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娘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4-23 16:37:35

  等到顾家也受不住损失,到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时候,自然只能发扬出养珠术。然而这时候与之讲和,大家出上一大笔银子将顾家砸晕,让养珠术只在各家中流传,这还是几乎是独门生意不是,毕竟天底下要珠子的人何其多,就算养珠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满足?
  至于顾家的意愿?先将他打服了,在给以好处,还有什么不成的,还不信小羊不吃麦苗了!
  这已经衍生出两派了,何况以战求和这一派里还另有争执——大家都想着流传养珠术的人越少才越好,既然是这样,在场的既是如今的盟友,也是今后的冤家了。虽然不至于各自为战,可是按着地域、亲缘等衍生出的派别自然还是诞生了。
  不少联盟里的有识之士也看出这个来了,一时忧心匆匆 ——外敌在前,内里却依旧不安,这可有几分胜算!然而其中有一个年轻人却格外不同,他姓孟,名叫孟来时,在别人或者忧心或者算计的时候他都是不动声色的,好似冷眼旁观。
  他也的确是冷眼旁观的,他早看出这群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即使按着他的身家这样看这里的一帮子前辈未免狂妄,但他就是这样想的。按着他的意思这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最后还一定会输的事儿为什么还要做?显然就是一帮老头子众人追捧的日子过多了,不肯将来一落千丈哩!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掺活进这个联盟,要知道也有一些养珠户采珠户没有挤进来,算是明哲保身——因此拿到的好处不会来分润,自然也不会与这些人共进退承担损失了。
  孟来时眼里没有一点迷惘,如今他出现在这里不为别的,只为了给顾家做探子,传递消息罢了——是的,他搭上了顾家的关系。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姓孟,虽然他和顾家掌管珍珠生意的掌柜孟本同姓,但却没得一点额外的关系,只是恰好是千千万万个同姓孟的人里的一个罢了。
  当然也不能说全无关系,要知道当初孟本才开始筹备海中洲养珠事情的时候,手边根本没什么能用的人,走通的就是孟来时的路子。那时候晓得孟来时和他是同姓,不管别的找到了由头就上门拉扯,最后拿银子砸开了孟来时的手,得了几个养珠采珠的熟手。
  不要说当时了,就是如今孟来时都只算是这个行当里的一个中等商人,既然是这样,对于可能多一个同行的事儿他其实是不大在意的。顾家既然舍得花费,他自然就能流出这个行当的传承——当时他是这样想的,他以为顾家是要掺活进这一行里来,后来才知道人家明明是要掀翻这一行,再自己另起炉灶,并且这炉灶还不是一般的炉灶。
  而后的事情就不要说了,顾家崛起——孟来时很快看清了形势,在同行串联要结盟的时候,他好好声地应承下来,私底下却去给孟本消息,把他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出。
  这就是投名状的意思,并且言明愿意在这个所谓联盟里给顾家做细作。当时孟本一面是高兴,另一面就是担忧了,毕竟谁都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雏儿了,真真假假的事情谁敢保证?
  孟来时若是人家送来麻痹自家该是如何?说些真假参杂的消息,若是照单全收可要吃大亏的。当时这事儿孟本不敢做主,还问过顾周氏,顾周氏却道:“只管收下这人,消息来了参详着看,咱们也不是瞎子聋子的,还有别处的消息,具体的事情不定知道,看个消息真假却不难的。”
  说到这儿,顾周氏有些高兴起来:“若这人是个真的,那就好了,本来是敌暗我明的,现在确实全露给咱们了。只是真的的话,自然是有所图的,你问好人家的条件没有,好好许诺!”
  孟本立刻笑道:“这正是龙从云虎从风,东家这番大事业来做,就立刻有人襄助,就连敌营里也立刻有人出来指路,这不是眼见得时也命也,那什么是时也命也?”
  先是恭维了一番顾周氏,接着才道:“他的条件我已经知道了,他本来就是一个极聪明的人,这会儿提要求也不会过分而是恰恰好——若是他是真的投了东家,答应下来也十分划算了。”
  孟来时也知道顾家占尽了上风,自家要求太过分了弄不好就得不到回音——不说顾家还有别的路子,就只说还有没有他这样的都两说呢,到时候大家争相着向顾家卖消息,那乐子可就大了,只怕卖消息都卖不出价儿来。
  这时候孟来时人在一群同行里,只听这些人争来争去,心里冷笑还没得了猎物就开始商量着分肉吃了——果然自古联盟就没得成的!这就是一艘破船,还好自家见机的早,早早跳出了这个坑,如今只看这些人把自己作死就是了。
  当然,也不能满不在乎,这些啰里八嗦毫无用处的争执之外,还是有些干货的——有关于对顾家的种种措施。那几个最核心的大家族的商议孟来时不得而知,但这些外头说的可就要记住了,这些可是自己从顾家换取好处的筹码!
  等到最后人群匆匆散了,各家或有派别划分的,都偷偷相聚在一起,正是商量着各自的利益了。孟来时倒是哪一家都不算,和另外几个算做散户,几人也是相视而笑,约在一起喝酒去了。
  倒不是他们也要成一个小派别,他们清楚得很,这样没有任何依凭的同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背后一刀,有还不如没有呢!这时候聚在一起喝一杯不过是这样氛围下大家说说话,喝几杯酒,排遣心中不安罢了。
  孟来时自然不会显出自己的不同,欣然应约。等到一切散了,这才返回自家大本营。这时候还不停歇,做出回家后就不再出门,抓紧最后时刻备战的样子,其实已经偷偷出去赶往海中洲孟本处了。
  本来的确是可以派遣心腹联络孟本,只是这件事本就是孟来时的豪赌,哪一个心腹都是放心不下了。况且还有什么比自己亲自来一趟更显得诚意呢,最后时候顾家自然会更丰厚的回报他。
  果然孟本见是孟来时亲自来的也十分诧异,立刻把住孟来时一边的手臂就道:“大哥怎么亲自来了!这可真是让小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中间传递消息的事儿该是让底下人跑腿才是,这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其实孟本心里还有一个小小埋怨——孟来时的目标大,保不准就有人盯着他,这时候即使做的严密也可能走漏风声。要是一个不好,原本真消息也变假消息了,之前布置全部废弃,不是白费了苦心?
  只是这时候这样的话是万万不能出口的,连这个意思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表露。人家这样做是为了表现出诚意来着,自家还有不满,这不是冷了人心么!
  孟来时却是没有那许多客气,直接道:“这些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只不过是底下人不放心。况且只有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过第二道手弄不好就有什么不清楚不明晰的了,还是我自来一趟。你也放心,中间尾巴都是扫过了,再不会有人知道,这时候只怕是我自家掌柜都不知我竟是离家了。”
  说着两人也不再说客气话了,孟来时只一五一十地讲自己所见所闻,又还有自己的一些猜测。孟本则是在一旁发问,有些事情的细节确实要多多追究,孟来时是只管平铺直叙,而不会掐住重点的。这倒不是他愚笨,这正是他的聪明处了——他一点也不探听顾家对什么信息看重,只是把知道的全带来罢了。
  两人交流了一番,虽然来路花了许多时间和心思,孟来时却是只呆了一会儿。孟本还要留他:“大哥稍待,这一回是为了我家东家的事儿帮忙,若是没个招待,这也忒失礼了!况且我也过意不去。”
  孟来时却不与他来虚的:“没得法子,我自在这儿多停留就是多一分风险的。至于什么招待的事情,何必急在这一时?我那儿离你这儿近的很,等到日后事情摆平了,你想招待我多少回,我只有高兴的,那时候只怕你还嫌我叨扰太多了。”
 
 
第73章 
  差不多时候的顾家上下也都在关注这件事, 一直在四处写信,或者上门与人联络关系的顾周氏先不说。祯娘与苗修远等几个人也是谈论起这件事来了——要知道这三人原本是为了‘国色’的生意而来, 却是随口一句就聊起了自家与那些养珠户采珠户开战的事儿。可见家里表面上依旧是各司其职, 只有孟本那一系奔忙, 其实暗地里已经是沸反盈天了。
  其实这也不稀奇, 毕竟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若是这一回珍珠大战赢了,顾家就要新上一个台阶,其他各处生意也能靠着珍珠的收益大扩张。若是输了, 那么其他生意也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毕竟都是一个东家的生意么。
  祯娘一开始就问道:“你们对着珍珠生意可是熟悉?”
  苗延龄三个人是你看我我看你——苗延龄是不必说的, 他当时随着孟本在海中洲做过一段时候的差事,自然是知道一些的。就是另外两个也不简单, 刘文惠和宋熙春都是浙江人,浙江太湖珠的名气都不用再说了。就是不大了解,应该也能说出个一鳞半爪来。
  更何况刘文惠的外祖家正是湖州太湖边上人士, 每年有一个进项就是那些太湖珠珍珠粉换银子。虽然做珍珠粉生意和做珍珠生意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是既然是从一样人家拿货, 那就不可避免的有交集。所以刘文惠没做过珍珠生意, 却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三个人把祯娘的问话一答。刘文惠又抢着道:“这一回大小姐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外祖家就在太湖边上, 每岁也要收些珍珠粒子做珍珠粉,然后到各处生药铺子、脂粉铺子发卖呢!”
  也不等祯娘再问,他自己就接着道:“太湖珍珠或者比不上合浦珍珠、倭珠、北珠等质量上乘, 但却是当之无愧天底下数量供应最多的。若是没得太湖珠的数量撑起来,只怕珠市都难得有人气。太湖珠供应南北, 不只是中等人家只能用的起太湖珠,就是上等人家又哪里有只用宝珠的道理。就是皇家在太湖还有皇商刘家,制定每岁供应太湖珠,皇家都是如此,何况别家?”
  刘文惠也确实没有吹牛,说起这些也是信手拈来:“每岁的珍珠买卖,除了南边的合浦南珠,北边的关外北珠,东边的倭珠以外,还有些西洋大珠涌入。只是这些连珠市交易的四分之一都没有,剩下的都是太湖珠!”
  “要知道那些品质极高的宝珠却是昂贵,但是实在太难得了,不只是价格,更多时候是有价无市。做珠商的只要有来货的门路都能赚钱,但是能安安稳稳细水长流的也只有做太湖珠的——因为太湖珠稳定大宗!其他的不能相比。”
  祯娘听过,想了想道:“咱们家这个生意现在还没有规模,但是将来能到何样地步你们应该眼见的。往少了说我家也能挡半个太湖,若是算上将来都养珠的只怕就是再造几个太湖了,你们说什么时候珍珠价就下来了?”
  这一回说话的却不是刘文惠,而是一直十分持重的宋熙春。只听他慢慢道:“这个可是十分不好说了,太湖珠就是比如今再多一倍市面上价儿都下不来,但是到两三倍的时候只怕就有反应了。毕竟珍珠本就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儿,天底下能够吃饱穿暖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像是能够使用上珍珠的人家毕竟还是少,所以别看市面上对珍珠如此渴求,但真个有了两三倍,珍珠就要调价了。”
  这话本来有道理,从头到尾都没吱过声的苗修远却道:“这却未必,你少说了一样,就是海贸——如今海上经营何等赚钱,一船货物出去就能回来一船银子。相比起别的宝石金银,珍珠是少有的在西洋在中原都十分值钱的了。”
  海外之国盛产金银宝石等,中原商人都是十分清楚的。因此但凡宝石这样的交易从来都是从西洋流入中原,没得反过来的道理。只是珍珠不同,大概是中原与西洋都十分稀缺的样子。之所以没有出现珍珠流出,那大概是满足中原尚且不够,况且中原豪门更加有钱罢。
  但是真个叫起价来,其实是差不多的。因此苗修远一说这个,在场其他人都是立刻恍然大悟的样子——因为有了这个变数,之前宋熙春的结论就不能算了。即使这些西洋人不如中原有钱,但是他们多的是金银,又是一国之力所求珍珠,敞开口子来供应,只怕数字也骇然的很!
  祯娘微微出了会儿神,过后道:“既然是这样,等于是几十年内,其实大家都是能井水不犯河水的——我家自发我家的财,就是再有一个太湖珠的收益,也是多出的,并没有抢人家的饭碗。这倒是和我之前想的不同了,既然是这样,倒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帮人是这样你死我活的样子。难道不爱惜祖辈积累至今的资产?要知道这样的商场大战也不是好玩的。”
  刘文惠这时候笑道:“大小姐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小姐难道不知?凡是能够独享利润的从来就不想与人分享,毕竟咱们做生意的本来都想做到最高,恨不得一个人把全天下的生意都做了,什么时候也是不知足的。而不是随便一个人出来说分享生意就能分享生意,我们又不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才做生意的。”
  就在珍珠成为今年开春起东南商人提的最多的词的时候,新一轮珠市开始了——这时候大家目光都看向海中洲,想知道今年顾家能出多少珠子,以及他们是怎么养珠采珠的。谁都知道人家珠子是这时候上市,那么也就大概是这时候采,至于养珠时候,本是不清楚的,但随着几个原本在顾家海中洲做过事的劳工开口,一切也都不是秘密的。
  不同于前年、去年这两年,顾家的珠子一大部分交割给刘家,一小部分悄悄流通进入广州珠市。可谓是润物细无声,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就像是蜻蜓轻轻点了一下水面,那一点点涟漪很快平静下来,是一个水花都没有。
  但是今年不同了,去年下半年的时候各家已经盯上顾家了,再想闷声发大财就是白日梦。更何况今年珠子更多了,就算去年能够逃过一劫,今年也是要被发现的。毕竟珠市体量也大不到哪里去,顾家的珠子数量相比整个珠市不多,但是无缘无故多出这些珠子,落在有心人眼里也是须臾就能识破的。
  既然是这样,顾家也就不用偷偷摸摸了。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的生意,一没偷二没抢的,作什么不能够大张旗鼓?于是今年出了珠子,除了预留给刘家的以外,其余的也是约好各个珠商汇聚太仓那边,准备投标买卖。
  这是大户的做派,只有小散户才亲自去珠市。那些在珠商眼里十分有分量留了名字的采珠户养珠户都是每年收获后就有珠商追着问买卖,只是这些养珠户采珠户也是沉得住气的,为了最大利润就会进行投标——个别架子更大的还要公开拍卖。
  那样的场面才叫残酷,珠商叫价也是苦不堪言,只是不叫也不行,难道接下来一年不做生意了么!所以最后还是蜂拥叫价,不管如何,只要得了珍珠,总归还是能在他们自己的客人那里赚回来的。
  顾家没有一上来就做拍卖的事儿,那也太得罪人了,于是还是投标买卖。凡是大江南北数得上名号的珠商都得了帖子,然后其中有一多半都是要来的,并且还是满心欢喜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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