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娘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4-23 16:37:35

  毕竟对他们这些珠商来说顾家出来可是好事,那些养珠户采珠户当顾家是同行对手,这些珠商却大多数能叫顾家做干爹!毕竟眼看着珍珠越来越少,他们的生意也不好过,顾家这一出出来,可不是就要盘活这门生意了。
  虽然出于更大的利益,他们并不会在这场商战中帮助顾家,但是这时候顾家的珍珠投标买卖,他也是要参加的。这可是珍珠,吃下这些货物来年就有得赚了,不管什么时候,赚钱总是对的,而生意就是生意。
  于是今年春天太仓就有一批顶级的富豪涌入——无论这帮珠商如何哭着说生意难做,他们也是发了大财的。因为这个,本就活络的太仓市面就更加繁华了,不要说客店酒家秦楼楚馆,就是要饭的都觉得大好,有钱人多了,得的施舍也多么。
  人多了就有江湖,这些珠商,或者说珠商代表们——毕竟也不是每家都能是主家来到,也有些人还有别的更加重要的事要料理,又舍不得顾家这边的珍珠,于是派遣了人过来,一般是儿子、亲兄弟之类的。也是涉及的银子数量巨大,一般的掌柜也不敢随意拍板,但是到了现场又是要十分明白随机应变,这种投标不能一定按着之前订下的数字来的。
  这些人虽然都是有数的大富豪,但凑在一起与别的小商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是要虚与委蛇互相试探一番的。总之就是想知道别人大概是个什么数儿,压人家一头——至于稳妥起见。出一个绝对安全的数字不是不行,只是心里又是舍不得的。
  其中一位董老板是大家公认的大户——在一群大户里被公认大户可见是真的大户了。这一回他是亲自来的,而且不只他自己来,还带着自己大儿子来了。他有一种感觉,今后自己只怕会常常来太仓,不下于每年去广州。
  后头他自己也笑了,这哪里用得着预感。顾家珍珠所在海中洲离着太仓这样近,以后的交易只怕就在太仓了。若是顾家这一回闯过这一关,以后就是真正珍珠大户,甚至说‘天下珍珠皆看顾家’也不为过,既然是这样,他这样的人常来太仓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董老板是北方人,习惯地盘坐在在炕上——太仓本是不烧炕的,只是也有上等客店方便南北人物,他既然有钱,这样的事儿也就不必说了。这时候正在沉思明日如何对顾家珍珠叫价投标。
  正想着,他出去探听消息的儿子已经回来,他立刻问道:“如何?可有些谱儿没有?孟掌柜有没有透露一点半点意愿?”
  他儿子生的一副老实面孔,只是眼睛里透露出来精明,立刻与董老板道:“爹,这位孟掌柜也是个爽快人,没得硬要咱们难受的意思。人家话说的敞亮,没想过比别人赚的更多,这就算是透底儿了。”
  孟本是想结交好这些珠商,但也不能照实说出自家的地价来,只是这话也是很有诚意了。所谓不打算比别人赚的更多,就是说不会比往年养珠户采珠户的底价开的高。如此,大家对于如何出价也有了个底。
  董老板吧嗒吧嗒抽了了几口旱烟,还是叹了口气道:“知道顾家的底价又算什么?这些年珍珠的底价都不管用,大家一起竞价,那价儿自然就往上冒。这投标倒是比公开拍卖强,没得那样见血厉害,但同样是刀子割肉啊!”
  他儿子倒是想得开一些:“总之不会比过去还坏,这不是眼见得珍珠就要多起来了么。至于爹的担忧,不若去找找几位世伯,咱们互相对一对。到时候有您们这几个大户共进退,场面也就控制下来了。”
  董老板却是摇头:“生意场上的事儿就别说共进退的了,这时候大家都只看得到自家赚的更多,不会想到平摊。虽然联合起来容易,最后真的事成却难——又不是第一回了,最后总有人破了约定不是。”
  他儿子也是叹息:“就是这样,咱们这些珠商才教那帮子珠户拿住了这些年啊。说到底就是一个‘利’字,利字当头,谁还能管得了大局,一下就目光短浅起来,只看得到自己跟前一亩三分地!”
  不论这董家父子两个如何议论,等到第二日傍晚,孟本依旧在太仓最大的酒楼开了这珍珠投标会。
  这顾家的珍珠投标会和别家的投标会和别家的投标会也没什么不同,就是把新采出的珍珠按着大小、光泽、形状等分成了三六九等。然后分成许多批,或者有一批内只有一个档次,或者有一批内是几个档次搭着卖的。这也是为了利润最大化,中间有前人总结出的道理,一时说不清。
  孟本倒是在中间搭好的台子上满脸堆笑,他是主持这投标会的。之前与众人十分亲热,说了一番感谢大家来捧场的话。虽然是场面话,底下的老板们也算是舒服,毕竟马屁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常常有,像孟本这样级别的大掌柜拍马屁却不常有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头戏——无论是孟本的吹捧,还是各位桌上摆的珍馐美味,或者饭后上的顶级香茶。要知道这一套下来也要上千两银子,在别处也大钱,只是在这儿却连个开胃小菜都不算了。
  真正的重头戏当然是珍珠上来——等到珍珠一批批上来,几乎每一位老板都会上前验货。大概是前几回验货的时候大家还会互相交流几句。
  “怎么样,比那些采珠户上来的货好还是坏?”
  “不好说,就是采珠户上来的也有好有坏不是。不过人也说了,这样出来的珍珠到底年月短,出不来那些顶级宝珠,至于一般的珠子倒是差别不大。我是仔仔细细看了,并没有假话,不过是光泽上略有不及,大概是不如天生天养的柔和。只是这样的分别算什么,客人难得看出来。或者将来珍珠多了,能够分出价格上下来,如今珍珠的行情,有价无市呢!”
  等到后头大家就再无声息了,一个是忙着投出自家的标,另一个是惊叹于顾家珍珠的数量。大家都知道顾家已经出手了一大批给刘家,如今不过是剩下的,但只是这剩下就超出最大的采珠户每年所出了。
  也只能感叹那些珠户如临大敌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这些又和在场的珠商无关了,他们如今只要抓紧有珍珠买的好日子买买买,然后今年赚上一笔就是了。至于别人的死活,哪里关他们的事儿呢!
  实际上等到投标会完了,凡是买到珍珠的,大家大都算得上是心满意足。毕竟顾家珍珠再是不少,比起在场珠商所需,那又差得远了。
  但是无论中标与否的,都知道了,这一回的标开的都不算高——大家都知道哪怕珍珠几年内价儿下不来,但是至少不再那样供应窘迫了。因此哪怕是心里没得底的,也不至于开出去年那样的高价。
  于是晓得价儿无不心满意足,哪怕是没中标的——这一次没中标,不意味着下一次也会不中,重要的是真的能比较便宜的拿到珍珠了。
  和珠商的满足一样,孟本也十分满足!算上刘家那边珍珠所得,因为今年珍珠比去年珍珠多出一些,竟会有六十万两的进账!算一算本钱才有多少,这就知道这赚头有多大。这么说吧,这些珠商的利润拍马也不急顾家!
  这个消息传来,可是气死了养珠户采珠户的那个联盟。只因为一开始他们是想过在顾家买卖珍珠的广州珠市上做文章的,到时候自家珍珠价降下来——就算是赔本也要降下来。总之就是要让顾家珍珠卖不出去才是最好。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要知道这手段用在譬如粮食、布匹这样的生意上还好,用在珍珠上却难——以本伤人,本钱雄厚的欺负本钱薄弱的,可不就是如此。如今我可以忍耐亏损,我有家底可以忍耐,只是你却不行。最后把对手熬死,这样市场又重新是自己的了,想怎么赚钱就怎么赚钱。
  珍珠上面不行的原因是,珍珠是稀缺的,不存在卖不出去的说法,甚至压低价格都很难做到。这就是一个极简单的数学题,市面上需求一百颗珍珠,只是珠户们只能提供五十颗,顾家能够提供二十颗。那么珠户的珍珠低价卖出后,面对五十颗的市场,顾家二十颗依旧是供不应求的。
  再者说了,这些人低估了顾家的家底,也低估了顾家珍珠生意。这些珠户中也有养珠的,哪怕估量出顾家养珠术比他们的好,但也想不到进展那样大。所以他们心里想的是,即使顾家珍珠成本没有他们的高,但也应该不少。
  所以真个苦熬,打价格战,还是资本更雄厚的他们这边会赢——他们不知道哪怕是用他们能够忍受的最低价出卖珍珠,顾家依旧有很大的赚头。所以所谓的苦熬,对于顾家来说根本就不是苦熬,甚至会随着利润积累规模扩大一年比一年强势。
  他们也不知道顾家就算没有养珠术上的不同,苦熬也不怕他们。他们原本想着顾家只是顾周氏一个女人当家,就算有海贸生意做支撑、盛国公府做靠山,这又能厉害到哪里去。他们甚至对一些他们不熟悉的产业,譬如火柴生意,只是瞥了一眼,看到作坊几间就是了。
  这样轻敌,真到了最后这一步,也是个输!只是如今的情况是用不着最后一步了,一开局顾家就把人打到——大概是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罢。
  当然,如果可以顾家依旧不想打什么劳什子的价格战,能够多赚钱为什么要少赚钱呢?这也是这一出的来历了——通过孟来时的路子、刘家的路子,其实顾家已经全然明白了那个珠户联盟的打算,这才有了这一回的先发制人。
  货物既然已经售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至少今年这帮子人没拿下顾家——真要动手也只能等明年了。
  真的是这样么?是的,光明正大的商场大战是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却不代表着动手也只能等明年,要知道这世上除了堂堂正正做过一场,还有的是盘外招阴损招呢!
 
 
第74章 
  “真是这个价儿?”内室里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青衣男子问道。
  这应该是一间专门布置的茶室, 表面看来不见得出奇,最多就是精致舒适了一些——屋内不大, 每一处却都是井井有条, 并且各样摆设恰到好处。然而只有懂行的才能看出不同, 这些看似普通的物件摆设, 其实都是大有来头的。
  要知道真要堆砌出一个金碧辉煌的所在并不是难题,如今但凡是地面上的土豪也能做到。可是想要有这样一个表面平淡无奇,其实内里全是心思, 符合那些大人物们‘返朴归真’之意的样子却是不容易了。不要说心思品味,只说钱财后者就是前者的十倍百倍!
  不过这样的心思品味和钱财对于这茶室里的人来说却算不得什么了——若说所谓心思品味其实也不过是金钱堆砌而已, 就算自己不懂得,还不是能够花钱请人打理。更何况‘居移气, 养移体’,地位和环境可以改变人的气质,奉养可以改变人的体质, 人随着地位待遇的变化而变化。真是有钱了, 一年一年奉养下来, 熏也该熏会了。
  而这茶室内的几人, 无论原本是什么人, 如今都是数一数二的珠户。虽然说着日子不好过,其实都身家丰厚着——每年吃着最厚的利润,只不过说着‘不够, 还不够’罢了。
  说的直白些,以顾家做比, 若是只算真金白银这些东西,这里每家单拎出一个来都和顾家差不多,最大的三家更是比顾家要阔绰的多。当然,如今顾家手握养珠术这样的大杀器,不说眼看就要一年比一年发达,只说直接把这养珠术卖出,一手就能赚出让人咋舌的银钱,立刻就能与这最大三家比肩了。
  生意场上从来有位置高低之分,最硬气的划分就是看身家。本钱大的就是比本钱小的硬气,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自古以来从来如此。最大的利器也是身家,身家丰厚的就是能仗着财大气粗做更多更好的生意,然后超出同行挤压同行。
  所以说身家决定强弱这并没有毛病,但是有时候事情又会不一样,譬如这一回珠户联手和顾家开战。顾家的确算得上大户人家了,可是体量和这些珠户连起来的身家相比就不值一提了,甚至比不过珠户里头龙头一般的人物一家。但是无论是局内人还是冷眼旁观者,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回顾家才是强手。
  不只是强手,他都这样强了偏偏还小心谨慎,不留一点破绽给对方——在人家出招之前就把麻烦化解,时机恰到好处。
  这样的事情说来大家也不是第一回见了,最近也是越来越多——似乎来到了一个大变革时代,许多以前沿用到老不变的东西,如今几十年之内就会变化。新的理论提出,新的技术也产生。当这些应用于作坊,应用于生意,一切便都自然发生了巨大变化。
  原本以为的成本一次又一次地变低,最终低到以前不敢想象。原本以为的时间一点一点变短,最后短到超乎预料。原本是珍贵的,如今不过是稀松平常;原本以为是难得的,如今不过是唾手可得;原本以为是再难突破,如今却是日新月异。
  时代的浪潮一点一点推起,一边掩埋过去,一边也把今人送到陌生的地方。有些人觉得无法适应,有些人却觉得如鱼得水。但是不管无论如何,浪潮之所以是浪潮,就在于它的无可抗拒。身处其中,没有人能反抗,只能是随波逐流。适应地好的能够活下来,并且见到新世界。不能适应的,就只能半道崩阻了。
  顾家的养珠术对于珠户珠商来说就是一道新浪潮,有眼睛的都知道这样明显优于过去的东西是不可能阻挡的。总归有一天这个行当里的人都会用上顾家养珠术,而天下人都会用上便宜得多的珍珠。
  实际上他们要阻挡的也不是这个,他们要阻挡的是顾家才是。出头的桩子要打下去,他们要的是打下顾家,然后自己去推动养珠术,自己做这时代的浪潮——这样也就不用去赌自家能不能适应新浪潮了。要知道大家原本都是做着全然不同的事,一头扎到新世界里,十有八九就是个死啊。
  这样想来,这些珠户这样极力对付、关注顾家也不是不能理解了。这样一群人在一个小小茶室里,小心地交换信息,一点也不可笑——明明是为了生死存亡而想方设法啊!
  原来其中一个人带来了最新消息——去顾家参与投标买卖的一个中标珠商是珠户这边安排好的,有这样一个人至少能得到第一手信息。在场的人一边看带回来的顾家珍珠,一边听说价格,以及这次投标出现的珍珠和她们的开标价格。
  说实在的,价格比他们想象的要低。中间有一个珠户就道:“是不是这珠子不够好?我瞧着自己养殖的比起天地造化还是有些不如的——到底比不上,就如同那些做玻璃的还想着超过水晶呢!”
  旁边一个似乎是地位高些地冷笑开口:“不知道就别说了——人家玻璃早些时候的荣光不记得了!那时候人家还真是天然比水晶金贵。不过是后头做玻璃的技术越来越好,东西多了,这才不值钱罢了!”
  未尽之意是如今顾家自养的珍珠可还没多到泛滥的份上,自然是不用比较现在的玻璃,应该比较的是过去的玻璃,至少与天然珍珠平起平坐是没得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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