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见过好友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
可文容媛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与言晖中间横亘的才不是单纯的做不做得成夫妻,而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释怀的理由。
“对不起。”文容媛瘪了瘪嘴,“你要听我解释么?”
“不太想,但你说吧。”
“……你二兄那天要捉的人还有洛公子。”她无奈道,“我挟持了他,稳住他那些手下,让人去请洛侯来,才算是救了洛公子一条小命。”
“我……我不信,二兄才不是这种人。”言暮晓站起身,笃定地重复一遍,“他不是这种人。”
“不信就罢了。”文容媛也被言暮晓的执拗搞得有些不悦。
她一跺脚:“我没有不信,是你不讲理,净往二兄身上泼脏水。”
“……我不想跟你说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快被这小姑娘折断了。文容媛跟着愤懑地站直身子,两人正各自想着扭头就走,却被一声女子的尖叫声硬生生打断了动作。
她俩不约而同地转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谁?”
见这人毫无反应,文容媛大胆地靠近了一些,言暮晓也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同时亦有一道身影,慢悠悠地自院内的小佛堂踱了出来。
而这几人碰头的当下,个个一脸震惊。
流火同言时站在一块,文容媛的陪嫁侍女胭脂被他打昏了,正让他搀扶着,方才的尖叫声便是出于此。
……
一阵尴尬的静默后,还是沉不住气的流火率先忍不住话,开口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挤在这?”
“晓晓带我熟悉一下环境,顺道说说心里话。”文容媛面不改色地将同言暮晓的争执美化成了心灵沟通。
“……对。”言暮晓本就心情不豫,见不是什么歹徒,说完这句话后便意兴阑珊地离开了。
瞥了下一旁晕厥过去的侍女,文容媛虽实在是不怎么喜欢对方,还是问了句:“流火做什么要打昏她?”
此时,胭脂悠悠醒转。眼见几位主子齐聚一块,她自知情形不妙,不由得抿紧双唇,即使勉强维持着镇定的外表,手心还是冷汗直冒。
文容媛心内冷笑,嘴上还是热络道:“胭脂可有伤着?”
“奴婢无事……”胭脂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
见她俩互动,流火也猜出了这女子是文容媛侍女。他挠挠头,暗道了句闯祸了,连忙开口认错:“小人见此女行迹鬼祟,以为她是在窃听……不过既是夫人侍女,想必是夫人让她守在这边的,误会一场。”
胭脂的脸色又煞白了几分。文容媛当然没让她守着,她是受人所托,监视自家夫人的。
文容媛本就对这侍女格外留心,也模糊地猜出了胭脂可能是别人的内应。现在文容媛还没设法坐实自己的推测,这家伙就给流火捉了个现行犯,她自然是高兴得很。
“咦,有这回事?我没印象唉。”文容媛佯作一副迷糊的样子、无害地笑道,假装自己是真的记岔了, “不过我记性一向极差,大约是我嘱咐过后转头便忘了?”
“呃,嗯……”胭脂仔细观察了一会,没从文容媛的神情瞧出什么不对劲来,方小心地嗫嚅着应了。
“好啦,既然没事的话,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文容媛朝她笑着挥了挥手。
“胭脂姑娘初来乍到,是故小人认不得她,对不住了。”流火一拱手,转头对言时道,“公子莫要怪责小人。”
言时似是有些恍惚,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侍女不放。直到文容媛轻点了点他的肩膀,他才回神道:“啊,没事,你下回记清楚了呀,可别再乱出手了。”
“小人谨遵!”流火松了口气。
他见言暮晓和胭脂相继离场后只剩他们三人,自己的存在着实有些碍眼,也连忙找个干活的理由溜了。
“……”
言时同文容媛互看了一眼,面面相觑,而后同时问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
“夫人同晓晓跑来这里做什么?”
“晓晓带我熟悉一下环境,顺道说说心里话。”文容媛一笑,“你方才没听见么?”
“当真?”
“假的,我同她吵了一架。”不等有些惊讶的言时开口追问,她已将话题绕回他身上,“那你呢?”
“哦,今日……”言时望向远处那座干净的佛堂,闷声道,“实不相瞒,今日乃先父冥诞,是故在下来陪陪他。”
“……倒是我们打搅你了。”她低头道了歉。
言时摇头表示并不介意,慢慢地走回佛堂内,文容媛迟疑片刻亦跟了上去,就在室内的书案上替他抄写经文。
一整日就这么过去了。直至暮色/降临,两人才一同离开。
见言时颓丧,文容媛亦不敢出言缠扰他,只那人倒是开口感慨了句:“他走了十八年了,我打从一出生就没见过他。虽然父亲待我极好、将我视如己出,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没事的。”她宽慰道。
思及自己病重而昏聩的父亲,文容媛先是有些怨愤,但想到他已不久于人世后亦泛起了一阵强烈的酸楚。
……不论怎么样,回门那日多陪陪父亲吧。
第40章 其之四十 归宁
是夜, 文容媛回到院里并没有做些什么,草草用了膳之后,她唤来棠梨交代了些事情便睡下了。
本应去质问胭脂的, 可她又深怕打草惊蛇。文容媛总要让那侍女相信她的主子如上一世般天真单纯, 即使觉得事有蹊跷,亦不会特别去怀疑些什么。
至少在她问出所有自己想得知的事情之前, 她都要保持着这种形象。
*
一转眼就又到了文容媛该回门的日子。
虽辅军将军及征南将军两府与离得近,可归宁之日一向希望新妇在天色暗下之前离开为上。是故她同言时还是起了个大早, 带着一车礼品往娘家去。
文宣楚已在府门外候着, 一见他们的马车缓缓驶近便眉开眼笑地前去相迎, 道:“我可等你们好久了,怎么这么迟?”
文容媛掀开轿帘,利落地下了车舆, 朝兄长笑道:“这才卯时呢,哪里晚了?”
“啊?呃,大约是太久不见你了。”文宣楚暧昧一笑,“他对你好吧?”
“自然很好。”她眨了眨眼, 真心实意地应着。
“嗯哼。”
同妹妹寒暄过后,文宣楚领着他俩进屋,转头拉过了言时的手臂:“女婿要见丈母娘了, 紧张不紧张呀?”
“……”他咽了口唾沫,摇头道,“还好。”
又不是第一次见。
但文宣楚貌似早就认定了言时的立场,觉得他只是嘴硬。拽着言时走了几步后, 文宣楚又打开了话匣子:“别紧张,我母亲虽贵为郡主,可她人很好的,没什么架子。我父亲……”
他面色难看地噤了声。
“你父亲?”言时好奇道。
“没什么……他也是个好人,应该吧。”
文宣楚在心底默默加了句:只是好的对象不是母亲跟他们兄妹。
“那我就放心啦。对了,上回吴掾属说要同咱们一起去吃酒……”
“除了吴永还有谁?天啊,有朱炎在谁想去?去了只是被那说话带刺的家伙放冷箭而已,还不如去找琮表兄玩呢——”
“你啊……”言时摇摇头。
说着便到正厅了,他俩也停下了唠嗑,言时郑重地向岳父岳母行礼拜会。
曾听长子提过言时几回,秦琛一双美目略扫了这位女婿一眼,只见他容貌堂堂、举止斯文,倒是不辱文宣楚曾用来称赞他的言辞。
言时为士族子弟,学问什么的自是不会差,且其仪表确实不俗,是故二人并无考校刁难他的意思,各自和善地点了点头。
早上例行的祭祀后,几人到了偏厅用午膳,桌案早置办了丰盛的酒菜,流火亦将前天备好的礼奉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文容媛觉得今日父亲的精神格外地好,一反这几个月以来病恹恹的样子。母亲依然亲切地招呼着他们,同父亲保持着相敬如宾却毫不亲近的疏离。
秦琛一直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言时。后者自然也感受到了岳母打量的目光,甫开始尚有些忐忑,可过了一会倒不觉有什么。
膳后,秦琛又陆续地问了女婿数个问题,见言时对答如流也真心实意后亦是稍稍放下了心。
即使她的皇兄赐婚目的是出于政治考量,那言家子弟现在看来倒也真心待嫣儿,更是个耿直忠诚的人。
她惟愿言氏一族都如言时一样磊落,即使手握大权,也不会升起什么旁门左道的心思。
到了现在基本上就没言时什么事了。文容媛想同父母说说话,恰巧文宣楚也有话问他,便顺水推舟地各自行动了。
但文容媛忘了,她的爹娘一向不喜同室共处。秦琛甫听到丈夫想单独同女儿说几句话,便十分善解人意地离开,毫不恋栈。
……跟文容媛想的,一片和乐融融的画面有点不一样。
父亲的眸光先是定格在母亲离去的背影,过了许久才转回她身上:“走吧,去爹房里说。”
文容媛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后面。到了定点,她赫然发现父亲的书房已撤掉了那些味道浓郁到有些妖异的香炉,变回了窗明几净的样子。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木质地面上,让她的身子跟着暖了起来。
父亲先是寻出了钥匙打开暗格,从中抱了个木匣子交给她。
然而,他说出口的话令文容媛内心忽地一沉,只片刻的时间便逼出了她的泪。
“好生保管着。待来日爹过世了,你再将这木匣子交给你母亲可好?”
“……”
文容媛一直有意忽略,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理智地面对父亲将死的事实;但在这事经由他本人说出口的同时,她还是忍不住为之神伤。
即使他们从来都不亲,中间还横亘着许多误会及不谅解。
“莫哭了,爹再这样熬着也没意思。”见女儿红了眼,文将军无奈地轻抚她的发,轻声道,“爹不敢亲手交给她,拜托你了。你要先看便看吧,左右都是些陈年旧事。”
“可是——”
“嫣儿,我知你想说什么。”他极少地称了她的小字,微微合起眼道,“我不是不挂念你们,只是……爹现在一闭上眼都是她的音容笑貌,爹想早点与她团聚。”
“父亲……”望着兀自陷入回忆的父亲,文容媛忍不住问出了积压许久的问题,“父亲难道不觉得对不起母亲么?她为您操持家务近二十载,对于张氏及其女儿——”
“且止。”他摇首淡淡道,“嫣儿可知道,爹年轻时一直仰慕郡主风采,即使受了莫大的耻辱也坚持娶她?”
“耻辱?”
没有解释她的疑惑,文将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十几年,爹唯一对不起她的只有这个。”
他指了指那方匣子。文容媛只觉云里雾里,但知道说了也不会得到解答,索性不问。
“爹自认无愧于心,可郡主她……她的心从来不在我身上。”父亲说着竟是有些激动到喘不过气。文容媛赶紧拍了拍他的背脊,他方一字一顿地接续了上面的话,“她甚至没信过我。”
“……”她伫立在原地,想消化这些猝不及防的讯息,却是毫无头绪。
“行了。还有一事……”他又道,“帮容妗嫁个好人家。阿楚向来对她很有偏见,爹怕他报复在她身上。”
虽然她从不喜这庶妹,文容媛还是郑重应下了。
上一世……上一世她依稀记得,文容妗在文宣楚的安排下嫁给了另一官员做妾,过得自然不好。
父亲倒算是洞察先机。
文容媛转身离开,却在听清父亲的喃喃低语后不禁踯躅了会。
“要是那孩子还活着,也该同你一般嫁人生娃了……”
她回过头,只见父亲面向窗外,侧脸在阳光的照映下显得格外柔和。
第41章 其之四十一 揭秘
然而, 刚走出了父亲的书房,她就和迎面而来的文容妗撞了个满怀。
那少女穿着件桃粉色褙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瞄见文容媛手里拿着木匣, 文容妗面色一变, 喘着粗气问道:“父亲……父亲怎么会给你这个?”
“啊?”
“我同父亲讨了好几回……”文容妗伸手摇了摇她肩头,急切地追问道, “父亲让你把它交给谁?”
“放手。这与你何干?”文容媛将妹妹拉开,嫌恶地拧紧眉, “你非得讨要这东西又是为了什么?”
“我……”文容妗纠结了片刻, 嗫嚅道, “是三郎说,他需要父亲的这方匣子。”
容展?
关于此人,除去七夕那日的遥遥一面外, 就只余下劫狱之夜的那几句话了。老实说,就这两次并不深入的接触,她实在无法将容展此人完全归类入“好人”还是“坏人”里面。而又因他跟言晖好似是一伙的,文容媛对容展的印象也好不到哪去。
“指不定他拿去为非作歹呢?”她不禁将容展此举往阴谋论的方向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