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呢我的呢?”白流双没分到自己那株,急了。
南钰没理她,直接闭目调息,很快,一个拳头大小的金色光团自他头顶而出。
白流双猜南钰是想分她仙魄,就像异皮洞中那样,可上次只一个“金珠”,这次却是一个“拳头”,她有点不敢接,生怕会错意,那就尴尬狼狈了。
许久之后南钰才睁开眼,结果就见自己的仙魄还漂在半空呢,白流双则一副想动又不敢动的模样。
该矜持的时候撒泼打滚,不该矜持的时候倒矜持上了,南钰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吃啊。”
“这不会就是你全部仙魄了吧?”白流双难得谨慎。
“放心,我还没那么大方,”南钰还是没忍住,笑了,小心翼翼的白流双怎么看都有点傻气,“一半。再少,光能盖住你的妖气,不能让你仙气缭绕。”
白流双终于放心下来,收了南钰的仙魄。
与上次截然不同,这次仙魄入体,她明显感觉到了妖魄和仙魄在冲撞,再抗争,弄得她呼吸不稳,浑身发热,差一点就回了原形。
幸而最终仙魄占了上风,妖魄不知躲到了身体何处,被迫蛰伏。
见她脸色恢复,呼吸渐稳,南钰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只有一天时间,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四人一齐点头,眼中尽是坚决。
寻瀛天要入东海,去瀛洲却可以走尘水。这一路尘水修仙,伙伴们不是没落过水,但这次在尘华上仙的带领下,落水后的情形却截然不同。
那是一条最终流入东海的小河,在尘水仙缘图上可寻,属于凡间尘水。众人步行数里,尽量离东海稍远些,而后陆续上剑。
南钰的剑只辨仙气,故而先前碰也碰不得的四人,这会儿被顺当接纳——由南钰御剑,立于剑柄,既灵、白流双、谭云山则立于剑身,再无地方落脚的冯不羁则双手紧扣挂在剑尖——准备妥当,一行五人扑通入水。
有尘华上仙带着行进的尘水恍若世外桃源。
若不说,根本感觉不到是在水中,周围流光幻影,前路一片坦途,偶尔还有淡香缭绕,间或可闻潺潺水声,似近若远,清脆如歌。
“不愧是你的地界……”挂在剑尖的冯不羁自下而上仰望高大的尘华上仙,真心赞叹。
南钰自豪一笑:“我入尘水就如同少昊入东海!”
白流双“嘁”了一声:“人家还能和浪花说话呢。”
南钰语塞,好半晌,磨牙挤出来一句:“那他怎么不分你仙魄。”
白流双被堵了个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一恼:“我现在就还你!”说完就要去运气了。
南钰吓得差点站不稳,这时候变回妖,脚下的剑就不知道会把她弹到哪个荒山野岭了:“我的姑奶奶,我错了,我不会说话,你能收我仙魄是你不计前嫌,我能给你仙魄是我前世造化,好不好?”
“好。”白流双答得倒快,眉开眼笑,灿烂得像朵白泉花。
南钰痛苦地捂住心口……上当了!
既灵看着这俩人掐,乐不可支,无意中对上谭云山视线,愣了。
那人在看她,看得聚精会神的,脸上也说不清是个什么表情,眼睛里有笑,也有旁的东西,辨不真切。
“嗯?”既灵挑眉,疑惑出声。
谭云山竟也学着她挑眉:“嗯?”
既灵哑然,总不能问你刚刚为啥看我吧,自作多情这种事,太要命。
见她扭头看别处了,谭云山又有点后悔。即便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偷看”这一行径,那随便说点旁的也好,现在得了,连侧脸都看不见了,就剩个后脑勺给自己。
跟着南钰走尘水太美了,美得不像真的,美得让人心慌,好像马上就要电闪雷鸣一团大乱了,所以趁着这最后一刻,把最美的给你。
他怕再难有这样的悠然安宁。
心绪交错间,五人连同巨剑,浮出水面。
瀛洲仙山,到了。
云雾为地,仙气为风,亭台楼阁掩映在缭绕白雾之中,白雾却遮不住它们的流光溢彩。侧耳听,似有莺语,轻轻嗅,似有花香,抬头,有仙兽飞过,似鸟非鸟,似龙非龙,其上有仙,看不清模样,只依稀可辨仙衣飘飘。
踏上岸的那一刻,谭云山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在幽村参悟“仙兽”,在景亭顿悟“破仙壁”的术法,毫无预警,却清晰笃定。
他熟悉这里。
一水一云,一雾一风,都那么亲切。
第56章
不远处走来一手持折扇的男子,步履轻盈,举止翩然。路过五人时,微笑颔首。五人一动不敢动,努力扯出微笑回应。
这是南钰提前告诉过的,瀛洲这样都是散仙的地方,并不像九天宝殿那样戒备森严,仙友们逍遥惯了,走动也不大频繁,彼此间很多都不认识,所以见了散仙也别紧张,尽管笑脸迎人便好。
这招果然有用,男子收回目光,轻摇折扇,眼看就要走过……
脚下忽然停了
“尘华上仙?”男子重新看向南钰,终于认出这位仙友。
南钰咽了下口水,他几乎不来瀛洲,瀛洲的散仙认识他的唯一途径只有跳思凡桥的时候。
男子看出南钰的茫然,微微一笑,和煦舒朗,“十几年前我成仙的时候,随礼凡上仙一出尘水,第一个遇见的就是尘华上仙。”
南钰其实依然没有印象,十几年前他还兢兢业业,有事没事就巡一下九天尘水,经常能遇见刚成仙的被礼凡带着从尘水里出来,哪记得住那么多一面之缘的人,不过眼下这种情况,装作想起来显然是最有利于速战速决了:“你看我这记性,仙人别来无恙?”
“一切都好。”男子含着笑意点头,目光又往另外四人处飘了飘,浮一丝疑惑。
南钰也不等对方问了,主动道:“礼凡上仙托我帮他送这几位刚入九天的仙友过来,”他一一大方介绍,“既灵仙子,流双仙子,不羁仙人,云山仙人。”
男子不疑有他,望着四位“新仙友”礼貌道:“我居北面,以后大家同在瀛洲,常来走动。”
目送男子走远,五人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摆明对方只是简单寒暄,客气客气,但做贼心虚的他们还是吓出一身冷汗。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待到与第七位散仙寒暄时,熟能生巧的四伙伴已可以昂首挺胸自报家门,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你不是说瀛洲没人认识你吗……”好容易进入一片僻静仙树林,伙伴们总算有机会找南钰算账了,尤其冯不羁,发誓不成仙的他,这一路都有种会因为违背誓言被天雷劈的不安。
“我是真不认识他们,”南钰也很无奈,“谁知道他们一个个都认识我。”
四伙伴彼此交换一下眼神,都想替那些“自作多情”的仙友揍他。
不过这一路上遇见的散仙倒让白流双对神仙们有了些改观:“是不是讨厌的神仙都被派到凡间了,怎么这瀛洲遇见的看着都挺好,说话和和气气,寒暄完就走也不问东问西,模样也顺眼,尤其刚刚那个穿青色衣裳的。”
既灵忍着笑,故意问:“哪个青衣裳?”
白流双忙具体说明:“就夸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那个呀。”
“哦——”既灵故意拖长尾音,目光似有若无瞥南钰。
南钰没看她,因为两只眼睛都朝小白狼翻呢:“他那样就算顺眼?那我要美出九天仙界了。”
白流双不说话,只嫌弃地上下打量他。
这可比说话杀伤力更强,南钰这叫一个郁闷,所以说妖怪就是妖怪,没眼光。
俯瞰下的瀛洲仙岛像一只兔子,白泉位于西面偏南,正好是兔尾处。尘水河自不远处流淌而过,立于河上小桥,微微眺望,那一汪清泉便尽收眼底。
白泉不大,目测也就几丈宽,背靠一方巨大的白玉石,玉石上刻着醒目的“白泉”二字,往来仙友皆可一眼忘之。玉石下便是清澈泉水,泉眼在正中央,泉水汩汩上涌,复又落下,像在白泉中立起一把水帘伞。无数雪色小花围着白泉而生,一簇簇,可爱至极。
唯一美中不足,白泉边有仙兵守着。
下桥后的五人自然不能横冲直撞,于是躲到了桥头的一个亭子后面,从长计议。
其实也不算“从长”,因为南钰早想好了:“我去把他俩引开,你们四个看准时机立刻过去找七瓣白泉花,谁也别管谁,找到自己的马上掬水而服,妥了再去帮别人,一旦听到我咳嗽,不管成没成都要撤。”
既灵原本想问我们四个都吃了,那你呢,后又一转念,人家能帮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中的仁至义尽了,再提这种问题,好像人家就应该陪着一起下东海似的,实在不应该。
不料南钰不问自答:“至于我这边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怎么都好弄,总之我保证,你们前脚入海,我随后就来。”
这理所当然的架势让人连感谢都说不出口,说了就生分了。
白流双没既灵那么知书达理,早默认南钰帮他们是理所当然的:“那你可要快点。要是我姐姐收完了瀛天你才出现……”说到一半她卡住了,因为她发现竟然拿不出什么能够威胁南钰的东西,苦思冥想半天,也没豁然开朗,两条眉毛皱得快连一起了。
不知是不是被她苦恼模样逗着了,南钰破天荒没揶揄,还帮她搭了台阶:“要是这样,你就不用把仙魄还我了。”
白流双立刻顺势而下:“当真?”
南钰后悔了,但一对上白流双眼里的光,又鬼使神差点了头:“当真。”
四人躲在亭子之后,不远不近地偷瞄着南钰将守白泉的两位仙人带到高大的玉石板后面,似要去交谈什么紧要的事。
他们当然知道南钰都在编瞎话,编的什么不重要,能调虎离山就行。
只是——
“我怎么觉得咱们这一路都太顺了,”冯不羁看着南钰带着守卫仙兵消失在玉石板后面,有点惴惴,“会不会后面有什么大麻烦等着呢……”
“呸呸!”白流双没好气打断他,“顺利还不好,这说明我们有运气,臭神仙也有点小本事。”
冯不羁无语,想说当着面骂背后夸是个什么路子,结果瞄到另两位伙伴危险眯起的眼,瞬间态度端正:“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们肯定一路平顺到底!”
既灵和谭云山不约而同乐了,但也只是极快的一霎,人已一前一后绕出凉亭,快而轻地朝白泉而去。
冯不羁和白流双立即跟上,脚下如风,身形却端正,显得没那么像贼。
从凉亭到白泉只几十步路,快些走真的就是眨眼即至,可事情往往都在一个寸劲儿上。行到一半——确切地说是冯不羁行到一半,而走在他前面的既灵和谭云山已经几乎可以感觉到微风送来的泉水的湿润之气了——偶遇故人。
“我还当自己眼花了,竟……真是你?”乘着仙鹤从天而降的是位老神仙,头发胡子都白了,然精神矍铄,清瘦挺拔,宽大的衣袍罩他身上,十足道骨仙风。
他谁也没看,就盯着冯不羁,眼中之色极其复杂,似喜又不全是喜,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惊讶是真真切切的。
冯不羁想回到片刻之前伙同白流双抽那个多嘴的自己。
你不是嫌太过平顺不心安吗,老天爷把难送来了。
一别已是二十年,他从没想过还能遇上这位。在他的想象里,这位要么犯了什么仙律被贬谪被流放,要么年事已高久卧病榻,总之一定是个不可能随时出来溜达的悲凉处境,否则好端端的上仙为嘛不当了。
他也喜欢这个结局,对方越惨,越能让他在人间快乐。
然而这一刻,所有自欺欺人,不攻自破。
“礼凡上仙。”冯不羁想微笑,哪怕给对方一个虚假的呢,也别在这个节骨眼影响全盘计划,无奈扯了半天嘴角,却只露出一个苦笑。
对方却好似已很满足了,言语间带着主动示好的热络:“别这么叫我了,早不是了,你……”他停顿一下,沧桑的声音里竟带上一丝小心翼翼,“什么时候成仙的?”
走在前面的既灵和谭云山早在冯不羁被叫住时已驻足回头,落在最后面的白流双则眼睁睁看着那大白鹤落到自己面前,翅膀差点扇着她脸,便立刻停了再没敢往前,于是这会儿三人隔着冯不羁和仙人,六目相望。
既灵——谁?
白流双——不知道。
谭云山——别紧张,静观其变。
白流双——我不紧张,我就怕南钰那边等不了太久。
白泉玉石板后,南钰一边和仙兵敷衍,一边侧耳听,结果玉石板后除了泉水声,再无其他。伙伴们究竟是蹑手蹑脚找着呢,还是根本没过来,简直让人焦灼。
【别着急,我说别着急,臭神仙你听见了吗?】
南钰怔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听见了,但不是用耳朵。白流双的声音分明是从他心里冒出来的,就像那里正藏着一头小白狼和他说话!
“尘华上仙?”两个仙兵正听到兴头处,不懂这位上仙怎么不讲了,且瞠目结舌,仿佛被什么吓着了。
南钰回过神,赶忙继续续上先前话头,然一心二用,面上和仙兵说,心里却试探着回白流双——【听见了。你们怎么了?】
白流双原只是想试试看,因为自从吞了南钰一半仙魄,她好像与对方有了某种“灵犀”,在行尘水时只是一些很模糊的情绪感知,比如这人高兴了,不高兴了,着急了,坦然了一类,但就在刚刚,她一心惦记着南钰这边究竟能拖多久,恨不得能分出个自己隐身过去告知这边发生的意外,结果就听见了心里冒出一句——
【怎么没动静?】
是南钰的声音,但摆明不是和她说,而是自言自语。她这时才恍然,原来真的能听见对方的心!当下集中精神呼唤,终于在快放弃时,收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