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责备牧柯、责备青竹,也不止一次苛责自己,为什么每一次我都不能救你于危难,为什么每一次我都要眼睁睁看着你受那些苦,为什么我这么没有用,为什么我这么爱你却总是无法护你周全?
“我有时以为,我连你的爱都不配。”
“不是你的错。”林森森暗叹,她挣脱出黎飔怀抱,望着他已经泛红的眼睛,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道:“黎飔,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因为你,我才依然活着。是你硬生生地扯着我,让我留在这个世界,让我觉得我并非一无所有。
“你问过很多次为什么,我没有办法解释。但我……一直觉得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是你让我有了归属感。黎飔,不是你不配我的爱,是我利用了你的爱。你是我唯一的浮萍。”
心中的那棵刚栽种下去的树如同一夕之间吸收了无数的养分,瞬间茁壮成长起来,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黎飔亲吻着林森森,虔诚的、真挚的、疼惜的。
他恍惚想起三年前有一次有人与他说,林四小姐在自己的院子里发疯,拿一根木棍对一棵树使劲的抡,木棍断了便直接拳打脚踢。他以为她只是顽闹,却从来不是。
旁人在欢天喜地、在热闹寒暄,她却被束缚在那座小小的院子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你,我才依然活着。
——是你让我留在这个世界,让我觉得自己并非一无所有。
——你是我唯一的浮萍。
森森,你亦是我唯一的归处。
第70章 一笑一尘缘
纵然林牧野已经被革职,但想找林惢惢的麻烦,也不必什么完美的借口。曾经杀害过当今皇后,已经足够至林惢惢于死地。
黎飔问过牧柯当日的情况,如今复述起来,牧柯还是颤着声音,足以见得当日情况有多危急。
牧柯清清楚楚的复述了事情,又一字不落地转述了林森森危难之际曾说过的话。即便如今林森森活蹦乱跳的活着,黎飔仍是免不了心惊胆颤。
怕他心中有愧,竟宁愿将有孕的事情守到死。
他曾觉得林森森的爱太过平淡,有时候他甚至感觉不到。可一旦她的爱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便如同海水一般,将他吞噬得一干二净。他竟觉得自己受不起,太深沉了。
不论林惢惢如今是说不了话还是走不了路,黎飔一道圣旨下来,赐了一杯鹤顶红。他没有去,是牧柯拿着圣旨去的,牧柯无视于黎文苓的痛哭哀求,亲自喂着林惢惢喝下鹤顶红,直到人没气了,才离开。
身后是撕心裂肺的痛哭。
走远的牧柯却觉得终于解了气。
九月中下旬,二位小皇子的百日宴到了。
林森森收到了一份礼,是林嚞嚞转交给她的林犇犇送过来的礼物。她收下了,转眼给林犇犇写了封家常信,顺带也送了一些自己的心意。
还有一份礼,是佟家绸缎庄送来的,一堆孩子的衣物,每种款式都是相同的两件。林森森不信佟博能给她送这些东西,果然,林嚞嚞道:“这是佟二少让我带来的。也不知佟二少在想什么,若是陛下知道了,怕是要责怪我的。”
林森森想想三年前单纯天真的佟懿,看着这堆衣服无语凝噎,道:“他跟他家里那位还好么?”
“我听说佟二少一开始与他夫人的感情并不好,今年才有所缓和。三个月前才传出他夫人有喜的消息。”林嚞嚞微笑,眨眨眼道:“佟二少让我给四姐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谢谢,还有对不起。”
林森森更无语凝噎了。
林森森的身边全是叛徒,黎飔当晚回到长宁宫就开始翻账本。
“听说思言带了东西给你?”
“嗯,我让嚞嚞带了东西出去,帮我送给大哥,也算是回礼。”
“嗯。”黎飔不动声色道:“佟懿也送了礼?”
“就是一堆衣服。”
“他还让六小姐给你带了话。”黎飔似漫不经心地开口:“谢什么?谢你当时……救他么?”
林森森点头。
黎飔抬眼看她,道:“原本我也忘了,那时我没有立场。现在,每每想起我依旧会吃醋。已经几年了,他还记得?”
林森森仿佛是个大姐姐,说:“他道谢,是谢我当时没有计较他的失礼。他道歉,是歉当时自己太过失礼,以至于会出现那样的意外。”
“你怎么这么了解他?”黎飔抱着她,贴在她耳边酸溜溜的说。
“佟懿很好懂。”林森森故意吊他胃口一般,等黎飔眼色越来越暗时才慢悠悠接了一句:“这么些年,单纯无知的小孩终于长大了。”
黎飔又失笑,拿她没办法。
元和八年,沈谚再次从边关回来,收服了一直蠢蠢欲动的西北不平之地,从此国泰民安。
两位小皇子平致与平远也七岁了。
曾说不会再让林森森生孩子的黎飔食了言,一不小心让林森森又怀上了。这回又是林森森自己发觉的,才发现的时候她已然记不得七年前生子时所受的痛苦了。
平致与平远也很高兴。原本二人每天除了吃睡就是学习,如今又能摸着母后的肚子跟尚未出世的弟弟或者妹妹说话了。
林森森还有心情问一句:“你们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平致道:“那当然是妹妹了!”
平远道:“嗯。”
平致是个闹腾的性子,有点继承林森森的性格,什么都大咧咧的,其实腹黑得狠,鬼主意都藏在肚子里。平远就安静得多,跟黎飔一样,半天迸出一个字来。
两个人都很聪明,功课也不相上下,不过平远做什么都比平致更认真些,所以每回考试的成绩也更好些。
林森森笑问:“为什么喜欢妹妹,不喜欢弟弟?弟弟不好么?”
平致说:“沈将军家的小豆腐多可爱啊!”
黎飔正好进来,听见林森森的问题,没搭理平致的话,说:“女孩是可爱些,和你一样。”
他是喜欢女儿。当年林森森刚生下这俩孩子时,一直记得自己生产时的痛楚,不大乐意理孩子。后来孩子渐渐大了,黎飔发觉,林森森很疼爱两个孩子,他甚至觉得她心中大半的位置都被孩子占有了。
所以还是不要生儿子了。
林森森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到时候你疼你的女儿,我疼我的儿子。”
“不行。”
“父皇怎么这么小心眼。”平致往边上挪了挪,嘀咕道。
黎飔冷笑一声:“太傅昨日与朕说,你连《国律》都未背上,明日傍晚前再背不出,你便绕着宫墙跑一圈吧。”
平致顿时皱起脸,像只苦瓜,转眼就跟林森森撒娇:“母后,《国律》太难背了,里面律法太多了,平致背不上,父皇欺负人。”
他不止撒娇,还情绪激烈的红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怜巴巴地盯着林森森看。林森森立马就投降了:“没事,我也背不上。到时候我跟你一起跑。”
“还是母后好!”平致抱着林森森的腰,扑在她的怀里。
“森森。”黎飔头疼,无奈极了。
平远面无表情的插嘴:“《国律》不长,很好记。”
平致立马从林森森怀里出来,瞪了平远一眼。
林森森噗嗤一声笑,却听黎飔声音毫无起伏地说:“你明日若还背不出来,朕便让你母后陪你跑,看你舍不舍得。”
平致瞪大了眼睛,半晌道:“算你狠!”
翌日上午,平致小皇子轻轻松松将一本《国律》从头到尾背了下来,一点都没有结结巴巴,非常熟练。
一个月后,林森森有了妊娠反应。
头胎的时候林森森几乎没有妊娠反应,两个小东西在肚子里都很乖,这回却将她折磨的够呛。
不论林森森吃什么、喝什么,总会吐得一点都不剩,甚至还能吐点苦胆出来。有时候饿得不行了,喝口水却都不行。
没有营养的滋补,林森森的脸色开始变差。
黎飔每天焦头烂额,虽然所有太医都在说这是正常的反应,但他仍是止不住的担心。有时候连奏折都看不下去,就想将林森森肚子里那个折磨人的东西拎出来打一顿。
这种吃了吐、吐了饿、饿了吃、吃了又吐的圈一直在循环,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才平复。
但妊娠反应虽渐渐平复了,这个调皮鬼却不肯安稳下来,时不时就踢一下林森森的肚子,闹得林森森也想把人拎出来揍一顿。
到年底,林森森终于要生了。
吃了上回的教训,这回黎飔让太医在最后一个月专门守着林森森,以免哪天小东西迫不及待的想出来,而弄得所有人又手足无措。
林森森便与珍宝一般,养成了胖子。
可即便有了准备,林森森还是受了不少苦。
头胎林森森生了三个多时辰将两个孩子给生出来的,这回林森森用了三个时辰,孩子的脑袋都没出来。
中途林森森一度晕厥过去。
黎飔不敢离开半步,手臂被林森森咬得鲜血淋漓也不在意,只闷不做声的等着。但林森森突然没了动静,他又心惊肉跳地斥吼:“太医,太医!”
太医也察觉了,抬头一看顿时吓了个半死,连忙掐人中,想办法把林森森给弄醒。可这孩子依旧没看到个脑袋,太医许久才胆战心惊地说:“陛下,皇后这……难产,恐怕……”他一闭眼,豁出去了说:“只能保一个。”
黎飔根本听不得这样的话,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黑的,心里宛如被匕首硬生生地剜掉一块,疼得他呼吸都忘了。但他几乎没有犹豫,道:“皇后不能有事。”
“是。”
皇后不能有事,则意味着保大不保小。
太医觉得自己真的命好苦。
平致与平远都在门外等着,牧柯陪着两位小主子一起等,也是急得直冒汗。平远还算镇定,至少没有像平致那样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只是拧着小脸,握紧了粉嫩的小拳头,死死地盯着屋子里的动静。
相比起来,平致要暴躁得多,一直都在来回走动,时不时还抬头往屋里看看。但是门窗都关着,除了进进出出的宫女,他什么也看不到。真是急死人了。
“牧柯,母后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牧柯听见自己这么说,每一次皇后都挺过来了,这一回也不会例外的。
平远忽然开口,问:“母后当初生我们,也是这样吗?”
牧柯想到七年前的夏天:“嗯。娘娘生两位小主子用了三个多时辰,很辛苦。”
平远道:“我们让母后受苦了。”
“娘娘很爱两位小主子。”
“我想进去看看母后!”平致抓心挠肺,太想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了,但他知道他的父皇不会让他进去的。他不免泄气,垮了肩膀,片刻又一脸愤怒,道:“这个小东西这能折磨母后,看以后我不打死他!”
又近两个时辰后,林森森终于平安诞下一位小公主。
小公主虽然是个女孩子,但重量不轻,个头也大,难怪叫林森森费了那么大的力气。
如今母子平安。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太医又按惯例给黎飔处理了被林森森咬出来的伤口,终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得以回家。
平致与平远没有第一时间去看他们心心念念的小妹妹,反倒是跑到床边看着面色苍白、呼吸微弱、睡得很沉的林森森。他们看着林森森憔悴又狼狈的模样,憋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上来了,悄悄地哭起来。
黎飔没空理他们,也没空去看小公主,一心一意的陪着林森森。
林森森睡了半夜带半天,第二天中午就醒了,被饿醒的。她昨天从早上就开始了,直到夜里才生下来,一口东西都没吃。
黎飔备了富有营养的流食,她毫不含糊地吃了两碗才作罢。
“男孩女孩?”
“女孩。”
好了,儿女双全。林森森觉得圆满了。
黎飔道:“抱歉,又让你受苦了。”
可不是,再来一次她铁定在产床上就过去了。但林森森知道黎飔心中的负罪感,也不敢说,岔开话题:“名字取了么?”
“平瑶,瑶琼的瑶。”
“抱走了?”
黎飔点头:“平致和平远正陪着她。”
林森森没再说话了,吃完躺了会儿又继续睡。
这回黎飔说话算话,后来再没让林森森有喜。
皇宫里头的欢声笑语一直到十几年后平致与平远都长大了才少了,就剩个平瑶整天跟在两位兄长身后捣蛋,兄长却拿她毫无办法。
元和三十六年,黎飔五十多岁了,准备禅让,他想跟林森森过过二人世界,反正这朝廷上下平致与平远都能管了。
彼时,平致与平远都已三十多岁,孩子都快能成亲了。
许是受父皇、母后影响颇深,这二人也没立妾,都只娶了一位妻子,而且都很恩爱有加。
林森森一度以为这俩儿子也避不了争权夺利,可临到事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推得厉害。
平致说:“平远自小比我聪明,定能治理好这江山,为百姓带来福音。”
平远道:“皇兄过奖了。儿臣觉得皇兄才是有着雄韬伟略、经纬之才的大家,儿臣觉得皇兄更合适。”
平致有点炸毛,又循循善诱:“你怎么老跟我作对?我是你皇兄,心疼你、疼爱你,这才让你坐上金銮座,你怎么不识好呢?”
平远丝毫不为所动,道:“皇兄如此大度,儿臣深感倾佩。正是因此,儿臣更不能与皇兄争夺这宝座。父皇,母后,儿臣愿终身辅佐皇兄,创千秋伟业。”
平致气得手指直哆嗦,指着面无表情的平远,忿忿道:“你狠!”
黎飔拍板定案,由平致继位。