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娘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4-23 16:37:35

  有些人家上下之间十分随意,丫鬟也打扮地娇俏,几乎夺过了其他女眷的风采。这其实就是给了丫鬟们一个错觉,好生经营容貌,‘前程’就在这上头了!而抱着这种想法,不要说和家里老爷少爷们之间容易有什么,就是胆子心思没那么大,只是管家、小厮头儿之类的人物,也是容易有丑事发生的。
  而今日原不是那些可以尽情打扮的特殊日子,只不过因为试胭脂,祯娘允许上下女孩子妆点,上上下下如何不喜!于是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试妆,而现在又因为有了祯娘格外有兴趣的开口,事情又有不同了。
  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对于打扮有那样大的兴趣,但所有的女孩子对于讨祯娘喜欢都十分上心。祯娘似乎对她们梳妆有了自己的兴趣,吩咐额黄操持,不仅要选唇妆,更是道:“难得起了兴致,越发打扮一回罢!再选一选眉妆,御爱眉、小山眉、五岳眉、月棱眉、分梢眉、涵烟眉等等,搭配着来!”
  不只是唇妆、眉妆而已,配着用的粉,其他的妆点,祯娘都一一想到。又吩咐开箱子拿各自衣裳,配各自不同的衣裳。看到一个二等丫头白露用了一条紫色裙子,与她那件上衣实在不搭,便与管着衣裳的大丫头兰泽道:“你去开西厢房里衣箱,寻一条我没穿过的石榴红裙出来与白露,她这裙子实在怪模怪样,穿出来不像。”
  又对众人道:“既然开了这个头,也不再收着了。红豆你去拿钥匙开库房,拣出十来匹好缎子好纱绫,你们这些姐妹自己看着选自己喜欢的,然后让针线上的给一人做一身裙子罢!”
  红豆虽然自梳了许多年,以年纪和身份来论实在不该对打扮有太大的兴趣。但她从来就是这样,当初还是管着祯娘妆容打扮的,对此兴趣不减当年。当即就笑道:“要什么针线上的!不过是一条裙子罢了,稍费工夫也就得了!她们自己做只怕还可心一些。”
  众人都笑了起来,红豆也拿钥匙去库房,只是她不是抱着十来匹布料出来的,而是叫了婆子抬了十几只箱子出来。与祯娘道:“难得太太这样高兴,我就越性了一回,算是与小姑娘们讨些好,让她们自己来选就是了!”
  祯娘当然是不介意的,挥挥手果然让女孩子们自己去挑布料——精美地布料徐徐展开,被鲜花嫩柳一般的姑娘兴奋地挑选,祯娘忽然想起那些市井女子在绸缎庄挑布料的场景。
  这些市井女子的出身,既不是家财万贯可以随心所欲做衣裳,也不是贫寒窘迫,置不起体面服装打点自己正好的年纪。大概就是那种需要精打细算计较着来,又要新鲜好看,又不能花销太大。
  而祯娘身边这些女孩子,虽然祯娘让她们挑选着布料做衣服是罕见的了,她们自己却不是没得机会做衣裳。无论是祯娘赏赐的布料,还是她们自己花钱托人从外头买布料。总之月钱不少的她们,在这上头根本不会缺少。
  至于如今这样热闹兴奋,无外乎两个原因。一个是众人一起挑选,那就不同了,这本身就是一场姐姐妹妹之间的热闹,与平常普通做衣裳不同。另一个就是祯娘了,既然祯娘对此大有兴趣,那么她们自然也会对此展现十足的热情。
  即使是那些本身对打扮、做新裙子兴趣不大的女孩子,见到祯娘亲自打点,为了讨好,为了露脸,为了抢阳斗胜,也会展现出十足的兴趣参与到其中。总之在乎的不是化妆,也不是那一条裙子,按照她们的话说,难得是那份体面!
  祯娘敛目,微微低垂着眼睛,她本性聪慧,只消片刻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些。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觉得不快,甚至心中连微微的涟漪都没有——为什么要心有触动,这些又不是第一日这样了,应该说她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
  她还记得她小时候过七夕的时候,那些小丫头不也是这样,早早准备好,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这其中有她们自己想好生过节的原因,然而更深的原因却是讨好祯娘。那时候七夕替祯娘投针的是红豆,为了能做出‘红日穿窗’的投针样子她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然而也不过是为了七夕当日好好做出来,借此说到吉祥话奉承,得祯娘一个欢喜而已。
  若是祯娘为身边的热闹悠然是真的热闹悠然,还是假的热闹悠然,那就未免有一些庸人自扰了。或者说,这样的事儿根本经不起追究,哪个深深宅门里不是这样?真的追究这一点子心意,只能是自寻烦恼!
  因此祯娘很快抬起眼来,含着笑意看着这花团锦簇一般的场景。直到又一个外门的婆子进来,在祯娘身边管家媳妇手边传话。管家媳妇便快步走到祯娘身边,低声道:“太太,外面有个金陵客人求见,拿的是盛国公府的帖子,说是故乡人,该是有事来求太太。”
  祯娘真正的故乡当然是苏州太仓,太仓人能理直气壮地攀上这层关系。当然了,放大来看苏州人也没什么负担来认同乡。考虑到这是在海外地方,同乡更加难得,再放大一层,就算是浙江人,也是合情合理的同乡。
  只是金陵就实在尴尬了,离太仓确实不远,比起一些浙江地方只怕还要离太仓近得多。但是从地界划分上来说,金陵确实和太仓没有什么关系,难道要说都是大明的国土?那就太没意思了,大明国土何其辽阔,人口何其稠密!
  不过祯娘到底是在金陵度过了少女时代,因此一些人便拿住了这一点,就算是金陵来的,也称同乡上门。往常这样的人,若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缘故,祯娘是一概不见的!话说这样的人也多,金陵的、山西的、福建的,甚至更不搭界的都有,祯娘若是真一个个看去,那整日什么都别做了!
  只是今日这个不同,祯娘不假思索道:“金陵客人?既然拿的是盛国公府的帖子,那就罢了。你去与门房说,请人去侧边小客厅那边,我这里收拾过就过去见一见——额黄,暂不做这些消遣了。”
  祯娘的话音刚落,几个大丫头就打头收拾起来,再没有刚才活泼过头的样子。安排几个人随着祯娘去小客厅,剩下的人则是收拾刚才热闹后的残局,一点也看不出一刻钟之前她们是何等快活放肆的样子。
  就在祯娘带着人去小客厅的时候,那金陵客人已经在那里候着了。这人本姓孙,原是个古董商人,家里岳母在盛国公府做着一个不高不低的管家媳妇。大约就是那种不能靠着她攀上盛国公府的关系,但又是有一些人脉的。
  譬如说这一回,也是托了这岳母的福,这位孙老爷才从盛国公府拿了一张帖儿,今日登吕宋总督的门才不至于被阻在了外头——他可看见了,虽然是在这异国他乡化外之地,等着要见这位总督夫人的也好多呢!然而这些人没得关系,自身又不特殊,那也只能等着了。
  胡乱想了一回,最终收拾了脑子里的想头,这才仔细准备起来待会儿如何说话。正想着的时候,祯娘进来了。孙老爷看过去,忍不住心里惊了一句,真是好大的排场——祯娘出门自然没有光着一个人的道理,特别是这样见客。
  若是平常在家走动,这一切要看祯娘是做什么,有时候不过是傍晚时候散散步,本就不欲太多人跟着。这时候带两个丫头去花园里,还不能一直跟着呢!想的话她就一个人走了。
  不过这不是常态,一般情况下都说大家小姐出门一脚迈八脚出,说的是她们行动坐卧都有人跟随,少说也有四个,多的话打不住。在祯娘祯娘这里也是一样的,再如何她身边也是常有四个人跟着的,微微行动起来,那就不好数数了。
  这一回见客,因不是什么重要场合,祯娘倒是没有往隆重上去。不过是跟了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两个婆子两个媳妇。这些人跟随的跟随,捧拂尘帕子茶盘等的稳当捧着,拥簇在祯娘身后。就算不是故意的,在旁人看来,也确实是好大的排场了!
  孙老爷也来不及多想了,等到祯娘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就赶紧拱手行礼。祯娘自然是客客气气阻了他,些微寒暄了几句,就问道:“倒是不知道先生和盛国公府是怎样的联系,或许说起来和我家是故旧也未可知。”
  一般人家,若是人家家奴出身,就算后来发迹了,提到原来主家总是免不得有些不自在。顾周氏原本正是盛国公府一个丫头出身,因此祯娘虽没有这一层,旁人也少有提到和盛国公府有什么故旧关系的,怕的是论资排辈,不小心自家真有个身份在祯娘之上,这可怎么说?
  以己度人,这位如今的总督夫人该心里不舒服罢!既然人心里不舒服了,不管你原来打的是什么主意,求的是什么事儿,那也不用指望了。话说,谁会给一个让自己不舒服的人好脸色?
  所以孙老爷不过是借了盛国公府的帖子,根本没有说自家关系的打算——却没想到祯娘生性不同寻常,是不介意这些的。开头乍一听还有些慌张,等到回神过来,微微正了正心神,也就把自家联系说了,又讲了自家岳母的名字。
  祯娘思索了片刻,才似恍然大悟一般道:“原来是原来照顾过盛国公府三姑奶奶身边伺候的刘家姐姐?她伺候三姑奶奶从小到大,只是我与三姑奶奶交往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竟是只见过寥寥几面。”
  盛国公府三姑奶奶指的是当年的三小姐玉浣,这孙老爷的岳母是这一位,看年纪倒是不相当,应该不是原配,或许是填房罢。不过这也没有实证,只是祯娘的猜测。
  这位孙老爷却是一个灵光的,祯娘称呼自己岳母做刘家姐姐,不管年纪差别,至少辈分上就是一辈的了。因此赶忙跪磕头道:“姨母恕罪!原来当自家出身不够,如何牵扯地上姨母这边?也就没有深究。今日论了一论,才知道夫人竟是长辈,我也忒失礼了。”
 
 
第171章 
  “姨母恕罪!原来当自家出身不够, 如何牵扯地上姨母这边?也就没有深究。今日论了一论,才知道夫人竟是长辈, 我也忒失礼了。”
  听了眼前这人急急忙忙的话, 祯娘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个作态。但是也没什么特别讨厌, 这就和她不会追究身边的丫头仆人平常高高兴兴和和乐乐的样子有几分真几分假, 是一个原因。站在她所处的位置,这些事根本不能追究了!
  于是祯娘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才好奇问道:“孙先生也是金陵人?那倒是稀奇的很了, 来吕宋的金陵人少,多是福建、广东一带, 特别是客家人、香山人,多一些——特别是像孙先生这样, 在金陵有根有脚的,再出海到吕宋、到倭国、到南洋的,那就更少了。”
  既然能搭上盛国公府的关系, 虽然只是岳母在盛国公府做个中等管家媳妇, 那也不是等闲了——他自己应该有些能力的, 毕竟只是靠着岳母可不牢靠!再加上那层关系, 不说泼天的富贵, 至少安安稳稳殷殷实实是能做到的。而这样的人,又不是出海之风盛行的广东、福建出身,实在是少有到海外地方找机遇的。
  孙老爷听到祯娘开头口气淡淡的, 心里还忐忑,怕是祯娘不咸不淡没得意思, 等到后面的问句才放下心来。只因祯娘虽是问句,却是带着赞赏的口吻。他想这也不奇怪,谁不知道这位新近崛起的周夫人最是求新求变,对于有进取想开拓的人事,自然是抱着认可的。
  心下大定,孙老爷便顺着这个思路说话,端端正正道:“孙某正是金陵人,只是祖籍却在徽州罢了。至于说我来吕宋,说实在的,一开始孙某浑家,并家中亲族、朋友也多有不解。我自家虽说不得富贵,但在金陵也是殷实人家,有一两分家资,做着一点子小生意,也能度日。”
  说到这里孙老爷朝祯娘拱拱手,才笑着道:“和姨母家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除我之外旁的亲朋没有不满意的。于是见我不肯舒舒服服在金陵度日,非要倾尽家财来海外冒风险,都是尽力阻止。”
  说到这里,虽然是为了顺着祯娘的喜好说话,却也是他的心里话,便情绪高涨道:“只是这是什么世道?咱们做商人的命好,竟生在了这古今未有之世!当今有的是机遇,只要你是真的心有不甘,打算奋发图强。既然是如此,孙某实在不能放下志向只平淡度日了!因此变卖了家财,只因家里有妻小,留下了能傍身的,其余的都带了出来,现下打算在吕宋求些前程。”
  这孙老爷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世上的买卖好多呢,各行各业都有机遇,为甚他偏偏走了如今这条路?首要的是海贸眼见得就是大风潮,虽说喊了好多年的全面开放海贸,不设限制给各家出口数量都没成,但每年下发的进出口额度却是在一直上升的。明眼人都知道,势已经成了,最后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既然海贸是大流,渐渐压倒了其他诸般生意。那么只要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要顺势而为,而不是‘迎难而上’。那可不是有勇气,而是傻了。而孙老爷在这上面一直不傻,是个聪明人来着。
  不过海贸好是好,但海贸也有许多不同的呢!根据航线不同,分的出许多帮派来。譬如有专走南洋一线的,主要涉足的国家是暹罗、满剌加、安南、满者伯夷、高棉、渤泥等。也有走东海线的,这条线比较集中,一般只做倭国和高丽两个国家,当然利润并不比南洋低。
  另外还有到阿非利加线和欧罗巴诸国的线,这两条线有重合的地方,所以有的人是单独做一条线,也有的人是一线两做。而且这条线油水厚,门槛高,非是大海商人家不能做——若说南洋线和东海线还有一些身家不丰的商人集资凑一条船跑,到这条线就没有了,背后的支持全是财力雄厚的。
  最后还有一条线,这是新近崛起的阿美利加线。这条线的终点是欧罗巴西夷人发现的‘新大陆’阿美利加。本来那里是蛮荒当中的蛮荒,化外之外的化外,但这些年西夷人不断有迁居过去寻找机遇的,临海也颇有几个聚居点。
  别看这些聚居点相对大明的城市规模小的不能看,做的生意却不见得小!要知道西夷人的几个国家都在那里划分势力,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有所图。而这所图的除了土地之外,也就是资源了!
  所谓地大物博,只有地大才有物博么。新大陆土地辽阔,新绘制的地图看得出来,那真是一片具有无限可能的土地!这样大的地盘,有什么产出也是理所当然。而这些年逐渐探明和开发的结果,别的不说,那边古老帝国积攒下来的黄金,以及世人眼中发现的有史以来最大银矿‘波托西银矿’,光是这个就足够引人注目了。
  黄金的话,并不用说,阿美利加多,却也没有多到惊人的地步,要知道欧罗巴本就是黄金产量比较多的土地了。但是白银,只一个波托西银矿就足够让人无话可说了——这样说吧,这些年大明,特别是大明的东南沿海,银价越来越低,波托西银矿是背后最大的因素之一!
  站在祯娘这个位置的商人,放眼的就不会是自己的那一点生意了,他们往往是要从通盘考虑。这个通盘往小了说也得是大明整个地盘,往大了说,在这个内外贸易越来越盛行的年代,海外诸国也要考虑进去。
  因此祯娘知道,东南沿海银价不断走低,其中一个最重大的原因就是通过大量出口货物,巨量的外国白银涌入。而这白银的数额大到什么程度,大到盛产黄金、白银、宝石的西夷人都不一定能支撑地住——幸亏发现了新大陆,更进一步地说,幸亏新大陆上有波托西银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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