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祖在王氏身旁坐了下来:“你这是什么?”
王氏把正在缝制的衣衫拿给陈耀祖看:“玉芝的衣服都小了,我把我的旧衣服改了改,让她先穿着!”
陈耀祖想起白日玉芝短得露出一截手腕的衣袖,便道:“她也是大姑娘了,不如买布给她做一身新衣服!”
王氏抬眼看向陈耀祖,把手伸到他面前:“钱呢?”
陈耀祖:“……”
过了半日,他闷声闷气道:“明晚我去交钱时,和爹娘说一声,给玉和、玉芝和娇娘一人做一身新衣服!”
王氏哼了一声,懒得和陈耀祖说话了。
第二天雨停了,碧空如洗,春日灿烂,可是赵大嫂和秀兰依旧没有出摊。
玉芝正在担心,韩九嫂骑着头健骡走了过来,离老远就扬起大红汗巾子打招呼:“王娘子,你好哇!”
到了陈家摊子前,她勒住了骡子,笑嘻嘻道:“有一件大喜事,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呢!”
玉芝垂目含笑忙自己的,王氏看了女儿一眼,笑着道:“难道是九嫂你攀着了高枝,要再嫁了?”
她恨韩九嫂上次和高氏勾结着要卖玉芝,说话自然不好听。
韩九嫂自得地抚了抚脂浓粉艳的脸:“我老了呀,哪里比得上小姑娘!”
她一脸得意看向王氏:“王娘子,你看不上城里守备府,非不肯让玉芝进去,人家赵大嫂没你这么死心眼,如今守备大人看上了秀兰,已经付了二十两身价银子,身契也签好了,我这就要去赵家接秀兰去呢!”
玉芝闻言,当即抬眼看向韩九嫂,眼中满是狐疑。
第31章 送汗巾玉芝留念,要吃酒守备问询
玉芝总觉得韩九嫂的话有真有假,不可全信。
她打量了韩九嫂一番,然后低下头去忙自己的。
玉芝想了想昨日遇见秀兰时秀兰的神情,琢磨了一下,觉得秀兰当时的表现,虽不能说是喜气洋洋,也算得上是含羞带怯满怀期待了。
这样一想,她也就放下心来,自然而然地又有了新的想法——秀兰进了守备府,若是能够得到许守备的宠爱,倒是可以借助秀兰打听一下……
韩九嫂说着话,瞟了玉芝一眼,想看看她后悔莫及捶胸顿足的样子,谁知玉芝泰然自若不动声色,韩九嫂有些没趣,便和王氏道了别,催着健骡往西去了。
待韩九嫂的影子看不见了,玉芝便笑着和王氏说道:“娘,我去街上的绸缎铺子看看,若是有合适的衣料,就买一些回来咱俩做衣服,好不好?”
王氏正有此意,当下便和陈耀祖说了一声。
陈耀祖想要拿出钱来给妻女买衣料,却又怕爹娘斥责妹妹闹腾,因此“嗯”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西河街不算大,绸缎铺子只有一个,里面绫罗绸缎品种花样不多不说,大约是长期没有顾客的缘故,上面都落了一层灰。
倒是那些各种种类的棉布麻布,不但摆了不少,而且看着都干干净净的。
玉芝直接买了一匹精软的白飞花棉布,又买了一匹毛青布。
老板见她付钱如此干脆,又生得美貌,忙笑着推荐料子:“陈大姑娘,小姑娘家家的,须得穿些鲜艳衣料,你瞧这块石榴红松江布,你皮肤白,最衬你了!”
玉芝微微一笑,道:“我没钱了!”
她手里如今倒是有钱,只是自从买了那面靶镜,知道自己生得好,玉芝便想了又想,最后打定主意藏拙——她既不想重蹈前世以色侍人的覆辙,就得开始藏拙了,尽量不打扮出众,不穿鲜艳服色。
那老板见这小姑娘如此干脆地拒绝,一时怔在了那里,然后笑了起来,不再纠缠:“陈大姑娘,这两匹布是送到您家里,还是送到摊子上?”
玉芝含笑:“请送到摊子上去吧!”
离开绸缎铺子,玉芝直奔成衣店,在成衣店选了两方汗巾子,一方杭州白绉纱汗巾,一方银红撮穗的落花流水汗巾。
这两块汗巾子一共花了一钱银子,若是她自己用,当然舍不得了,只是如今她有别的用途,自然不能吝惜银子了。
买罢汗巾子,玉芝直接回自家摊子上去了。
王氏一见玉芝,忙招手让玉芝过来看绸缎铺子刚送来的衣料,口中埋怨着:“你怎么不买些红布绿布花布,为何都是老气的料子?”
玉芝笑嘻嘻道:“这两种布最便宜。”
王氏听了,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半晌方道:“等咱们有钱了,娘专门给你买绫罗绸缎做衣服!”
玉芝笑着答应了:“娘,到时候咱们只挑自己喜欢的,想买多少买多少,穿一水就扔掉!”
王氏听她说得夸张,不禁笑了起来:“哪有那么烧包!”
下午陈耀祖回家了,摊子上就王氏和玉芝。
玉芝有些渴睡,便拿了王氏的旧棉袄搭在身上,坐在凳子上预备靠着墙睡一会儿。
临睡前她特地交代王氏:“娘,若是秀兰过来了,你一定要把我叫醒!”
王氏想着玉芝大约是要和秀兰话别,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春日午后,阳光灿烂,天气暖和,空气中氤氲着花的芬芳,玉芝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正坐在凳子上昏睡,忽然被王氏叫醒了。
王氏低声道:“玉芝,韩九嫂和秀兰过来了!”
玉芝闭着眼睛扶着王氏站了起来,待头没那么晕了,这才睁开了眼睛,抬眼向西看去,发现韩九嫂骑着她那头健骡,正护着一个小小的马车从西而来。
她忙走了过去,嫣然一笑,和韩九嫂打了个招呼:“九嫂,是秀兰过来了么?”
韩九嫂拉住了健骡,和车夫说了一声,马车很快也停了下来。
秀兰探头出来,红着脸和王氏及玉芝母女俩打招呼。
她今日与往日很不一样,妆容艳丽,梳了桃心髻,身上穿着白绫春衫,系了条银红缎裙,耳朵上戴着一对明晃晃的赤金耳环。
玉芝见秀兰眼睛水汪汪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知道秀兰心里怕是喜欢,便走上前,从袖袋里掏出那两方汗巾子递给了秀兰,笑吟吟道:“守备府门禁森严,你这一去,咱们以后怕是不好相见,这两方汗巾子,你拿去做个念想吧!”
秀兰紧紧捏着这两方汗巾子,想着和玉芝相伴多年的情意,鼻子一阵酸涩,眼睛也湿润了。
韩九嫂睨了秀兰一眼,见秀兰丹凤眼里汪着泪,便大声笑道:“秀兰姑娘,你到了守备府,今晚怕就要被许大人收房,到时候洞房花烛郎才女貌,一对并蒂莲花,何等的得意,何必在此时眼泪汪汪!”
秀兰被韩九嫂说的又是羞涩,又是欢喜,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只得羞答答与玉芝道了别,坐回了车里。
看着马车辘辘向东而去,玉芝心里空落落的——自从她醒来变成陈玉芝,和秀兰一向亲近,如今秀兰进了守备府,两人身份悬殊,再难相见……
王氏见韩九嫂秀兰一行人走得看不见了,这才挽住玉芝的手,柔声道:“玉芝,你可别傻乎乎羡慕秀兰!”
玉芝抬眼看向王氏。
王氏见女儿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自己,一颗心就更加柔软了:“玉芝,赵大嫂把秀兰卖给了守备府,得了二十两银子,是为了给秀兰的哥哥娶亲……”
她想了想,叹了口气,又道:“守备府哪里是好呆的,我打听了,守备大人现在没娶亲,可将来守备大人总会娶亲的,新太太进了门,先前那些屋里人,还不都是任凭新太太磋磨,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不喜欢了就叫牙婆去拉了发卖……”
王氏揽住玉芝,柔声道:“我的儿,你放心,有娘在,拼着把这条命豁出去,也要你嫁个称心如意的人!”
玉芝没想到自己的娘居然看得如此通透,又待自己如此慈爱疼惜,心里阵阵蹙缩,眼睛早湿润了。
她垂下眼帘,轻轻道:“娘,我知道。不过我才十三岁,咱们过几年再说亲事吧!”
王氏见女儿心中明白,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由笑了起来:“好,娘都答应你!”
到了傍晚时分,陈耀祖过来了,一家三口正在收摊,玉芝一抬头,恰好看见寒星陪着两个青年走了过来。
那两个青年,一个身材高挑,一身深蓝骑装,眉眼清俊,带着少年的青涩,正笑着和旁边的人说话,脸上酒窝深深,小虎牙时隐时现,可爱得很,正是韩九嫂口中今晚要“洞房花烛”的许守备;另一个身材高大,黑袍皂靴,剑眉星目,英俊之极,却不知是谁。
玉芝:“……”
寒星跟在后面,一眼看到了玉芝,忙招手道:“玉芝,你那种桶子鸡还有没有了?我们大人今晚要和周大人吃酒,有的话切两只!”
玉芝笑了:“那种桶子鸡得提前准备,这会儿一时没有!”
寒星有些急了:“卤肉和卤排骨还有么?”
玉芝摇头:“太晚了,都卖完了!”
许大人早停下脚步听寒星和玉芝的对话,见寒星着急,便看向玉芝微微一笑,道:“小姑娘,你会做什么下酒菜?”
第32章 拒许灵谨慎为上,听消息打算典房
玉芝耳畔响起了方氏和张娘子聊起的八卦——“城里都传着说许守备单单喜欢小姑娘”。
她不卑不亢看向许大人:“大人,我只会做卤肉、卤鸡和桶子鸡,大人若是要的话,提前一天通知,我必会准备得妥妥当当。”
前世在永亲王府,她打探得章王妃娘家的一个秘辛——章王妃的胞兄西南节度使章端,只喜欢十四岁以下的女孩子。
也就是在那时候,玉芝知道世上有这样的疯子,这些疯子瞧着很正常,却喜欢糟践小男孩或者小女孩。
而玉芝今年恰好十三岁。
她愿意付出辛劳和智慧赚钱换取报酬,却不愿像前世一样成为别人的玩物。
许大人失笑,道:“既如此,上次那个桶子鸡挺别致,你再做十只吧,明日寒星来拿!”
玉芝恭谨地答了声“是”。
许大人点了点头,看向寒星:“寒星,把银子先给这小姑娘!”
说罢,他和周大人并肩向东走去。
玉芝听到那个英俊之极的周大人开口道:“阿灵,你再爱吃鸡,十只鸡也有点多啊!”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很好听。
许大人一边走,一边道:“家里老太太派人捎信,让我今晚回去呢,西河镇这边事情多,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让寒星送些桶子鸡过去,让这些桶子鸡替我尽尽孝心!”
他声音懒洋洋的,有些玩世不恭,却透着股奇异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竖着耳朵听。
玉芝装模作样收拾肉案上的那几把刀,竖着耳朵听越走越远的许大人和周大人的对话。
陈耀祖和王氏两口子还没和守备这样级别的官员近距离接触过,行罢礼后就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寒星默默盯着玉芝看了片刻,然后突然开口大声道:“桶子鸡多少银子一只?”
玉芝被吓得一哆嗦,忙收回思绪,挤出一个微笑,大脑飞速运转:“做好的桶子鸡一只一钱五分银子!”
按照市价,每只小笋鸡七分银子,制作后一只按一钱五分银子卖的话,一只能赚八分银子。
寒星算了算,道:“十只桶子鸡总共一两五钱银子。”
他掏出荷包,倒出了一把碎银子:“你用戥子称称吧!”
玉芝接过碎银子掂了掂,觉得差不多是一两五钱,便笑着道:“不用称了!”
她这段时间做生意,熟能生巧,很多时候不用戥子称也能估出银子的重量。
寒星急着去撵许守备和周大人,撂下一句“我明日中午前来拿”,便抬拔腿向东跑了。
玉芝手里拿着银子,扭头往西看了看夕阳,觉得时间还够,便看向王氏:“娘,咱们得现在就去姥姥家买鸡!”
又看向陈耀祖:“爹,你先回家吧,我和娘现在就去姥姥家买鸡!”
陈耀祖和王氏两口子这才似解了定身咒语一般,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王氏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哎,那位守备大人明明长了一张怪好看的娃娃脸,又爱笑,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他,我就大气也不敢出,手脚也似没处放,整个人都是僵的!”
陈耀祖也晃了晃肩膀,觉得自己身子也僵住了,他一边晃动着肩膀,一边道:“你们先去吧,我把车子送回家,把东西都卸了,我就去大王庄接你们!”
玉芝忙提醒道:“爹爹,我的卤水和砂锅,可是一定要锁到明间靠东墙摆着的三联厨内的!”
陈耀祖答应了一声。
玉芝怕陈耀祖不够重视,忙又道:“卤水里面加了那么多味药,若是有人乱往里面加东西,万一卤出来的卤肉出了什么问题,卖出去出了事咱们一大家子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陈耀祖一听,也重视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王氏也交代了一句:“玉芝今天买的那两匹布,记得悄悄收到屋子里去,另外接我们时记得背咱家那个大背笼去,十只鸡呢!”
陈耀祖答应了下来,催着王氏和玉芝:“快去吧,一会儿天黑了!”
玉芝想起上次王氏回去,舅母多送了一只小笋鸡,便又从砂锅里捞了一块卤了一半的卤肉,用油纸包了:“拿回去给姥姥尝尝!”
这些卤肉卤了半日,还需要再浸一夜,然后明日早上再卤一下,这才能真正入味,不过如今急着去姥姥家,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了。
陈耀祖在一边看了,不由有些肉疼,咳嗽了一声,刚要开口,谁知玉芝瞅了他一眼,道:“爹,舅母上次刚送了咱们一只小笋鸡!”
陈耀祖:“……”
王氏见陈耀祖吃瘪,不由暗笑,带着玉芝沿着街道往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