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胭脂店[重生]——丹若灼灼
时间:2018-04-25 12:57:44

  “是吗?”明夷把脸在大衣领子上的水獭毛上蹭了蹭,斜了他一眼:“我怎么不觉得?你一说要带我来北平拜望亲戚,他们立刻就同意了,简直恨不得把我打包送出门去才好。”
  盛继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手把未婚妻揽在怀里:“是借口找得好,要是我说带你来北平完婚,那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带得走人了!”
  把那只手拨开,明夷抬起下巴故作嫌弃道:“我说结婚那也是借口,不过是给你找个机会回北平而已,还真以为我多想嫁给你?”
  女孩子脸皮薄,这本是句很寻常的玩笑话,谁料盛继唐还真做出了一副深思的模样来:“不嫁也好……但这个社会对于女子毕竟还是严苛些。我们又是正经摆过酒,昭告了整个上海滩的,比起口头约定有所不同。一旦悔婚,不管是谁的过失,你总会被人说闲话。要不然还是我先闹出几条寻花问柳的新闻来,届时……”
  这是什么意思,还没娶过门就反悔了吗?陆明夷越听越不对劲,当即打断了他:“等等,你要跟我取消婚约?为什么?”
  不能结婚的理由当然很多,比如新郎另有了新欢,或是得了失心疯,或是别有隐情。要说新欢,时常在他们身边出现的也就只有魏五了,失心疯更加不可能。
  联系到盛公子之前的种种异常,明夷没有等他解释,抢先用两根指头封住了他的口:“你先别跟我说些连不连累的话,我又不傻,这些日子看你行事,也知道你并不是个纨绔子弟那么简单。”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庞大的势力,他从始至终考虑的也不仅仅是向叔叔和嫡母报仇。看着盛继唐含着歉意的眼神,明夷忽然笑了起来:“其实,我一直都是个格局很小的女子,什么国仇家恨、民族大义,在我看来都不如亲人在侧,能吃饱穿暖来得重要。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狭隘,就阻止你去做想做的事情。”
  “明夷,”盛继唐轻抚着她的手,将她按入怀中:“你一向很聪明,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也猜到了。其实你想得没错,你本就是陆家的千金。应该得父母疼爱,有夫君怜惜,闲时调脂弄粉,赏花观鸟,这样富贵闲适的日子才是你应该过的。战争、政治,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我已经把你领到了漩涡的边缘,不能再把你往下带了。”
  男子的叹息在她耳边回荡,如此的悠长。陆明夷扣紧了拥着他的手:“你说得不对,没有遇到你时,我也过不来什么富贵闲适的日子。有的只是屈辱,艰辛,死于非命……遇见你是我的幸运,你一直在帮我,揭开了陷害我家的真凶,保全了我的家人。但也许你不该遇见我,如果没有跟我订婚,你叔叔也许不会征召你入伍,你也不会知道这场战役的结果,不必为此烦心。有时候先知先觉是一种不幸,特别是人力无法改变结局的时候。”
  曾经,陆明夷自以为洞悉一切,便可以无所不能。但这一切在面对真正的浩劫时,毫无用处。
  “不管你肩负了怎样的使命,要做怎么样的亡命之举,我只求你一件事。”明夷把头埋在他的耳侧,轻轻说道:“带上我!”
  “我这辈子是白赚回来的,重活一世,我拥有了太多上辈子没有得到的东西。有家人,爱人,朋友,还完成了开店的夙愿……够本了,就算现在老天爷想收回这条命,我也觉得很值得。所以,别想着怎么样能摆脱我,是你先招惹我的,这辈子你都逃不掉了。”
  说着说着,陆明夷霸道护食的本性又发作了。她死死地抱着那个人,她两辈子所爱过的唯一一个男人。直到可以清楚感受彼此的体温,直到呼吸都变成一种奢侈。
  “你再抱紧一点,我就快被你勒死了……”男人温热的鼻息拂过头顶,带着些许无奈。“算我倒霉,偏偏遇到了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明夷满含怀疑地抬头:“你说真的?真地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找盛永江和叶秉章拼命?你发誓!”
  “没事发什么誓!”盛继唐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她的头:“我有骗过你吗?再说了,我手下有兵有将,有勇有谋,犯得着去找那两个败类拼命么,拼赢了我也不上算。”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总算等到他表个态,明夷的眼睛顿时亮了:“世上无不了之局,我们再回去商量一下,总有办法不叫这几万将士白白送死的。从前是你帮我,现在轮到我了。”
  “好,听你的……” 看着那个眼巴巴仰望着他的女子,盛继唐亲了她一下的额头,彻底宣布投降。
  虽然陆明夷一时激动夸下了海口,可真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却是极其不容易的。对着桌子上那一堆情报,明夷忍不住把头发都给揉乱了:“虽然内阁改组,但盛永江仍是军委会的总长,最高指挥官。邵总统刚上台,还没摸清情况,也不会贸然跟他对着干。那到底怎样才能阻止得了他?魏五,你说说看……”
  “我的四小姐,您让我帮忙跟个人,套点话,哪怕溜门撬锁我都能对付一下。可你说的这些我实在不在行啊!”魏五苦着一张脸,看着出了趟门就疯魔了的陆明夷,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好。
  他们讨论这个问题,好有一比,就跟老鼠商量着要给猫挂个铃铛似的,谁去做这个送死鬼?只好眼巴巴地指望着盛继唐来拯救自己。
  然而,盛九爷只是稳坐在沙发上,丢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第104章 意外的人证
  三个人正困坐愁城, 一筹莫展的时候, 电话响了。原来前厅有一位夏先生来访,招待员问见是不见。
  “请他上来吧!”陆明夷想, 多半还是为了杜姨太的事。夏国彰年少成名, 能在江湖中享有相当的名望确实是有原因的。一般人遇着这样的事,多半把人给打发走,顶多再给点路费就是。他却是主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就冲他这份仗义,自己也该出点力。
  几日不见,夏国彰换了身黑色府绸长衫, 少了几分矜贵, 却多了些干练。彼此寒暄一阵各自落座后, 陆明夷递过去一张单子:“夏爷,这是我闲暇时我列的,上海所有的女子学堂都在上头有全日的, 也有夜校,尽可以挑选。”
  夏国彰确然是为此而来, 但以他的想法这对小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未必能记得这许多,却没想到陆明夷这样放在心上, 不禁拱手道:“四小姐高义,夏某铭感于心!”
  “说这些就严重了, ”明夷自然也要客套几句:“我前两天听书,那瞽者一听说您的名字, 连赏钱都不要了。据说天津地面上的手艺人,凡到此地谋生的,有难处都是找您。做生意遇上纷争,要找您公断;失脚蹩进班房的,要靠您做保,若是混不下去,还要找您筹措盘缠。我这点事,算不得甚么。”
  从某方面来说,夏国彰也可算得这一方土地的无冕之王了,他却不居功自傲:“不瞒您说,我雁门从北平迁往津门,全靠江湖上的朋友帮衬。既得了益,总也要有所付出才是。”
  这两人自己不觉得,魏五在一旁笑道:“你们再这样互相恭维下去,我午饭可省一顿,腻都腻死了!”
  江湖人讲究的就是一个痛快,夏国彰立即大笑起来:“是我的错,我的错……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晚上就由我做个东道,不知道诸位是否得空?”
  横竖他们在饭店里待着也不过胡思乱想,空倒是挺空的,陆明夷往盛继唐的方向一瞥,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当即道:“那就叨扰了!我还想见见那位杜姑娘,其实我在上海的满庭芳正打算开分店。她要是愿意,可以白天在店里工作,晚上再去夜校读书。既养活了自己,又学到了本事,两不耽误。”
  夏国彰欣然道:“如此甚好,那就委屈大家到舍下一叙,我正好请她出来大家见一见面,如何?”
  知名的馆子从上海到天津吃得多了,但雁门掌门的私宅可是从未见识过,两厢比较一下,陆明夷连想都不想,直接就拍了板:“好!”
  虽是便饭,礼不可废,明夷把自己好生收拾了一番,又买了点心、酒、绸料等配成了四色礼品,与盛继唐、魏五在夜幕低垂时分到了夏宅。
  这栋位于大胡同的小楼外观精致,像是英式建筑,夏国彰早在门口迎候贵客。进了大门,才知别有洞天。堂上的供桌一头是青花瓷美人瓶,一头是和阗白玉大象摆件,取平安吉祥之意。楠木太师椅,云母镶嵌黄花梨屏风,帐幔联珠,无不精美。
  陆明夷对于古董没什么研究,但架不住父亲喜欢,盛继唐也是此道高手,粗略估一估价,这满堂家具也值得万金。不由暗暗乍舌,果然草莽多英豪,不可小觑。
  此处是夏国彰私宅,平时只有他自己,还有几个亲近的师兄弟过来小住,因此仆妇不多。寒暄过后陆明夷便见从帘后转出来一个穿杏子红衣裳的姑娘,看着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满头乌发在脑后盘成低髻,斜插着一支通草花。
  “夏爷……”姑娘垂着头行了个福礼,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与下颚,嗓音娇柔,颇有股我见犹怜的味道。
  只是夏国彰面对美人却是丝毫不假辞色,摆了摆手道:“我来介绍,这几位是盛九爷,陆四小姐,魏五爷;这是杜若姑娘。”
  杜姑娘正要行礼,陆明夷赶紧拦着:“好了,如今都改共和了,这些旧礼咱们能免则免。”
  “奴家已经听夏爷说了,承蒙四小姐不嫌弃,还愿意替奴安排工作和学堂,奴实在不知道怎么感激是好。”杜若抬起头来,的确是个很美的姑娘。不同于北方佳人的明朗,反多了丝水乡女儿的柔媚,跟她说话的人都不禁变得轻声慢语起来。
  “知道诸位是从上海来的,奴特意整治了一道红烧滑水,一道油焖笋。做得不地道,还请别见笑”
  虽说自己也是女子,但美人看着赏心悦目,谁不喜欢呢!陆明夷当即携着她的手,笑看向夏国彰道:“听杜姑娘说得我口水都快下来了,主人翁,可以入席了么?”
  “瞧我!”夏国彰敲了敲自个的脑袋,懊恼道:“是我的错,怠慢贵客了!大家快请,我准备了上好的梨花白,咱们边吃边谈!”
  八仙桌上早摆好了八碟冷盘,配上新烫的烧酒,在这初春季节享用,最是恰当不过。一番推杯换盏之后,魏五趁着酒劲开起了玩笑:“夏兄,以我看杜姑娘貌美又贤惠,你身边一直缺个知冷知热的人,何不把她留下。做甚么千里迢迢送去上海?就算怕惹麻烦,这一两年不出门也就是了。”
  话虽唐突,但杜若却丝毫没有着恼的表示,反而羞涩地低头斟酒,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女儿家这个反应,妥妥就是动心了呀!陆明夷再回头看这两人,一个英雄一个美人,倒也般配。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夏国彰随口应付道:“魏老弟可是喝多了啊,都开始说胡话了!”
  眼看他们打着太极,一直默不作声的盛继唐突然也插话道:“魏五平时不靠谱,这个提议却不错,我也想知道夏爷为什么坚持送杜姑娘去上海呢?”
  能劳动盛公子垂问,这个事情就不能等闲视之了,陆明夷的耳朵当即就竖了起来。早就芳心暗许的杜若,更是暗中焦心,悄悄留意着他的回答。
  夏国彰突然面对八双眼睛,压力实在不小,苦笑道:“魏老弟就罢了,何以九爷都来开夏某的玩笑。我这个人闲云野鹤惯了,真找个人在身边那是耽误了好姑娘。更何况,如今华北不太平,我不光是要送杜姑娘走,过段时间可能我自己也会去南方。”
  “哦,华北怎的不太平了?愿闻其详。”盛继唐微微眯起了一双凤眼,其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
  雁门最擅长便是操纵人心,以谋求利益,夏国彰自然也是个观察入微的高手,索性坦诚直言道:“我是个小人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做的事我左右不了,也就只剩下远避一途了。我劝诸位也早些返沪,令叔父最近忙得很,大战在即,恐怕免不了生灵涂炭。”
  陆明夷不禁大吃了一惊,她能知道结果,是因为比多旁人多活了一辈子。可这位夏爷究竟是凭怎么推断出要生灵涂炭的。“夏爷,咱们认识虽不久,但古人有倾盖成交之说。如果真把我们当作朋友,还请你把方才的话说明白。”
  魏五有些凝重地放下了杯子:“夏兄,咱们四门也算同气连枝,真有事还望你能提点一二。”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紧张氛围的时候,一个娇怯怯的声音冒了出来:“是奴家说的……”
  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杜若深吸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是奴劝夏爷早做防范,奴从前是胡主任家的姨太,老爷很得盛总长器重。他们商议大事,也不大避奴。有一回奴家听到他们在说布防图,还说到了黄金和瑞士账户什么的……”
  陆明夷突然一拍巴掌:“继唐,你还记得第一次传来的消息么?说你叔叔和日本人在下属的外室家密会。那个下属姓胡么?”
  “真是无巧不成书!”盛继唐缓缓勾起了唇角,似乎发现了什么稀罕的东西一般瞧着杜若,把姑娘吓得直往夏国彰背后躲。这位公子俊是俊,可那眼神也太吓人了。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话就好说了!”明夷干脆把事情都给挑到了明处,“盛永江和叶秉章卖国求荣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我们苦无证据,拿他们没法子。既然杜姑娘曾经亲眼见过他们密谈,能不能帮忙回想一下,有没有书信之类的东西留下。”
  夏国彰是个极聪明的人,立即想到了关窍:“你们是想抓住他们来往的确实证据,然后披露出来?可是……”
  没等他说完,盛继唐已经站了起来,他的容貌端丽但气质过于凛然,所以总让人产生一种距离感。但这位贵公子现在却整理了衣装,端端正正地向夏国彰和杜若行了个大礼:“国家危亡,数万将士性命,都在二位一念之间!”
 
 
第105章 夏爷的主意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 夏国彰一时有些怔住了, 待反应过来忙不迭架住了盛继唐:“夏某一介草莽,哪里有这个本事。”
  夏国彰的心情明夷多少可以理解, 乱世中能保得住自己和周围的人, 已经是大幸。朝堂之上,那些大人物天天高谈阔论,背地里却只顾刮着民脂民膏。有他们做榜样,谁还有空去想什么国家危亡。
  但除了活着,总还需要追求点什么吧!明夷低声道:“夏爷,那些大道理我就不提了, 战场上胜负都是常事, 技不如人认命是应该的。但眼看同胞因为被自己人出卖而枉死, 我却做不到。夏爷是性情中人,面对江湖同道尚且处处照应,想必更加不愿意见到这幕惨剧发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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