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是有大本钱,小本钱只能做小生意,大本钱才能做大生意。从小本钱积累,年复一年最终成大本钱也不是不可,只是这时光可就用的多了,中间还不能出错,不然本钱赔完了,也就是要重新开始。
当然也有从小伙计当起,白身一个没得本钱的,最终大成的。只是这样的人太少——天底下伙计万万千千,这样出头能有几个?有自己的产业就算出头了,若是还要富甲一方,那真是非得有大机缘不可,十年也出不了一个这样的。
孟本越发感慨来:“说起来咱们家的生意样样都算是是好生意来,海贸就不要说来——如今都知道,出去一船货,回来就是一船银子。所谓海盗其实还不是海贸商人,人家主业依旧是海上生意,强盗不过是船上没货的时候,见着猎物到了嘴边这才做一趟。”
“再说苗掌柜手上当铺,哎呦呦!出了名的抓钱行当,以至于民间说奸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开当铺的。如今山西老儿开钱庄的确火热,偌大的名声,但细细追究起实惠来,只怕还比不上当铺生意。”
“至于米掌柜手上火柴作坊和‘国色’都是大小姐的手笔,这还用我说?如今东南城里最紧俏的东西里就有这两件,任谁也想不到这竟是一个人随意做出来的。若是有一个年轻人一辈子只做出一样来,也足够扬名立万富甲一方来。偏生小姐玩儿似的就做出两样,想来以后还有更多。”
说到这里孟本又是感叹又是摇头,最后正色:“但比起珍珠生意依旧是不同的——说起来珍珠算什么,不过是一件装饰而已,论及格局只怕连火柴作坊都比不上。这就是拿着小姐的指甲油生意比拟布匹生意来,一个不过是女孩子玩意儿,一个却是事关民生。”
“但是世间生意赚钱多少也不是从格局上头来看的,多得是不能当吃不能当穿的行当赚过来那些吃穿行当。更何况咱们家这回还是做的独门生意,人家虽然也有珍珠,但是那珠子量和成本根本不一样。咱们就是吃着人家百倍千倍以上的利润生存——他们还怕咱们压低价钱呢!只是咱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到非降价不可,咱们就绝不降价,多维持一年高价,咱们就比他们多壮大一年。等到咱们降价来,也就是他们不战而败的时候了。”
听到这里祯娘只管喝茶,顾周氏却是忍不住道:“合着你前头夸了那许多人,又是几位掌柜,又是祯娘的,最后竟都是为了显出你自己来?是的,大家生意都好,只不过你的生意最好而已?”
孟本赶忙作了一个揖,笑道:“可不敢这么说——其实说来这哪里是独独显出我来,这也是显出大小姐了。这珍珠生意难道不是大小姐提起才有的事儿?我如今不过是替大小姐跑腿,外头当我孟本天纵奇材替东家想出了这门生意,如今都撒钱一般想要挖我,要我说他们都不知道实情。”
说到这里孟本平静道:“我孟本其实也就是个中人之姿,不是太太提携,大小姐帮衬,哪里有如今。那些人都打错主意了——真要挖谁走,其实该是大小姐的,只是他们也只能想想了。至于我,我自然是与东家共进退。”
第71章
不论珍珠生意有多少人看着, 中间又有多少难处和敌手,这临近过年的, 终究还是要过年。顾周氏先头是日日与孟本商议, 有时还有苗延龄等人帮着参详。等到了数着日子要过年, 孟本这才回了海中洲, 中间与顾周氏信件沟通。
顾周氏固然还要存很大一份心思在海中洲,但是别的许多事情也占据着她的心神——年下事多,各处查账也紧, 顾家又不是只有海中洲一处生意。除了生意上还有过年呢,难道上下不要她料理。
真个不要, 见顾周氏这样辛苦,祯娘就接过了料理过年上下事务的担子。当时也是道:“这又不是为难的事情, 我自母亲身边见过好多回了,什么不知?就是真有不知的,娘就在跟前, 来问就是了。”
顾周氏一听也是, 况且想到祯娘没个婆婆, 将来在周家这些事情就是她自己打理——别的当家媳妇一开始也就是掌管自己小院, 少有一开始就有大场面的。既然如此, 让祯娘试试手也是无妨。
这时候也是在自家,不说有自己描补,就是最后还是有纰漏又如何?终归没得外人知道, 也没有丢丑。
因此顾周氏便召集了家里上下奴仆,算是敲了敲钟:“你们可记着, 这一回过年全凭着大小姐安排。你们若是谁瞧着大小姐第一回做这样的大事,因此偷奸耍滑,可不要怪我不念着往日相处的情面。要知道在我面前有个纰漏,我可以不大计较,要是在大小姐面前有这个我却是会好好计较的!”
底下奴仆好多都暗暗叫苦,一个是知道顾周氏这话不假。顾周氏爱惜祯娘上下哪个不知,相比祯娘这个女儿,她自己都靠后了,因此不是要比往常更小心谨慎了!另一个就是祯娘了,祯娘本就是一个精明的,哪里好糊弄。真有个不周全,再逃不过的,都等着吃挂落罢!
只是如何心思百转,都是不能说一个不字的——为人奴仆的,像他们这样似吃穿不愁,体面的比外头中等人家还强呢。但是有一条也就定死了,连着一条命都不是自己的,更何况意愿!
说过这一回,就由着祯娘打理过年事务。祯娘就带着自己房里的大丫头,把往年过年的例子找出来——往年买了什么用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有数的,只要萧规曹随就是了。至于在这之上的不同,祯娘细细评估,记在册子上,有些自己料理,实在不通的就去询问顾周氏。如此这般下来,倒是容易。
又是一日,正是眼见就要过年了,天上扯絮一般下起雪来。大雪下了一夜,到第二日白日就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了。外头眼不见一点别的颜色,或者白色,或者零星夹杂一点黑色,这是树干屋顶的颜色。至于绿色之类,一点儿不见。
祯娘这时候就在安乐堂的梨花橱里,母女两个这些日子都是忙碌,好容易同时歇一日,便一起打叶子牌——这叶子牌的好处就是这个了,一个人玩的,两个人玩的,三个人玩的,四个人也玩的。
一个人玩就叫‘过五关’,是个小游戏,还能占卜一日的运道。两个人玩叫做‘梯子吊’,这梯子不是两条腿么,正对应两个人。三个人玩叫做‘蟾吊’,这蟾蜍正是三条腿。至于四个人玩,那便是最有名的‘马吊’了。
两个人玩牌一会儿,各有输赢,只是最后还是祯娘这边的筹码多了起来。等到丢开叶子牌,顾周氏笑着道:“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快,我们玩这个就是比你们玩的多些——不过最近你们闺阁小姐也不戒这个,咱们这些人还拿什么比。”
说着顾周氏就让丫鬟拿自己的首饰盒来,道:“既然是祯娘赢了,便按着说好的彩头来罢,从中挑选一样。”
两人赌的是自己的妆奁盒,谁赢了就拿走对方妆奁盒里的一样首饰。虽然是自家母亲,祯娘却不会客气——这有什么客气的?左不过是左口袋倒腾右口袋的游戏,难道平常从母亲那里得到的首饰还少?或者首饰到了自己这儿与在顾周氏那儿不是一样的?
因此祯娘认真在首饰盒里挑选,最后看中了一条金厢累丝十珠二十三宝石绦环。这绦环格外华美鲜艳,倒是更合适祯娘使用,精致的样式祯娘一见就喜欢。只不过拿起来才觉得不对——实在太重了一些。
因此祯娘对旁边的丫鬟道:“拿个戥子来,我要称一称这个。这也忒重了一些,到底多压手。”
称出来,祯娘看着戥子念道:“重一十四两一钱。”
祯娘无话,旁边的丫鬟也是一个个咋舌。像是绦环这样东西都是系在腰间,是女子身上除了头上外最重要的一样装饰,单论单价说是最昂贵的意见也不为过。不是有一个并列说法叫做‘帽顶绦环’,正是指的男子和女子身上的值钱珍宝之物,宝石帽顶子与绦环。
这绦环既然是系在腰间,重一十四两一钱就十分骇人了,就是不拉下腰带去,也该腰上坠得慌罢。一般这些绦环斗不过是三四两,重也不过□□两,似祯娘身上这一件金厢三宝叠胜绦环一件,才重二两九钱五分就是了。
祯娘拿着这绦环看了又看,实在不知顾周氏使过没有,她是自觉不能用的了。顾周氏却是笑眯眯道:“这算什么,穿那些大礼服的时候就是要这样的才能压得住。况且那时候你全身上下都重的很,也就不觉得这绦环坠得慌了——实在觉得没得用处,这上头珠子宝石多,你自拆了打首饰穿珠花就是了。”
说到这个顾周氏想起一事让丫鬟去取各色珠子来,转头与祯娘道:“做前些日子翻出一个穿过一半的珠子箍儿,倒是不记得是那一日做的下的,今日有空你替我做完,明日我出门吃酒好穿戴。”
顾周氏自然不会差这一件珠子箍儿使用,不过是想着享女儿福气罢了。祯娘自然是应承下来,拿了珠子等,就着原本打叶子牌的小炕桌穿珠子。顾周氏就在一旁看着,母女两个随口说些家常。
正这时候又婆子进来,是外头有人请见顾周氏。这也不是什么别的事,原来这些日子正当过年时候,自山西太原那边周家送来了年礼——都已经下过聘礼了,周世泽自然算是顾家正经女婿,这时候给岳家送年礼,自是理所应当。
前些日子周世泽就有家里周妈妈钱妈妈料理了这些事情——这送年礼自然也有讲究,不是想到哪儿是哪儿的意思。这时候年礼大概由两样组成,本地特产和珍贵之物。前者还要包括最多的就是吃的穿的,这样家常。后头则都是金银玉器等,反正是如何贵重如何来。
整治出送岳家的年礼后连忙遣人送到金陵来,多亏路上一路紧赶慢赶,这才年前到了。到了金陵,也只是在客店稍稍休整,理了仪容,这就至多喜巷子顾宅。在门上递了拜帖和年礼单子这些——门上的人晓得是自家姑爷那边来人,一个都不敢怠慢,在门房热茶招待,又赶忙让人进内宅禀顾周氏。
果然不过一会儿里头就有信儿传来,正是说让外头好生招待几位管事,又让领头的女人进来说话。这从太原到金陵,一路行上千里,自然不可能没个管事男人在。只是因为顾家只有女人,自然也少不得女人打头,因此有这个吩咐。
至于内室,顾周氏听了这件事,立刻起身,让人服侍更衣。然后就吩咐外头如如料理,又与祯娘道:“你也收拾起来,到时候也见见他家人。”
祯娘依言,等到母女两个到了待客小花厅那边,果然有两个丫鬟带着两个妇人进来。这两人都是不认得的,并不是上一回见过的周妈妈和钱妈妈。顾周氏只是让两人坐了,又问过周家上下可好。
两人自然是恭恭敬敬地答了,又道过周世泽那边对顾周氏请安问好,左右不过是差不离的话。末了递出两个封儿,一个自然是给顾周氏的问安信件,也是商量一下一年多后成亲的事情。另一个却是密密地封了给祯娘的,这个不用说明,只看上头写的名儿就是了。
之后又是叙话几句,顾周氏听着周到,待到快走的时候让人给赏赐又加厚了一分——这些一同来送礼的人人有红包拿,领头的自然更加丰厚。顾周氏不要他们推辞,只是笑着道:“也是为了你们的辛苦,这样大冷的天,南下上千里,与你们一点子表礼,也是见了家人的意思。”
又是一会儿话,等到天色不早,两个妇人才告辞而去。
等人去了,顾家才整治晚饭。饭毕,顾周氏并祯娘,又有一些体面丫头、媳妇、婆子都聚在了西边暖阁里。顾周氏把那单给祯娘的封儿给了祯娘,看她闺阁女孩儿脸皮薄,也没有说别的。
然后就让袁二家的把周家的年礼单子拿来,灯下光并不好,便要了一个说话清楚伶俐,往常替她读信的小丫头站在一边给念:
鹿肋条肉十块,鹿胸岔肉十块,晒干鹿脊条肉二十束,野鸡十只,野猪二口,树鸡十只,白鱼一百尾,鲫鱼一百尾,山楂两坛,梨两坛,野蒜苗两坛,貂鼠皮五十张,狐狸皮五十张,水獭皮十张,虎皮一张,貂皮二十张,灰鼠皮二十张,鹿羔皮二十张,鹿后腿十对,小黄米一石,高粱米一石,打糕馍馍一担,豆面馍馍一担,蜂糕馍馍一担,野鸡蛋两筐,葡萄干、杜李、羊桃、山核桃仁、松仁、榛仁、核桃仁、杏仁、松子等各两篮,白蜂蜜一百斤,生蜂蜜一百斤,黄花菜一百斤,红花菜一百斤,蕨菜一百斤,芹菜一百斤,丛生蘑菇一百斤。
又还有些光耀华丽之物,也是一一念过。顾周氏心中记得,道:“那些吃的就送到厨房里去,让厨房琢磨着使用。至于使用的,一一造册入库。——除了这一对银狮驼鸳鸯宝瓶水火炉给大小姐的宝瓶轩送去摆设,倒是很相称。至于我房里就用上这一扇乌银屏风罢。”
说了这个又吩咐袁二家的道:“这也是料着的事儿了,之前也备下过周家的年礼回礼。只是没想到周家太客气了,竟然送的这样厚,原来准备的回礼竟显得薄了,倒是不妥。你和金孝家的斟酌着再添一些,给周家人带回去。”
周世泽是为岳家送年礼,顾周氏作为岳家长辈回礼,这也有讲究。固然是不用比照这人送来多少就送去价值几何,那该是不大熟的交往所为。但是也不能过于寒薄,与来礼天差地别,因此顾周氏有这个吩咐。
说完这个顾周氏忍不住笑道:“说来这样正经的年礼单子我倒是第一回收见,平常不过是一些交往人家互赠些礼品就是了。至于自家晚辈隆重其事送礼倒是没见过——这也是享了一回岳家福。”
这样隆重其事的年礼单子,除了十分亲近的后辈,也只有官场上的下属与上峰送去了——还有就是似顾家这样托庇于盛国公府的,她家每岁也是正经给盛国公府送礼的。
袁二家的凑趣道:“这算什么呢,这不过是第一年,以后姑爷年年都是要送的,这才是太太的福气!”
金孝家的也道:“刚刚我在一旁听着那些,不是我眼皮子浅,常常跟在太太身边什么珍宝见不到?但是听着这些礼物也觉得纳罕,实在不是一般人家置备的起的——倒不是我想着值多少,而是看出姑爷身价不菲,小姐过去了日子好过呢!”
这倒是说到坎儿上了,顾周氏固然是听小王氏宋氏说过周世泽家里不是一般穷当兵,况且九边军门本就有钱。但是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经过了上回聘礼和这回年礼,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倒不是顾周氏小家子气——自家已经是金山银山了,还偏偏要女婿家家底丰厚,不肯多花自家银两。这其实是另一种担忧了,不论自家再有钱,只要遇到个花自家钱的女婿,就没有不打颤的。
倒不是养不起,而是怕养出个祸害!这样的人要是人品不端正,要么就自甘堕落,乐意吃软饭,这就不求上进一辈子了。这听着十分过分,然而与后面相比,也还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