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撸起袖子,从袋子里取出面粉,一边掺水搅和,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先给你烤个面包垫肚子,咱俩今天还有得忙。”
肖铎“嗯”了一声,在操作台旁找位子坐下,乖乖看着对方搓揉面团、打发奶油。
经过大半天的叫卖,再加上刚才临时参加的比赛,他早已有些疲惫。如今身处舒适环境,整个人彻底放松,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睁眼的时候,面前并排放着几个牛角面包,酥软香甜、色泽光亮,一看就非常好吃。
回头却见窗外已近日落,巴黎的街道华灯初上,渐渐与天边的繁星相连。浮华浪漫的城市风景,性&感妖&娆地在眼前展现,隔着无声的玻璃,美得若即若离。
杨梅还在烤箱前忙碌着,额上沾染面粉,厨师服也有些许褶皱,态度却始终一丝不苟。
女孩的侧脸很精致,是一种经得起推敲的美,无需过多修饰或遮掩,仅凭真实的存在就足以征服人心。
“快吃,吃完过来帮忙。”
她没有回头,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敏感察觉到肖铎这边的动静。那声音有些模糊,似是因为疲惫而沙哑。
他这才连忙收回视线,慌慌张张地将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
直到学校关门,两人才结束工作,抬着两大箱糕点去赶地铁。周末晚上,巴黎地铁会一直运营到凌晨两点,车厢里尽是些醉酒的人和流浪汉,和白天井井有条的样子截然不同。
杨梅从未乘坐过午夜地铁,如今仗着有人陪伴,从崭新的角度观察城市,竟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们在学生公寓楼下挥手告别,约好第二天的集市上见面,男人转身走入漆黑的夜色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杨梅拖着步伐走上楼梯,回到家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点开手机上的微信,忽略诸多消息提醒,翻找通讯录,直接选择视频通话。某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随着光线跳跃闪烁,令人感觉格外亲切。
接通后,赵星歌的大嗓门依旧:“你终于舍得冒泡了?”
杨梅吐吐舌头,连忙道歉:“亲爱的对不起,实在是太忙了。”
她将自己在蓝带的学业、搬家、通勤的情况逐一汇报,充分满足了对方的八卦欲望,这才再次开口祈求原谅。
“回来烤个大大的巧克力蛋糕,弥补人家内心的伤口,我就考虑一下继续跟你做朋友。”
手机屏幕里,赵星歌的大圆脸已经无法显示完整,却依然不肯亏待自己的口腹,当真是“人为食亡”。
杨梅满口答应,并将话题转到当下:“现在应该是上班时间吧?你办公室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全运会8月份开幕,领导们都去天津踩点了,把我留下来看家呗。”
《竞技周刊》是国内的老牌体育杂志,常年关注各个项目的比赛,对全运会这种四年一届的大事,当然要倾巢出动。
新闻系就业形势严峻,能够找到有编制的工作不容易,赵星歌的怨气只敢告诉自己的闺蜜。
杨梅好心劝慰几句,试探道:“星歌,你对击剑运动有了解吗?”
“什么剑?花剑、佩剑,还是重剑?”
“有区别吗?”
赵星歌翻了个白眼:“花剑护盘小,重剑护盘大,佩剑的护盘是半月形,比赛规则和技术动作也完全不一样,你说有没有区别?”
“……什么是‘护盘’?”
《竞技周刊》的实习记者吐血而亡。
经过长达五分钟的讲解,杨梅终于弄清楚三个剑种的区别,鹦鹉学舌般地总结:“佩剑可以劈,重剑刺全身,花剑只能刺上半身的躯干?”
“没错,”赵星歌长吁一口气,“花剑是基础,也是技术最复杂的一项,另外两个剑种都是由花剑发展起来的。”
“那我说的可能就是花剑。”
赵星歌好奇:“你从小就是运动白痴,怎么会突然对花剑感兴趣?”
一道白色闪电般的高大身影跃入脑海,杨梅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含混道:“今天在巴黎街头碰到花剑比赛,经过的时候多看了两眼。”
“是不是帅炸了?超有范儿?”赵星歌眨眨眼睛,“很多人都觉得这个项目好看,继而会尝试参加,慢慢才发现其中的趣味性。”
杨梅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没太看懂。”
对方大笑:“看得懂才怪,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花剑技术很复杂,关键比赛的判罚也经常出现争议,普通人看个热闹就行。”
两人又嘻嘻哈哈地聊了几句,隔着六个小时的时差,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同床共枕的日子,许久未见的隔膜消失不见。
赵星歌生得浓眉大眼,性格也像假小子一样,除了嘴巴坏一点,大部分时候都很照顾杨梅。
她趴在办公桌上,冲着屏幕抱怨道:“你不在都没人陪我逛街,成天加班,越加越胖,生活完全失去了希望。”
杨梅语重心长:“加班和长胖没有必然联系,关键是要平衡饮食、健□□活。”
“也对,像我哥那种工作狂,加班成瘾也没发胖,只有脾气越来越坏。”
杨梅抿了抿唇,不再搭腔。
赵星歌却像突然想起来一样:“他下周去巴黎出差,说是要请你吃饭的,你们联系上没?”
她的心重重往下一沉:“还没。”
结束了视频通话,杨梅将微信里的未读消息打开,一个以AB公司标志做头像的对话框弹出来:“8月6日,AFR116,戴高乐机场。”
系统显示,3分钟之后,对方便再次留言:“19:30,Le Meurice Alain Ducasse.”
阿兰·杜卡斯的莫里斯餐厅,位于卢浮宫的米其林三星,经营顶级奢华的法式大餐,真正符合蓝带厨师定义的地方。
思前想后,杨梅在回复框里打出一行字:“我带男朋友去,行吗?”
按下发送键,她将手机扔到床头柜上,用被子蒙住脑袋,像鸵鸟一样躲起来,惟愿自己快点睡着。
清脆的提示音却在两秒钟后响起,屏幕上显示对方回复两个字:“欢迎。”
她能够想象赵星河此刻的模样:西装革履地坐在会议桌旁,听下属汇报各项工作进展,表面上漫不经心,偶尔提出关键问题,却足以将人吓得站不稳脚。
他和赵星歌是双胞胎,只比妹妹早五分钟出生,却似乎天生老成,很少有放松的时候。
回忆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杨梅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连忙搓搓手臂,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兴奋的神经让位于疲惫的躯体,四肢酸胀沉重,再也提不起来。头脑就像沉入黑水之中,感知渐渐消散、消失,最终无迹可寻。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再度回到Beaugrenelle购物街上,仰头看着那高大颀长的白色身影……
这一觉睡得馨甜而满足,直到太阳穿透窗帘,在室内辐射出燥热的温度,杨梅才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她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刚睁眼看了看时间,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
时间已然快到中午,就算今天准备的糕点比平时多,现在也肯定卖完了。与肖铎约好在集市上见面,他一个人理货、售卖、收钱,只怕根本忙不过来。
杨梅手忙脚乱地穿戴完毕,随便用水抹了把脸,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差点连门都忘记关。
一路狂奔来到小广场,大批小贩正在收摊,满载而归的顾客们恋恋不舍地离去,只有她逆着人潮而动,行走得非常艰难。
好不容易挤到集市里,流浪儿们互相追赶打闹,那张桌子也摆在原地,唯独肖铎不见踪影。
杨梅踮起脚尖,满头大汗地环顾四周,终于在墙角的阴影里发现目标——男人身边围着几个叙利亚人,其中之一,正是那天在地铁站打劫她的年轻匪首。
作者有话要说:
PS:关于三个剑种的区别,我也是在收集资料的时候才有所了解(一无所知就敢开专业背景文,除了我也没sei了……)。但是美工大人不懂啊,她只负责把封面做得美美美,不可能特意帮我去找符合要求的图片……所以,这篇以花剑为题材的文,终于有了一个佩剑封面,感觉也挺打脸的……(远目)
第8章 跟我来
那群人将肖铎团团围住,压低了声音说话,目光四下乱瞟,似乎是在威胁着什么。
被威胁的对象背靠墙壁,高昂着脑袋,态度不卑不亢。等到对方说完,方才开口试图解释,却被猛然扇了个巴掌。
肖铎偏头啐了一口,目光也变得异常冷峻,手里刚要有所动作,就听见一片混乱的嘈杂声。
看到他被人扇耳光的瞬间,杨梅再也顾不得什么,抬起摆摊用的折叠桌,挡在胸前当做盾牌,低头猛冲向墙角。
撞击接连发生,她只知道奋力挣脱、继续前进,像头杀红了眼的斗牛,根本停不下来。
叙利亚人虽然警惕,却对这横冲直撞的攻击没有防备,一群人怪叫着四散跑去,慌乱中难免踩踏、倒地,竟真的被杨梅杀出一条路来。
她还想往前冲,手腕却被紧紧抓牢,耳边传来急切的呼唤:“杨梅,是我,杨梅!”
这仿佛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趁着那些叙利亚人东倒西歪,一时爬不起来,他们连忙扔下折叠桌,慌慌张张地朝广场外跑去。
集市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街道也没有那么拥挤,两人牵着手一路狂奔,终于回到了学生宿舍楼下的超市。
超市是中国人开的,还有联防的保安,没人敢在里面胡作非为。
肖铎这才放心,回头安慰杨梅:“别怕,没事了,他们不敢追过来。”
因为奔跑,女孩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听到他的话根本无力作答,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有所了解。
折叠桌是向超市借的,说好随用随还,如今被扔在了集市上,自然要作出赔偿。
肖铎找到超市的负责人,向对方说明情况、主动道歉,掏空身上的荷包,足额支付了赔偿金。从负责人的办公室出来,他又点了点剩下的钱,将其悉数递给杨梅。
看到那一脸困惑表情,他连忙解释:“今天摆摊的收入,不好意思,只有这么多了。”
“你当我是什么人?”杨梅冷笑,“你被人打了,我还找你要钱?”
一只手伸在半空中,肖铎明显愣神:“我……”
“我看到他扇你巴掌了!”
杨梅压低了声音,双手却在身侧握成拳头,眼眶里充满酸酸胀胀的感觉,拼命瞪圆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即便流浪,即便狼狈,他也是她的盖世英雄,不应受到任何人欺侮。
意识到对方是在替自己抱不平,肖铎的表情也缓和下来,主动走近了些,温柔劝慰道:“没关系的,一点都不疼。”
她说话带着浓厚的鼻音:“那也不行,打人不打脸!”
男人略显无措,本能地承认错误:“怪我不小心,不该让他们有机可乘。”
杨梅气得直跺脚:“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独在异乡,面对艰难的留学生活,明白现实远不如想象的那么光鲜亮丽;孤军奋战,与曾经的自己划清界限,告别过去才发现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长久以来积攒的压力,在这一刻到达临界值,让她放肆地哭出声来。
两人站在超市的过道里,身旁不断有顾客经过,偶尔投来打探的视线,似乎好奇女孩哭泣的原因。
杨梅只觉得胸中有股闷气,随着眼泪流淌宣泄,仿若蓄洪的水闸开放,想止也止不住。
这番情绪来得突然,却并非无迹可寻,肖铎自觉有一份责任。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试探着伸开双臂,将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手掌轻抚对方的脊背,像是安慰小动物一样,轻声地说:“没事了,别哭,没事了……”
受到意外的刺激,杨梅只想哭一场就好,如今被人抱紧,反而更加委屈,索性彻底放开。
她哭得梨花带雨,肩膀也一抽一抽的,眼泪沾在男人的胸口上,很快便浸透了衣物。
肖铎的衣襟又潮又热,粘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却仿佛融化了他的心脏,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只好反复呢喃“别哭”、“没事了”,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两人相拥而立,在超市的过道里站了很久,直到杨梅哭得没有力气,方才渐渐平息下来。
眼睛又肿又胀,恐怕早已红得像兔子一样,她刻意避开肖铎的视线,喉咙沙哑地说:“……对不起,我失态了。”
“没关系。”
放开怀抱,他感觉怅然若失,随即下意识地伸出手,揉了揉女孩的发顶,这才恋恋不舍地退开半步,让彼此保持距离。
杨梅抿了抿唇,涩声道:“难民们为什么找你?”
“那帮人从集中安置点跑出来,家当都丢了,急于筹钱维持生活。”肖铎叹了口气,“他们知道我给孩子们东西吃,就说那些食物是非清真食品,威胁要报告移民局。”
“胡说,我用的都是植物油,怎么可能……”
男人耸耸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杨梅质疑:“移民局的工作效率那么低,会插手这种事吗?”
随着叙利亚局势的日益混乱,法国政府的压力越来越大,案头积压的避难申请也越来越多。移民局的官员尸位素餐,索性将一切交给警方,宁愿隔三差五地强制转移,也懒得进行甄别排查。
“效率低下是能力问题,宗教信仰是原则问题,这种事本来就双重标准。”
肖铎苦笑:“我居无定所,又没有正式工作,接受调查的结果,只可能是被抓起来。”
明白对方所言非虚,杨梅也不再心存侥幸,咬咬牙道:“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