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柳帝姬的父君名唤君瑜,是沈将军唯一的儿子,沈将军戎马一生,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女皇为显爱护,娶了沈君瑜为夫。沈郎君向来直爽,颇有其母风范,女皇陛下很是欣赏。
苏樱那时就在想,若有一日自己要娶哪个男人,决计不能像她父君这样,真够让人头痛的。然而,此事对于她来说,为时尚早。
好女儿志在四方,怎么能没有做一番大事业就谈婚论嫁呢?
可是,在成就大事业之前,还是应该先管好自己的肚子,以及……住所。
俗话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一屋漏雨,何以让天下女儿安身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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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宫中富贵,可是富贵也是要看人的。若把皇宫归位冷热两类,那么这里,大概就是比冷宫还要冷上几分的屋子。
风声呼啸,夹杂着深秋的冷清。
苏樱盯着屋顶的破洞,心道:好在这些天来一直不见雨,不然这屋漏偏逢连阴雨可有的受了。
虽说大梁少雨,但风绝对不小,冷风从屋顶灌下来,绝不是好受的。
她皱了皱眉头,问道:“父君可去了管事女官那里报备了这屋子漏风?”
只见颜氏一作愁眉道:“帝姬又不是不知道,宫中之人哪个不是捧高踩低,这屋子的修缮事宜都报备了一月有余,中途去催了两次,可是一直不见来人。那位公公还说,屋子左右没有漏雨,开了天窗透透气也好。”
颜氏将传话之人的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苏樱一握拳,心道:真是欺人太甚,屋子没漏雨是因为没下雨好吗?
说到底,她毕竟还是位帝姬啊,一个小公公就敢这般为难,若是以后爬在了女皇的脚边,那还了得?
苏樱愤愤道:“我去找他。”
却见颜氏拽了拽她的衣袖,轻声道:“帝姬还是别去惹事生非了,左右这大梁没有下雨,过段时间入了冬,便更下不了雨了,何苦去惹麻烦。”
正是因为入了冬就更冷了,这寒风才更让人受不了,她暗想,她父君胆小怕事,可不代表她也是个胆小的主儿。
更何况,女皇陛下瞧不上颜氏,一是因为他的身份低微,二则是因为这份胆小,不然凭着这张美人面,怎会落到如今的地位?怎么说都不能学他一般。
颜氏眼见拦不住苏樱,只能暗叹多嘴坏事,匆匆画了淡妆赶过去,而此时,苏樱早已站在御事房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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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四下无人,整个御事房颇为安静,一反往日作风。
苏樱没心情理会这些事情,直愣愣地冲了进去。恰巧,碰见了白宇和她那位二姐姐苏柳帝姬。
说实话,苏樱和她这位二姐姐向来不多见,能认出她,除了那一身雪兰缎的衣裳,以及身后诸多宫人随侍,多亏了白宇这骚包站在旁边。
今日的白宇一身酱紫,华袍锦绣,比那晚初见,多了一丝从容和贵气,他的一抹笑意从始至终挂在嘴边,静静立在黄衫女子旁侧。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还是让人无法忽视。
苏樱脸上一僵,若是往日里还好,苏柳帝姬在,她自然不敢放肆。暗自庆幸没有破口大骂,只是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
苏柳帝姬向这边打量过来,似乎一时没有想起来她是谁,也愣了愣神,而白宇则是一副桃花眼,含春带笑地望着她。
瞧他这模样,苏樱的内心那个懊悔啊,想着,指不定改日又得被白宇嘲笑。他这回该找个什么理由笑话自己,连亲姐姐也不认识自己,还是又充当了一回冒失鬼?
苏柳帝姬的愣神也不过片刻,缓缓笑道:“所谓何事?”
好吧,这神色,这语气,铁定不是一时记不起来,是根本就是没认出来她来。苏樱凝神,心中染上忧伤,谁会想到高高在上的苏柳帝姬会跑来御事房一游,难怪满园清净。
她干笑,一咬牙,一跺脚,出声道:“苏樱见过王姐,今日前来却有一桩小事,就想问问御事房的女官大人得空没,一个月了,都不能给修个房顶。”
“胡闹。”苏柳帝姬一声怒斥,也不知道指向谁。
与此同时,白宇“噗嗤”一声笑,似乎格外明显。
是了,除了白宇,谁敢在苏柳帝姬面前放肆?
掌事女官低了头,一副预备听训斥的模样,苏樱心中暗爽,既然已经丢人丢到家了,何须再顾忌?大不了,被白宇嘲笑个十天半个月,大不了多了一个笑柄便是。
苏柳帝姬发怒,不怒自威,撇头看向一旁的白宇,凛了声色,问道:“白公子缘何发笑?”
白宇继续轻笑,一双桃花眸子里全是笑意,说道:“宫中的帝姬,连我白家庶出的弟弟都不如,修个房顶也能排上一个月的队,宫中房屋多,竟让帝姬受冻,难道不好笑吗?”
此话一出,苏柳帝姬也尴尬了神色。
掌事女官头已经快缩到脖子里去了,苏樱暗自纳闷,这厮何时变得好心了,居然会帮着自己说话?毕竟苏柳帝姬一句胡闹,不知说的是谁。
半晌,她又听见苏柳帝姬发声,道:“颜氏再不得母皇恩宠,苏樱到底还是帝姬啊,你等如此轻怠,若让母皇知道了,总得有一番好受。”
苏柳帝姬没说惩罚,没道后来该如何,这番话却是极为管用,只宵个把时辰,她那破地的‘天窗’就被人堵上了,顺带还添了些新的家具物什摆件。
不过苏柳帝姬这句让女皇陛下知道了会如何,却实在让人不能想象。苏樱在想,若让母皇知道了会如何?
想了半天,似乎也不会怎么样,母皇说不定还会笑她保护不了自己,保护不了父君。
无怪乎宫人对于苏樱帝姬之事不上心,十几年如一日的备受冷落,谁还管你是不是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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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柳帝姬垂眸,问道:“这下,你可满意了?”
这话自然不是对苏樱说的,若论交情,她这位亲生妹妹还不如一个外姓男子与自家姐姐的关系好。
苏柳帝姬向来和颜悦色,如今发怒也是少有的事情,全是多亏了白宇一副好样貌,一张巧舌。
却见白宇摊了摊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又道:“在下可是什么都没说,何来满意不满意?”
苏柳帝姬抚额,笑道:“你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罢了……谁叫本帝姬愿意呢。”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苏柳帝姬出言帮自己,不过是为了讨美男一笑,顺带一震皇家威风,不过无论为何,受益者是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任她们去想吧。
第4章 炭火【已修】
就在一切风平浪静以后,颜氏终于赶到了御事房,这得感谢他那无论何时,但凡出门总要描眉画眼的习惯,不然事情解决前,指不定得吓晕过去不可。
这不是,一来,见到苏柳帝姬,他立刻两眼发懵,作势就要晕过去,苏樱过去扶了扶,小声道:“父君放心,今日的事情,二姐姐已经解决了。”
这才见颜氏盈盈上前,行了一礼,道:“颜氏拜见苏柳帝姬和白公子。”
苏柳帝姬轻哼了一声作为应答,瞧那神情,虽是应了,却是不大乐意的。算起来,应该归结于多年的教养使然,怎样都要守一份礼。
对于这副小家子气,不说苏柳帝姬身为沈君瑜之女、沈将军的外孙女瞧不上,便是苏樱,也常有非词。奈何他毕竟是自己的父君啊。
只见苏柳帝姬不屑地撇来一眼,连话都没说,只宵点了个头,颜氏便知自己该退下去了。而作为颜父君的女儿,自然要跟着一起离开,苏樱打量着站在苏柳帝姬身边的白宇,蓦然回头,却被苏柳帝姬叫住。
她心里想着,其实,苏柳帝姬毕竟也是好心,虽然自己那不争气的父君不得她喜爱,对于自己这个妹妹,她还是很有好感的,眼见大好女儿埋没于深宫后院,想要说教两句提点一番,也不是不可。
那是苏柳帝姬给苏樱上的第一堂课,她说:作为一个女人,哪怕再窝囊,也要守住两样东西,脚下的土地,怀中的男人。除非,她死了。而好女儿志在四方,不应该局限于深宫后院。
苏樱听了,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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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的冬天来得比其他地方要早一些,窗外已经飘雪,簌簌落落的,裹起了大地,满目银白。
苏樱和父君颜氏躲在屋里不出门,虽说屋里没有炭火比外面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有一个不漏风的屋子,已是不易。
她将头埋在膝盖处抱成一团,任长发披散,似乎这样就能暖和一些。
“咚咚。”
颜氏听见敲门声,匆匆开了门,风从门外吹进来,苏樱被一阵冷风惊着,缓缓抬起了头,见来者正是白宇。
若说苏樱和白宇的友谊,也正是从这年开始的。
至今她仍记得那个冬天,是她活这么久以来最暖的冬天。
有时候苏樱在想,如若没有后来的许多事情,或许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那将成为记忆中永远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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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宇这人,向来讨人嫌,一张嘴总是气死人不偿命,自他和苏柳帝姬交情颇好以后,来自己这里的次数便越来越少,苏樱知道他忙,像他这样的人总有事情要做。
有时候总想着,其实他不来也好,每次过来,自己的拳头总是要遭殃的。
可是这天,他来了,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身上冒着寒气,一瞧就是刚从风雪中走出来。
果真,进屋的时候,靴子上还沾了些泥水,狐裘上浸了一层冰渣,渐渐化成水珠,与之对比的是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苏樱那时在想,这张脸真美啊,比起颜氏的美,这样的美就像是无暇的美玉,带着三分剔透,三分高洁,有君子美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白宇给她和父君带了些炭火。一筐炭火可不是小事情,苏樱心中疑惑,这人何时这样好心了?
瞧了瞧一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黑疙瘩,她绝对不会往白宇同情心泛滥,把他的炭火捐给自己那一方面想,心道这家伙不会是从哪个女官或者公公那里敲诈来的吧?
正是好奇想问些什么,又瞥见颜父君在旁,思量再三没有说话,其实苏樱是害怕白宇的话一出,自己还得忙着跑去太医院请御医,这大冷的天,她可不想受那份罪。
不过女人的第六感往往很准,事后闲来她问过白宇,那一筐炭火,果真是他挨家挨户敲诈来的。
他还说啊,那些公公和女官少上一两块炭火不会死,可自己和父君颜氏若没了这些东西,指不定得冻死。
虽然做法不大厚道,奈何她冷怕了,也不去追究。
在这个寒冷的初雪夜,苏樱和白宇的友谊自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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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人往往就这么神奇,前一秒还恨得咬牙,后一秒就可以不计前嫌,和气地叙话,诚如苏樱和白宇。
颜氏看着白宇,几多感慨,这是个好孩子啊。苏樱心中暗自腹诽,论厚颜,白宇排第一,颜父君一定排第二。
只是白宇厚颜好歹有白家作为后垫,又有满脑子的才学和能力,尚能接受,可是颜氏的厚颜,令她实在不想说话。
颜氏望着屋内的两人,自知自己有些碍事,生了炭火就离开了,留下她和白宇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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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屋内,因着炭火的功劳,立刻暖和了不少,白宇脱下狐裘放在了炭火边烘烤。又将几本书塞进她的手里,道:“好歹也是位帝姬,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
其实他不说苏樱也在想,好歹自己是位帝姬啊,见过哪位帝姬吃不饱,穿不暖,大字不识几个,整日里混吃混喝的?
她长叹一声:“都怪我那不争气的父君。”
白宇看着她唉声叹气,眉毛动了动,似是想笑,没笑出来,他若这时候笑出声来,苏樱不保证自己不会打死他。
半晌,她被白宇抱在怀里,听他说道:“所以啊,娶一位有才华的郎君很重要啊。”
苏樱轻轻点头,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身高比我高上一头,连颜父君也没有抱过自己,可是他却这么做了。
那肩膀很宽,很厚实,突然间就觉得心安。
不知为什么,苏樱居然流泪了,是感动,还是委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女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她还是不争气地哭了。为什么?直到很久以后,她都没想明白其中原因。
白宇的拇指抚在苏樱的眼睑,轻轻擦掉泪花,柔声道:“小樱,所以从今以后,你做我的徒弟吧。”
她抬头,正好撞到白宇的下巴,很不解,为什么他们明明相差不大,他却要当自己的师父?
况且自己是位帝姬啊,怎么能随便乱认师父?
虽然白宇这位师父学富五车,才华横溢,被人们誉为天纵之才,当自己师父不算亏,可是她还是弄不明白,于是出声询问:“为什么?”
苏樱记得那时的他说:“因为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护你了,师父保护徒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她点头,似乎有几分道理,虽说自己是位帝姬,虽说白宇是个公子,可是这些时日以来,宫中之人皆知,这位白公子比自己这位帝姬高贵多了。
苏樱这一点头,白宇立刻将一踏书堆来,她望着那些被称为文章的东西,好奇着它的组成,一个个怎么都像鬼画符?
白宇原本的计划是让她多看些书,似乎也没想到身为一位帝姬,居然目不识丁,一阵抚额,决定从识字教起。
于是乎,她被白宇每日送来的书整得焦头烂额,白宇是天纵之才啊,学东西的速度快不令人惊奇,可苏樱没有一点底子,跟着白宇师父从一二三开始学起,实在愧对这位高明的师父。
至于为何能跟上白宇的速度,实在是在无涯的学海中苦作舟。白宇每日来这里两个时辰,她却需要用六个时辰去消化,剩下的四个时辰除了吃喝拉撒,算一算,也没多少了。
不过自白宇决定当她师父那日起,苏樱觉得自己的宫中生活也不再那么无聊,实在是无聊不起来啊。
每日里学习识文断字是基础,学习斗嘴说笑却是一门技术,日子久了,连自己也逐渐有点往毒舌方向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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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学习一事,苏樱也很是无奈。
女儿家学习是为了一展治国才能,实现心中报复,男儿家学习是为了讨女人欢心,嫁一位好妻子。
而她又不一样了,她确实学习学得刻苦,但那纯属为了一口饱食。只因她家师父说了,只要能按时完成他布置的任务,就给她带些御膳房的小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