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偷也能偷到,可大冷的天儿,谁愿意在外头飘啊?有师父带,自然再好不过了。
这一学习,就学到了大年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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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里,到处张灯结彩,女皇陛下总算在苏柳帝姬的提醒下想起来还有一位帝姬名唤苏樱。
家宴上,女皇特派人传了口谕邀苏樱帝姬和颜氏过去。
这……便是她和女皇陛下第一次见面,哦不,应该是她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见面,至于当年从女皇肚子里生出来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苏樱就不知道了。
第5章 家宴【已修】
金殿之上,女皇穿着华丽,笑得开怀。
坐在她左边的男人一身绣金凤凰,颇有几分威严,连那张脸,也端得平静。
不宵去想,便知道那一定是林君主,除了林家之人有这副仪态,别人也不敢穿一身金凤凰啊。
长帝姬苏梅的父君名唤玉兰,是后宫的君主,其人如玉兰一般高洁淡雅,甚少争风吃醋。这位君主来自梁国第一名门望族林家。
想来林家嫡子,倒真不用争风吃醋,确实没人敢惹。
传闻中,林家一门自开国以来出了十三个丞相,七个太尉,三个御使大夫,以及奉常、宗政、廷尉等不计。这样的显赫地位,又是林家嫡子,连女皇也要敬上三分。
坐在女皇右侧的男人唇红齿白,生得妖娆,一身嫣红牡丹绣得栩栩如生,不用询问,那一定是于家长子于郎君。
于郎君名唤慕青,乃苏桥公子的父君、于家长子。于家虽不若林家声望高,到底也是大梁的名门。而苏桥虽说是位公子,奈何于郎君向来善解人意,温柔可人,也颇得女皇喜爱。
苏樱暗自在想,也不知道当初母皇是哪根筋抽着了,会看上父君这样的男人。虽说自家父君也是貌美如花,可是比起娇滴滴的于郎君,无论是气质还是教养,亦或者是妖娆姿态,都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女皇左下方排列的依次是苏梅帝姬、苏柳帝姬,右下方排列的是沈郎君、苏桥公子。
不要问她为什么从没见过也能认识,实在是当今女皇陛下的整个后宫也没几个郎君,各个又有着鲜明特征,只需一眼,便也能识出来。
说颜氏不争气,果真是不争气,面对自己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一见着女皇连脚都软了,真是不知道以前受了多大的虐待,才成了这副模样。
苏樱叹气,看来自家父君是指不上的,一切还得靠自己啊,毕竟还是个帝姬啊,她只得苦笑。
女皇看见颜氏摔倒在地,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宫人将其扶在一旁,又见她没有丝毫胆怯,会心一笑,问道:“苏樱啊,今年多大了?”
解释一句,不是她不惧母皇天威,实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听到这一问句,苏樱还是心一惊,这……自己多大了,自家母皇居然不记得……她,居然不记得。
好吧,天大地大,陛下最大,不记得,她能有什么办法?只得挺胸抬头,回道:“回母皇陛下,苏樱过了年便十五岁了。”
“唔,十五了。”女皇答得漫不经心,吃了口酒,看了眼一旁的于郎君,又问道:“既是十五岁了,可有读过些什么书?”
苏樱内心又是一抽,自己读没读过书,你身为母皇陛下,能不知道吗?
自苏樱帝姬出生以来,没人管,没人问,连个教书女官也没请,居然问自己读过没读过书?
就算是女皇陛下向来做事不走心,这也太……不走心了吧。
此时的苏樱,心中将白宇千恩万谢,其实女皇陛下也就那么随意一问,谁在意她真的读过没读过书,在场的人心里大都有个底。
只见苏柳帝姬举起酒杯,掩饰即将到来的尴尬,苏梅帝姬漫不经心地一瞥,似在等着她作答,苏桥公子似笑非笑,也是玩味地看着她。
而女皇自问完这句话,就和于郎君眉来眼去去了,似乎对结果并不在意,林君主依旧端庄,抿着唇,沈郎君似乎于心不忍,但也没出声。至于颜氏,苏樱向来没指望过。
她看向女皇,道:“读过。”
若说没读过,众人也不会在意,偏偏她回答读过,这下,女皇不再看于郎君了,于郎君也将眼珠子定在了她的身上,连颜氏也是惊讶地看着她。
半晌,她听见母皇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淡然道:“嗯,都读过什么书?”
苏樱莞尔,笑道:“《诗三百》、《言说》尚且熟记,《微言》和《大义》且算精读,《梁氏千秋》、《九国列传》粗略读过。”
女皇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看,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无畏,让人无错处可寻,半晌,笑道:“想不到啊,颜氏懦弱,苏樱帝姬却是上进的,这些年孤忽略了你,明日起,便找个教习女官给你。”
苏樱心道:只怕是明日里要那女官来考验自己今日所言是不是虚的吧,皇家之人,果然都是深不可测的。
不过,即便有教习女官,她也是不怕的,有一个好师父,比十个父君都来得有用啊。
问话以后,苏樱便随着宫人领座退下了,只见女皇看向苏柳帝姬问道:“今日怎么不见白家那公子?”
女皇所问之人自然是白宇,能让当今陛下一问的公子,他也算第一人了,真是女皇感慨那句,可怜白公子错生了男儿身。
苏柳帝姬笑道:“母皇陛下挂心,阿宇和儿臣说过这事,他想和白大人一起过年,儿臣心想自阿宇进宫以来,母子难得团聚,便准了。”
苏樱的心再度一抽,以白宇的神通广大,想要回白府,居然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而且,如果他真的回去了,那今天晌午来她这里教书的白师父又是谁?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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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的家宴,是苏樱最安静的一次吃饭,只因为别人都在忙着说笑,她却忙着品尝这些美味佳肴,低头之余,只是时不时抬头看看,然后继续和食物战斗。
苏樱一瞧对面的颜父君,也是万分感慨啊,他显然和自己一样,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奢华场面。
她吃得正欢,没想到于郎君一声哀叹,说着就跪到了女皇陛下身前,大叫一声:“陛下。”
这一声的功夫,就可见其功力,凄厉的,悲绝的,配上一对晶莹的泪珠子,呜呼哀哉,“慕青,有罪啊。”
这一声来得突兀,苏樱着实被吓了一跳,眼瞧着对面的颜父君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三抖。
于郎君的面儿,她是没见过的,但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流言,流言一起,恰似暴风刮过,挡都挡不住,心尖儿那个颤啊。
只因于郎君一旦认错,准有人要倒霉。
这后宫之中,谁人不知,于郎君那副性子,说是温柔可人,估计只有在女皇面前,在其他人眼中,绝对是个会来事的主儿。
有时候苏樱常常在想,苏桥公子那样的人,得亏是得了个好父君,不然,指不定跟自己一样悲惨。
只见于郎君跪在地上,一身松软的缎子垂在地上,美人大恸,我见犹怜呐。
他年岁长了些,但禁不住一副好颜色,一条好身段,半老徐君,风韵犹存。
女皇陛下也不喝酒了,直愣愣地看着于郎君,抚额问道:“这又是哪里生出的幺蛾子,你哪里有罪了?”
苏樱心道:都说三个男人一台戏,于慕青一人也能把戏演得逼真,果真是好手段,话说自己那颜父君,你学着点行不,算了,都是自家那父君不争气,指望不上他。
哀怨的,婉转的,忧愁的声音响起,“陛下,慕青有罪啊,陛下许慕青协助林君主治理六宫,是对慕青的信任,可是慕青却有负陛下所托,忽略了陛下的三帝姬,慕青有罪啊。”
众人的心再次跟着颤了颤,于郎君不发威则已,一出言就直指林君主不作为,任母皇陛下的帝姬流落宫中,无人问津。
虽说这件事情于郎君也有责任,奈何此人认错态度诚恳,女皇也无意责怪。
她一双锐利的昭子看向林君主,林君主回看,一张平定的脸上波澜不惊。半晌,才开了口:“苏樱帝姬这件事,你和林君主虽然都有责任,可孤觉得,最大的过错还是在于颜氏。”
女皇的一记眼风向颜氏扫去,可预想的,颜氏又晕过去了……苏樱的心中真的将自己的颜父君问候便了,你不争气已经不多说啥了,偏偏你还拖后腿,气死自己了,气死了。
这下,女皇陛下也傻眼了,没想到时间在过,颜氏的胆子却越来越小,真是怀疑自己这位帝姬是不是亲生的了。
但论容貌,决计是错不了的,苏樱虽然不学无术,又偷吃骗喝,这张美人面绝对不是吹的,估计整个大梁,除了白宇与她不相上下,其他人都靠边吧。
鉴于颜氏昏得太是时候,这错处,谁也没落下,于郎君一出哭戏收工,又笑着为母皇陛下敲肩揉背去了。
自此,苏樱深有体会,什么叫做美人变脸比翻书还快,瞧着白宇,便更觉得顺眼了。
女皇陛下饮了薄酒,不久就宣称身体不适,伴着于郎君摇曳的身姿远去。
林君主看着底下一群人,估计也够糟心的,找了个理由推脱去了。
沈郎君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柳帝姬一眼,继续饮着酒,没多问。
至于自家那个不争气的颜父君,此时幽幽转醒,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巧到连苏樱都以为他是装的,可是太医院的白御医瞧过,他确实是晕了,病因是惊吓过度。
第6章 画卷【已修】
苏樱一阵无力感,深深抚额,白御医也算是言辞委婉了,没说颜氏胆小怕事,大约是看在白宇的份上给足了他面子。
若说白御医是谁,首先是太医院的院首大人。其次,人家还有一个好背景,梁国白家是她的母家,身为嫡长女,习得一手好医术,有一个名誉梁国的亲弟弟白宇,人生圆满啊。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年龄啊,大抵是因为白大人的优良基因,成就了梁国自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太医院院首白蓥,彼时白蓥白御医,也不过双十年华。
苏樱又陷入了深深的忧伤之中,想白蓥成名之时,比自己现在还小一些,而她……转眼就十五岁了,居然才开始识文断字。
拿白宇的话来说,晚是晚了些,只要勤快一点,定能补拙,如今瞧见白蓥,苏樱觉得,除了这副天生的容貌,自己是没什么能比上人家了。
这场除夕夜家宴,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她扶着没事人颜父君起身,便被苏梅帝姬叫住了。只见苏梅帝姬仍旧坐在桌榻旁边,两袖一甩,自是一番气派。
苏樱轻唤:“大姐姐。”
苏梅帝姬本是想出声说些什么,看着她身侧的颜氏,半晌,终是叹了一口气,道:“回去给你父君好好瞧瞧,这样的身子,怎么做母皇陛下的郎君……算了,我这里也没什么要事,你且回去吧。”
苏梅帝姬欲言又止,她是看得出来的,估计也是给颜氏留了几分薄面,她看着颜父君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忧愁。
可是她忧愁有什么用,女皇不喜欢颜氏,谁劝都没有用啊,况且,也得有能在女皇身边说得上话的人愿意去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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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留步。”一声清雅的声音从身后飘来,苏樱回眸,月色下,白衣的女子身条纤长,原是太医院院首白蓥白大人。
她虽疑惑,还是见了一个礼,试探出声:“白大人。”
白蓥似乎奇怪身为一个帝姬怎么能向她行礼,又想到她在宫中的尴尬处境,遂而释然,简单地回了一礼,问道:“帝姬可知我家弟弟白宇身在何处?”
苏樱一愣,“白宇不是回白府了吗?”
白蓥苦笑道:“他回没回白府我怎会不知道呢?若不是为了寻他,我也不必大过年的这般敬业到太医院轮值。苏柳帝姬那样说时,臣还在好奇,想来我那弟弟又是借着这个名义溜出去鬼混了。”
她跟着点头,白宇那样的人,真的有可能是出去鬼混了,不然,当初也不会在御膳房和他碰见了。
然,瞧着白蓥漠然的身影离去后,第二天,便再没见过白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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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是一种病,有的人在你身边时,你总是嫌他讨厌,不在你身边又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看着于郎君给自己找来的教习女官,觉得白宇师父教得实在不是一般的好啊。
教习女官姓秦,叫明玉,是秦大人的掌上明珠,才学自然是有的,不过比起白宇而言,差远了。
秦明玉也是位贵族之后,秦家的少主被于郎君拉过来给自己当教习女官,苏樱也不知他是自己为好,还是给自己找麻烦。
本来啊,人家秦明玉每日里喝喝小酒,写写小诗,对着朝政大事时不时发表一言高见,多好的生活,愣是被于郎君给搅和了。
其实,能当帝姬的老师可是极为荣耀的事情啊,奈何这个帝姬不包括苏樱。她和秦明玉大眼对小眼,这就是第一天的日常。
说是教,也不过装装样子,大多数时候,秦女官都是发愣地看着她写字。
不怪苏樱啊,她这一手字,尽得白宇真传,想来还是他手把手教的,其间虽不算绝佳,还是值得一看的。
秦女官说,苏樱这位帝姬,也就这一手字,尚且看得过眼了。她扶额,这一手字,还是白宇那里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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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苏樱正坐在桌子边读之前留下来的《九国列传》,不要问她为什么有桌子了,实在是因为于郎君热心,又送了些生活用品啊。
正读到宋国胜雪公子和齐王相遇这一篇,书中提到,胜雪公子和齐王相遇,一首长诗得齐王称赞:白衣胜雪,文采佳绝。她忽然想到了白宇,这样的人,以他的文采,比起宋国的胜雪公子,应该也不遑多让吧。若是他也穿一件白衣,会不会也很美。
“看什么呢?”秦明玉百无聊赖,顺着她拿书的方向看来,瞧见这一句叹道:“想我大梁,能和宋国的胜雪公子有一比的,大概只有白家公子——白宇一人了。可惜啊,他生在梁国,又错生了男儿身。”
所有人都为白宇可惜,连她这不怎么待见自己的教习女官也是如此,不出意外,苏樱又开始思念自己的白师父了。
这话一出,她便陷入了沉思,秦女官也不理会她,看自己的书,苏樱自顾发呆,时辰到了,秦女官也便该离去了。
苏樱心中暗自揣摩,总是这样无所事事可不行,既然中了一种毒,那毒叫白宇,不若把他画下来,贴在床边,当作辟邪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