怯的:“父亲,长姐跟长兄都不在家,弟弟又早就被和尚带走了。若是您要出家的话,家里岂不是只有端儿一个人了……”
傅海容一愣,然后理好了官服上的绶带才说道:“你长姐会回来的,父亲不在家,你长姐就会回来了。”
傅端云低声说道:“可是端儿想要父亲和长姐都陪着我。”说着她便跑进去,抓紧了傅海容的袖子。
傅海容叹了一口气,抱着她说道:“端儿乖,你现在还小,不明白。等你再长大些,就让柏舟姐姐告诉你为什么,到时候你会理解父亲的。”
说着也不再顾及傅端云,直接一挣衣袖出了门。
卫妈妈正在门外守着,刚才看见傅端云的时候她便退下去了,有些事情还是让父女二人说清楚的好,三小姐也是个苦命的姑娘。
傅海容看见卫妈妈,才笑着点了点头。这几年他脸上的笑意没几回,也只有看见卫妈妈的时候才会笑一下。
卫妈妈福身行了礼,然后说道:“老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傅海容点了点头,往前走去。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又回过头来:“妈妈,我就要出家去了。最为难的就是如何安置您。”
卫妈妈闻言低了头,恭敬道:“奴婢是夫人带来的,原本该随夫人一起去。但夫人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小姐和少爷。奴婢想好了,以后就跟着小姐伺候。”
傅海容点了点头,似是赞同:“妈妈说的也是,云儿性子刚烈,爱憎分明。还需要妈妈跟在身边提点着才是。”
卫妈妈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城西,傅荣丰府上。
傅海容一夜没睡,傅朝云自然也没好到哪去。她本以为是傅海容将谢氏囚在了深宅之中,谢氏是为了她和傅朝疏才不得不一步步折去羽翼,在傅家终老年华,被王氏谋害。
可是她从傅海容的话中听出来另外的一个谢氏,活泼大胆,敢爱敢恨,嫁给傅海容完全是因为心之所向。只是她从未预料到,傅海容不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他为了子嗣,为了责任……妥协了。
她突然一瞬间便想起了她和陆景恪。多年之后她是不是会走上谢氏的老路呢?她不知道。
也许,傅荣丰教导她的是对的。她的重心不能只放在情爱和子嗣上,她应当胸怀天下。多年之前,谢氏也是这样教导的。那是不是她对自己所做的选择的一种悔恨呢?傅朝云不得而知。
正在愣神的时候,便听到外边有人敲门。她猛地回过神来,竟觉得脸上冰凉,她伸手一抹,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泪。
她有些慌乱地擦了擦脸,然后起身去开门,是傅朝疏。黎明未到,夜色还深,傅朝疏也没多加注意。只是说道,我听祖父说,你回了傅家,所以过来问你一句。
“云儿,当年的事情,你还是放不下吗?”
傅朝云摇了摇头,垂眸说道:“兄长,我不仅怨他,还怨你,怨我自己。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她,才造成了现在的悲剧。”
傅朝疏眼中一片黯然:“其实母亲临去之前还有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傅朝云猛地抬起了头,她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事瞒着她。
“卫妈妈说,母亲临去之前也一直后悔。那段时间,母亲时常说起自己,太过刚强。”
傅朝云一时有些不太明白,便听傅朝疏继续说道:“母亲大病之前,父亲曾经发现,三叔给过母亲一封信。”
傅朝云脸色一变:“母亲绝不是那样的人!”
“母亲的确不是,可三叔是。卫妈妈跟我说,这些是早年的事,父亲常不在家,三叔的确是存了些心思。而母亲,从来不曾向父亲提起过。
直到父亲发现了三叔的信,去质问母亲,他们大吵了一架,母亲仍是不屑于解释。最后将父亲赶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