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眉剑出鞘——Sable塞布尔
时间:2018-04-27 12:12:09

  用脚尖拧着地板上看不见的灰尘,杨梅试图为自己注入勇气,感觉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连头都抬不起来。
  “通过考试是好事,为什么还不开心?”
  察觉到不对劲,肖铎躬身走到近旁,状似随意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如同安慰一只闹脾气的猫咪。
  杨梅原本还很紧张,被这一番突然而至的柔情触动,又想到赵星河下套的前前后后,整个人的情绪濒临崩溃,当场就红了眼眶。
  如此反应把肖铎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手忙脚乱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摸遍全身才发现连可以用来擦眼泪的东西都没有。
  他在赛场上永远气定神闲,如今却急得团团转:“怎么回事?受什么委屈了?”
  杨梅原本不是爱哭性格,在肖铎面前却总会变得情感异常丰富,快乐悲伤都像不要钱的一样,随时随地就能投入情绪。
  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她一边擤鼻涕,一边捂住自己的脸,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郁闷、羞耻、焦虑、无助……种种感觉混杂成团,酝酿出异常苦涩的味道,呛得人无法睁开双眼。
  “来,到这边来。”
  汗涔涔的大手掌在肩膀上,将她轻轻揽进怀里,肖铎轻声规劝着,小心翼翼地把人带向康复室。
  日光灯被点亮,惨白的光线照亮一片清明。
  潮湿阴冷的地下空间,四处弥漫着陈旧而腐朽的味道,墙上的抽湿器运转得有气无力,看似起不到任何作用。
  两张简陋的理疗床拼在一起,加上墙角储物柜里的几件换洗衣物,便是肖铎的全部家当。
  刚刚还沉浸在自己内心的伤感情绪中,杨梅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抹了抹眼泪,就连说话也不甚利索:“你……你就住在这儿?”
  男人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干净的白T恤,勉强充当手帕,递过来给她擦脸,并没有急于回答问题。
  “不是说设施齐全吗?生活方便呢?你就不怕得风湿病?”
  杨梅痛心疾首,将自己的委屈抛到脑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以前每次来俱乐部,肖铎不是训练就是比赛,就算她想借口参观住所、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也会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
  一直以为对方是为了避嫌,如今才明白是另有隐情。
  见肖铎没有回话,杨梅干脆转身冲向门外,那阵仗、那气势,俨然是要去兴师问罪,为他讨回几分公道。
  “别闹,”男人拽住她,手上用了点力,“先把你的事说清楚。”
  杨梅试图挣脱,对方却拒绝让步,两人来回撕扯半天,始终难分胜负。
  只见女孩眼眶赤红,像小兔子一样楚楚可怜,眼神里却透出几分桀骜,似乎随时准备张嘴咬人。
  肖铎叹了口气:“我白天都在外面训练,这里只是用来睡个觉,真的没问题。再说,等我一拿到决赛奖金,就有钱去租房子了。”
  杨梅眨眨眼睛,似是不相信他的话。
  “长期住在俱乐部影响不好,保罗也建议我尽快搬出去。”
  为避免误伤,他特意补充说明完毕,这才一脸严肃地言归正传:“告诉我,刚才为什么要哭?”
  杨梅做了一个深呼吸,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我明天就要回国了。”
  肖铎明显一愣:“明天?!”
  看着这满屋子的“陋室铭”,联想到对方上次预支奖金强行出头的冲动,赵星河拿钱压人的前因后果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地咽回去。
  杨梅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最后吐出四个字:“……票买错了。”
  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却也难掩淡淡的失落,言语中有种欲盖弥彰的潇洒:“瞧你激动成那样,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可我不能去看你比赛了。”
  “没事,”他摇摇头,“反正冠军肯定是我的。”
  杨梅好气又好笑:“这么有自信?你知道一个成语叫做‘骄兵必败’吗?”
  肖铎坦然回应:“自信建立在自身实力的基础上,就不是骄傲。”
  见对方如此有把握,她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原本的郁卒愤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你若真成为全国冠军,以后是不是就可以代表法国参加比赛了?”
  在杨梅朴素的认知观里,体育竞技是和平年代的战争,任何国家都会想方设法取得好成绩。
  即便对击剑比赛的规则依然不甚明了,也能看出别人与肖铎存在的巨大差距——像这种具备绝对优势的选手,完全可以通过归化成为法国人,代表法国队出征国际比赛。
  他却断然否定了她的想法:“我只是丢失护照,并没有放弃国籍。”
  合情合理的解释让人无法反驳,杨梅索性道出心中困惑:“可我从没见你去大使馆申请补发啊。”
  男人的肩膀耷拉下来,声音也变得喑哑:“……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当初他在街头流浪,整个人像行尸走肉般无所依从,她也就不好刨根问底,追究对方是何来历;如今话已至此,再遮遮掩掩就难免有些虚伪,杨梅咬牙下定决心,不再让彼此间有所隐瞒。
  康复室的大门却被突然推开,保罗气呼呼地站在走廊上:“Time is out(时间到了)!”
  “She is leaving(她这就要走了).”
  说完,肖铎扭过头来看着她,视线中有异常明亮的光芒闪烁:“对不起,明天恐怕不能去机场送行。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杨梅于是说出航班返程的时间。
  虚掩着的门扉外,保罗正不耐烦地跺着脚;潮湿阴暗的地下室,空气湿得几乎能够拧出水来;四目相对的两个人,在即将到来的分离中保持沉默。
  肖铎忍不住再次叮嘱:“在机场等着我,不见不散。”
  她乖乖点头:“嗯,不见不散。”
  话音未落,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他将人顺势拥入怀中,带着几分眷恋、几分怜惜,手臂渐渐收紧,恨不能就这样与对方融为一体。
  杨梅被巨大的压力包围着,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仿佛自己天生就该属于这个怀抱。
  她此时才发现,肖铎一直牵着她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而自己竟然没有排斥,仿佛已经习惯了肌肤相亲的感觉。
  上次路灯下的拥抱,已经让人以为暧昧得过了头,如今这般相拥,难道也是因为离别不舍?
  离开“圣日耳曼”俱乐部,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拎着大包小包赶往机场,登上班机走进头等舱……
  直到波音777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在耳边响起,杨梅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即将启程回国。
  头等舱的座位很宽敞,每人一间小小的隔断,可以四肢舒展地平躺下来,还能清楚看到舷窗外的景色。
  飞机开始慢慢移动,沿着机场跑道越跑越快,四周景物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向后倒退。
  一阵明显的抖动过后,似曾相识的失重感顺着脊背爬升,伴随着胃里的翻腾喧嚣,让她不得不闭上双眼。
  然后,深深地沉入黑甜梦乡。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除了几次被空姐叫醒吃饭,杨梅在座位上瘫软如泥,充分享受了往返机票四万块的价值。
  飞机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她才跌跌撞撞地起身,勉强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机载广播说帝都最近一直在下雨,窗外的天空中覆盖着死气沉沉的灰色云层,显得格外孤寂凄凉。机舱内的空调明明运转良好,却让人感觉到不寒而栗,整颗心跳动如同垂死挣扎。
  这哪里像是要回家?杨梅苦笑,明明感觉比当初背井离乡还要糟糕。
 
 
第19章 国字脸
  无论以何种标准评价, 赵星河长得都不算丑。
  北方男人身材高大, 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五官俊朗, 藏在金边眼镜后的深色瞳孔亮而通透,有着锐利的眼神和刀锋一样单薄的嘴唇。
  对于大部分言情小说来说,这样的形容词配置只属于真·霸道总裁。
  帝都机场的接站口旁, 男人双手抄进裤兜, 一身高定西服打底,由内而外散发出商务精英范儿,显得异常引人注目。
  洲际航线由大飞机执飞, 乘客也比普通航班多得多,在嘈杂的人群中寻找目标并不容易。
  穿着臃肿的羽绒服,杨梅低头耸脑地往外走,像一棵被霜打了的白菜, 与别人的兴奋、激动形成鲜明对比。
  发现她后,赵星河的冰山脸立刻有了表情,连忙挥手打招呼:“阿梅!”
  女孩的脚步顿了顿, 却假装没有看见他,继续拖着行李往前走, 直到被拦在路中间,方才不得不停下来。
  “叔叔在车上等你呢, 闹什么孩子脾气?”
  赵星河一把夺过行李,理直气壮地推着人往前走,自顾自地安排道:“赶快回家休整一下, 晚上去梅林小筑吃饭。”
  巴黎与帝都有六个小时的时差,头等舱的乘客也难免身心疲惫,他以为自己考虑得很周全。
  杨梅却气得原地立正,梗着脖子拒绝挪动步伐:“赵星河,讲点道理行吗?我是人,不是机器!我会独立思考,也会产生想法,就算你视而不见,也不能否定自由意志的存在啊!”
  “好的,你有想法,我已经了解了。”他不耐烦地皱皱眉头,“现在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
  一字一顿地表明态度,杨梅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抬头看向比自己高得多的男人,满脸不服气的表情。
  全程躺卧着飞回国,并没有让她感觉轻松,反倒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像赵星河这种眼高于顶的性格,无论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在追求过程中遇到的挫折、遭受的拒绝,都不构成放弃的理由,反而会转化为屡败屡战的动力。
  事实证明,妥协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有用比他更强硬的态度坚持,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拿好主意之后,杨梅表现得愈发决绝,不顾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潮,老僧入定般盘腿而坐,在心中默默鼓励自己坚持立场。
  国际航站楼大门口,容貌姣好的一男一女相互对峙,引发越来越多旁观者的注意。
  机场里常年迎来送往,见惯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像这样充满戏剧冲突的戏码却不多见,难怪大家都等着看热闹。
  赵星河不介意被人围观,却憎恨浪费时间,尤其是为了某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放下行李、脱掉西装外套,将衬衫袖子挽至手肘,居高临下地发出最后通牒:“你走不走?”
  “不走!”杨梅头一甩、心一横,“机票差价已经还给你了,我待会儿和爸爸打车回家,今天晚饭谁订的谁自己去吃!”
  见对方准备动手,她也不打算吃眼前亏,说完翻身趴在地上,死死抱住机场大厅的顶梁柱。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围观者纷纷鼓掌、叫好,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赵星河身上,期待他采取实际行动。
  “去国半年有家不归,是为不忠;让你爸爸久等在车上,是为不孝;公共场合寻衅滋事,是为不仁;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是为不义。”
  男人一边说,一边缓步绕到杨梅身后,猛然伸手拽住她的脚踝,厉声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这就来替天行道!”
  下一秒,赵星河大步前进,任由杨梅脸朝下在地上拖行,引发围观人群的阵阵惊呼。
  “松手!放开我!我要报警!”
  男女的身体条件有客观差异,尽管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也已经很用力地抱紧柱子,却还是被轻松拖离原来的位置,在平整光洁的地板上滑行。
  眼看对方越走越快,准备就这么把自己拖到大厅外面去,杨梅慌了神,大声向周围的人呼救。
  然而,旁观者早已将事件理解为情侣吵架,结合赵星河有理有据的解释,还觉得女方太作,活该得到教训,竟连一个出声阻拦的都没有。
  去你妈的,杨梅想,有本事拖死我,有本事就这样把我拖到我爸面前,老子今天绝不服这个软!
  她相信赵星河有本事,也相信自己不会再让他得逞。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他们就这样或拖或趴地艰难行进,用身体同彼此较劲。
  “先生,您是不是忘了拿行李?”
  一阵从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舒缓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杨梅艰难地撑起手肘,扭头看向这个叔叔辈的陌生人,却见他比赵星河还高,长手长脚衬出绝佳的身材比例。
  此人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非常符合传统审美,可惜两鬓颜色斑白,似乎与实际年龄不符。
  赵星河清了清喉咙回答道:“谢谢你,我们待会儿就来拿。”
  面对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他没有任何慌乱,相反还抓紧了杨梅的脚踝,迫使她继续脸朝下趴在地上。
  低沉的男声再度响起:“机场人多手杂,东西丢了不好找,还是我送送你们吧。”
  没等赵星河拒绝,“国字脸”转身捡起他们落下的行李,很快又追了过来。他的脚步轻盈而矫健,看上去就像个小年轻,而不是已过不惑的中年人。
  有了第三者的加入,气氛变得陡然尴尬,赵星河与杨梅的对峙也无以为继。
  被钳制的脚踝自由后,女孩拒绝搀扶,坚持独立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拍掉满身灰尘,狠狠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胁迫同行的目的已然达到,赵星河对她的愤怒根本不以为意。
  接过行李箱,他不卑不亢地道了声谢,见对方与他们同路,只好继续礼貌攀谈:“您也是从巴黎来的?”
  “国字脸”一身休闲打扮,脚上穿着运动鞋,潇洒得就像一个背包客。
  听到赵星河的提问,他并未着急作答,而是将目光转向杨梅,别有深意地说:“嗯,去看了一个朋友。”
  被那目光盯得毛骨悚然,女孩连忙快步走到前面去,率先离开了国际航站楼的大厅。
  “不远万里去看朋友,您对人的这份情谊真是没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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