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简洁,小满却听出他说,事情虽还没有处理完,却不过是些繁琐的细枝末节,这该是一封平安信。陈管家读完信件,又将信件递回来妙音手上。
小满接过信件,塞回信封里,原本吊着的一颗心,这下才安稳了几分。可身体却受不住外面冷风吹进来的寒凉,一个喷嚏接着一个。
陈管家连忙退出了房门,交代宁儿道,“快关门吧,别让大小姐着凉了。”
宁儿忙将房门关上了,又将妙音扶回了床上,劝道,“小姐要不今天先休息吧,明日宁儿再去新姑爷府上问问情况。”
一觉睡过去,次日里醒来,面上的伤痕却又痒了几分,小满琢磨着,该是伤口上长新皮了。可昨夜里真是染了些风寒,喉咙里隔着刀片似的疼,这原主的身子,还真是娇弱。
起了身来,便不自觉地咳嗽起来。宁儿端来了暖茶,喝下了一口,身上忽地觉得忽冷忽热的。这回可是真的病了。
这小姐的身子,冷着了热着了,丫鬟们向来都要及时和卫德夫人报告。宁儿丫头和卫德夫人这么一说,听着女儿病了,卫德夫人便又遣人去将李太医请了过来。
李延青来帮妙音请脉的时候,卫德夫人和宁儿便正守在床边。靠在床头的小满,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卫德夫人才遣了宁儿去端一炉子炭火过来。
见得李延青请完了脉相,卫德夫人忙坐来女儿床前,一边握着女儿的手,一边问着李太医女儿的病情。
李延青做了拜礼,回了卫德夫人的话,“德公主该是在围场吹了凉风,伤寒了。”
卫德夫人道,“伤寒的事情,可大可小,有劳李太医帮我儿好生调理。”
“卫德夫人言重了,这是李某份内的事情。”李延青仍然彬彬有礼,合手对卫德夫人道,“李某这就给德公主重新调整一下药方。”
“有劳了。”卫德夫人谢道。
小满摸了摸脸上正痒着的伤痕,“李太医,今日早起脸上的伤口比昨天痒了些,可是在长新肉了?”
李延青停下了刚刚拿起的笔,走来妙音窗前,对卫德夫人道,“可否容李某,帮德公主查看一下伤痕?”
卫德夫人站起身来,给李延青腾出了位置。
小满见他过来,将伤到的侧脸转向他,方便他查看。见得他凑近了些,小满才仔细看来看这人的样貌。瘦削的面上,眼睛深凹而有神,嘴唇薄平,都让人总觉得在撅着嘴较真,放到现代就该是个理工科学霸。
妙音的记忆里,李延青是萧衍身边最年轻的太医,却也是医术最精湛的一个。太医院里其他那些年纪稍长太医们,要么是仗着自己医学世家,要么仗着年纪大了卖着医相,有名无实的人太多。可这医学放到现代就是技术,这技术的事情,即便是在那个年代,也是两年一小变,三年一革新,太医院那些老顽固,要跟上这技术的步法,还是颇有些困难的。而这李延青,自幼天赋和其他学医的人便不在同一个级别,十岁已经熟悉经络医理,举一反三。十二岁便开始给人把脉看病,一医一个准,一治一个好。考太医院时,成绩甩了第二名几条街,加上早年成名,轻而易举就入了太医院。
太后几次头风痛,几个老太医都治不好的事情,李延青上的药方,分分钟就化解了太后的急症。后来萧衍也因此越来越信任,留在身边以做己用。
李延青仔细看了看妙音的伤痕,伸手探了探,这才退回到床前对妙音和卫德夫人道,“不像好了,反倒有些加重了的症状,可能昨日在围场,伤口没有清理干净。可否请下人们帮忙打盆干净的热水来,李某帮德公主再仔细清洗清洗。”
卫德夫人连连点头,出门叫了下人端了盆热水来。李延青方才从自己药箱里掏出几块干净的布,沾湿了在妙音面上的伤痕上轻轻擦拭着。
原本伤口上还有些作痒,经过热水这么一擦,倒是好了些。清理过了伤口,才见他去药箱拿出两瓶新药,“昨日在围场,药材有限,昨夜回去李某重新配了一瓶,德公主和宁儿姑娘日后还是用这一瓶吧。”
宁儿正端着炭火,从门外回来,听得李延青唤自己的名字,将炭火放到一旁地上,低下头来过去将李延青手上的两瓶药膏接了下来。
李延青却拿着一瓶回来,“我先替德公主上一次,宁儿姑娘看着我的手法,下一次效仿便可。”
宁儿点着头。小满则接着侧脸过来,让李延青好上药。
李延青手上力道轻得很,顺着伤痕的方向平铺着涂抹,盖好了薄薄的一层,交代宁儿道,“就是这样,今日蘸水之后,可不要再碰水了,洗面的时候,也要注意。”
宁儿连连点头。
“有劳李太医了。”
这话音传来,却不是卫德夫人的声音,而是那昨日下午便一去不返的独孤信。
第23章 伤寒
昨日在妙音的营帐里,便见着这李延青拉着妙音的手,今日一来,又是相似的场景。信心里多少有些不悦,面上的表情虽是刻意地压制了,可这话语里却能听出来几分。
李延青见着独孤信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子来,忙站起来对独孤信拜道,“独孤将军,李某方才帮德公主伤口上药,手法已经全交给宁儿姑娘了,将军大可放心,德公主的脸,不出一月该就能痊愈。”
看着李延青的表现,小满在心里暗自忖度着,看来萧衍将这李延青留在身边,可不是没有理由的,方才这一席话,避了嫌不说,还将妙音伤口的情况交代得清清楚楚,话里却还有一层他们男人之间秒懂的意思——我对你家媳妇儿没有别的意思。
可独孤信却没有买账,径直坐来床边抢去了他李延青的位置,话锋里几分醋意,“这等伺候病人的事儿,不想还要劳李太医亲自动手,我还以为李太医只需教教丫鬟们做就可以了。”
李延青有些懵,看着这平白无故走进来的醋坛子正拉着妙音的手,二人腻歪得李延青都羞涩了,这才对独孤信和卫德夫人道,“这伤口清洗干净了,才能更快好,所以李某才亲自下手了。另外,德公主的药方,李某已经开好了。如卫德夫人所说,伤寒之事可大可小,先按照这一副药方喝两日,后日李某再来为德公主请脉。”
卫德夫人笑着道,“多谢李太医。”
李延青忙拱手,“卫德夫人不必客气了,若这两日里德公主病情有什么反复,随时让人来找李某便可。李某这就先行告辞了。”
卫德夫人连连道,“太医慢走。”说着对一旁的宁儿道,“让你阿爹送送李太医。”
宁儿点头,便领着李延青出了妙音的房门。
听闻妙音伤寒,独孤信走来妙音床边坐了下来,“不过一夜没见,怎么就病了?”
卫德夫人见着信关心自家女儿的样子,颇为满意,左右婚期也近了,便腾出了房间来,给他们小两口相处。自己则拿着李延青刚刚开好的药方,让贴身的丫鬟去置办了。
小满答了他的话,“就是昨夜里吹了下凉风,”原主的身体禁不住这样一凉,小满原先也没摸清楚。又见着他眼睛下面一层青色,该是昨日夜里就没休息好,想起昨日顾锦衣来郭府找他的时候,说着他的亲兵遇袭的事情,“将军府里还好么?”
“昨日我和他们分开走,半路上他们遇袭,那些人该是冲着我来的。”
“有人想要害你?”小满有些不安,“你初来大梁没多久,不该结下了仇家了,可是原来得罪的人?”
信无奈一笑,“信此生磊落,可也糟了不少红眼。恨我的人,几近和爱我的人一样多。”
“这事情关生死,你还有心情玩笑。”见得信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小满心里却忽地有了个可怕的猜测,故意拉小了音量,问他道,“有没有可能,是皇帝表哥?”
信嘴角仍是笑着,伸手一刮妙音的鼻子,“你心思多,别乱想了,好好养病。”
围猎第二日在萧衍营帐里发生的事情,小满历历在目,妙音的意识清楚的知道,那日萧衍虽是没有说出来,可整个人的气场,都让人感觉到不寒而栗,那日萧衍声称要杀了独孤信,可却因为信的身份,不能轻易下手。明着不能杀,暗里桶一刀子对这双手染血已久的大梁开国之君而言,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小满直接忽视了他的劝话,接着道,“如果他真的动了这心思,你日后出行还是小心的好!”
信却拉起妙音的手,窝在自己掌心里,“知道了,德公主!”
小满这一病,便是大半个月,面上的伤痕倒是日日里好转,已经快消退了。可这咳嗽发烧的毛病,却反反复复。小满埋怨着这搁在现代,吃个白加黑就能好的事儿,怎么在这南北朝就这么难。独孤信也日日来探望,感慨着,这病要是再不好,怕是婚期都要延迟了。
李延青每隔一日便会来给妙音请脉,他这与人无害的性子,倒是让人容易亲近。一来二去,小满和他也熟络了许多。顺带着套出了些话来,这李延青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家中尚未娶妻。虽说已经行医十多年,可少年成名已经能为皇帝看病,日后的前途该是不可限量。
这日李延青再来给妙音请脉,顺道着给妙音带了一件儿礼物。
小满接过那东西,是一个镂空的圆形木盒,妙音鼻子灵敏,瞬间就识得了盒子里飘出来的香味,艾叶、白芷、防风、苍术,小满问李延青道,“这是防治伤寒的香方?”
李延青面上难得露出一抹笑容,“久闻德公主对香料颇为精通,果然一闻便知道了。”
小满将那香盒拿在手中又看了看,越看越是喜欢,妙音的直觉在告诉小满,这香料配得刚好,每味药材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然而最讨人喜欢的,却不是这药香,而是这镂空的木盒,盒子刚好可以系在腰间,小巧玲珑,盒子上雕刻的图案很是精致,让人爱不释手,“这香盒好是精致,不知是出自哪位先生之手?”
李延青低着头,拿出了他的针灸包,放到床边来,正要给妙音施针,“不才李某平日里无聊,随便雕刻的,德公主不嫌弃便好。”
李延青还有这样的手艺,小满也是今日才知道,“只知道李太医平日妙手回春,却不知还有一手雕木成虎的技艺。”
“德公主过奖了,不过是平日里消遣时光罢了。”李延青坐来床边,取下一支细针来,要给妙音扎在手上的穴位上。
李延青刚扎上了几针,又让妙音转头过来,要扎在颈后的风池穴。自从病了小满脑子里便总是糊糊的一团,嗜睡又迷糊,这风池穴位一扎完,头脑便能清醒几分。可每回扎穴的时候,那酸疼的感觉,却是难以忍受的。
宁儿本在二人身边候着,见着主子正转身露出脖颈,让李太医好施针,连忙凑过来,扶着主子的身子。
方才一针下去,小满背后便一身的冷汗,大概是太疼,咬着下嘴唇都没了血色。手里紧紧拉着宁儿丫头的手,才好了一些。
李太医又在另一侧施针,门口忽地有人来敲门,门外的人却也没说是谁。宁儿这才放下自家主子,跑去门口将门打了开来。
来人定是气场不凡,不然宁儿不会突然没了声响。小满正觉着该是独孤信来看自己了,每日里这个时候,他都定时过来。可身后传来的声音,却不是信的。
听得顺公公阴柔的声音道,“表公主,皇上听闻你卧床了大半个月,特来探望你来了。”
是他?身后李延青手上的针也停了下来,转身过去,对萧衍作了跪拜之礼。
小满也缓缓转身过来,看着门口背着手站着的男人,正要下床拜礼。萧衍却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床边,将正要下床的妙音扶回了床角,“身子不好,就不必多礼了。”
上回在他营帐之中的事情,小满还有些后怕,怯怯地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多谢皇帝表哥关心。”萧衍突然来访,话说郭闵和卫德夫人理应陪着,小满往门口瞧了瞧却没看到二老的影子,“我阿爹和娘亲,可是不在府上?”
“我特地下旨,让他们不必在意我来,就当是个平常客人,来看看你罢了。”萧衍却觉察出来,妙音似是对自己还有敬畏之意,该是上回营帐的事情,真是坏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只好退回来挨着床边坐着,转而问一旁立着的李延青道,“这都病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好?你这个太医是怎么做的?”
李延青听得萧衍话语中怪责的意思,多半也是说给德公主听,以表皇帝的关爱之意。顺着萧衍的话,李延青认了过错,“臣,学艺不精,久久未能治愈德公主的病症,特请皇上责罚。”
李延青果然灵光,这样一说,萧衍便也打消了责怪他的意思,“责罚了你,谁来给表公主医病?快说,表公主的病情怎样?”
“伤寒一症,本与其他的伤风不同,病症期长一些,臣正给德公主的药方,乃是温治,比外面那些治标不治本的方子花的时间自然要长些。如今已经调理了大半个月,痊愈之期指日可待。”
李延青这话说得有十足的把握,萧衍终是放了几分心,“知道了,今日给表公主的药方可有改动?”
“臣心中已经有数,调整两位补阳的药材,改为滋阴的生熟地即可。臣这便写好药方,让下人们去配药。”李延青这是刻意给萧衍腾出空间来,心思之细腻,让小满不觉有几分可怕起来。
见他退出了妙音的房门,萧衍方才接着问道,“这都多少日了?药可有按时吃了?”
小满点了点头,“皇帝表哥有心了,李大人这半个月来细心照料,妙音其实已经好多了。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需一些时日调理方才能痊愈。”
萧衍觉着妙音的话虽是答得周到,可却藏着几分生分,以前的时候,妙音和自己的对话,并不像现在这样,总觉着夹着君臣之间的礼仪。可事到如今,二人之间夹杂不仅仅是礼仪,还有独孤信,还有萨敏雅,还有堂堂大梁的国运。
“这样就好。”这是萧衍最后给妙音的回话,似是不再带着私情,却又似带着私情。
也好,小满暗自叹了一口气,做不了夫妻,左右还是君臣,保持这样的距离却也恰到好处。
顺公公却在一旁道,“表公主的脸色,看起来还不错,该是已经调理得差不离了。皇上,就不必挂心了。”自从围场回来,主子的心思顺公公一直看在眼里,每日里担心表公主的次数,不下三次,依着主子的性子,这句“这样就好”该就是“我担心你,可却不能说的意思。”顺公公便帮萧衍道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